第46章 驚變
◎區區情郎。◎
45. 驚變
連決聽見了她的暗示, 又好像沒聽進去。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不太方便。”
他的婉拒出乎芳卿的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那天兩人不歡而散,本就沒有和好, 最後還以雪上加霜收場。不願答應與她相見, 也算正常。
芳卿目送着連決清減而挺拔的身影遠去, 多半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她回以他一個明确的承諾之前, 只怕他不會再聽從她的任何請求了。
但連決那晚走得又是那麽決絕,也有可能她給了承諾, 他也不會要了。
芳卿回到府中,還是吩咐婢女去準備了新鮮的玉蘭花, 做了些玉蘭花餅,呈到了清晖殿中。
獻給皇帝的食物, 先由大太監汲福試過了, 才端到禦案上。
皇帝擡起修長的手指, 拈了一塊花餅, 還沒放入口中,已經先斥了汲福:“郁愛卿這餅, 怎麽不用個紅釉的盤子?”
原來是嫌棄這五彩雲龍盤與玉蘭餅不搭。
其實這玉蘭餅聽着風雅,外表卻并無花樣,與一般圓餅別無二致, 不過餡料用了玉蘭花與白芸豆, 有一番清甜花香的雅味。
這是芳卿做宮女時學會的手藝。有次為博得永康的歡心,特意獻上此物, 卻被她轉手送給了皇帝品嘗。
也是那一次, 芳卿第一次在皇帝面前露了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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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春天, 如果少了愛卿這餅, 就少了許多味道。”皇帝用完一個,漾出如春華般清麗的笑容。
芳卿辭謝,不敢與他談笑。
之前皇帝盛寵的美人又沒了消息,後宮也暫時沒有一枝獨秀,倒是聽說皇後近日因撫育皇長子有功,也令皇帝頻頻留宿椒房殿。帝後成婚近十年,還是頭回這麽親密。
皇帝一直沒有強行納芳卿為妃,還是想留着她打探永康的底細。現在的她仍有這個價值。
曾經芳卿天真地以為,帝王生性喜新厭舊。後宮佳麗如雲,他很快就能找到替代的人。
可是現在,永康就要死了。她依附于她的價值也将不複存在。
“皇姐定了這月十五發動?”皇帝輕描淡寫地問,一點也不緊張。
“是。”
他冷不丁問道:“朕還能信任愛卿嗎?”
芳卿心頭一突,不知皇帝為何猛然試探。她毫不遲疑地跪下來,伏地說道:“臣與成烨夫妻同體,感遇忘身,只有一顆忠心可以報效天恩。”
皇帝聽到她提起霍成烨,全無反應,過了一會兒才讓她起來,只道十五那日務必小心,然後就放她回去了。
禦爐香霧萦繞滿室。皇帝挑了挑香灰,淡淡地對身後一座仕女屏風說:“出來吧。”
連決無聲地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皇帝道:“你聽,她們還不知道朕已經清楚了她們的計劃。”
連決只聽見了芳卿說的那句“臣與成烨夫妻同體”。
“陛下切莫大意。”連決面色不改,“長公主敢臨時變動,改在祀天之日發動宮變,就是想趁百官參加大典的機會,一舉殺掉所有反對她的人。”
他誠懇地勸道:“依臣看,祭天大典那日,還是應當讓藺大人重新部署宮中警備,同時調神機營潛入皇城待命。”
“神機營入城這麽大的動靜,瞞不過皇姐的耳朵。”皇帝很是從容沉着,“現在敵在明,我在暗。不如将計就計,省得打草驚蛇,再生變故。”
“是。”
皇帝看連決恭敬的态度,勾了勾唇,指着禦案上那盤玉蘭花餅,說:“這些賞你了。她的手藝很好,你也嘗嘗。”
連決還是面無表情,也對皇帝的話裏有話充耳不聞。他跪了下來,恰好是在芳卿剛剛下跪的位置上。
“謝主隆恩。”
……
永康臨時更改了發兵的日子,因為朝廷定下不日在奉天宮舉行祭天大典。如若趁這個機會發動,不僅可以殺了帝後,也可以将朝中所有反對她登位的大臣一起殺掉。
屆時兵荒馬亂,命都掌握在持刀人手中。她要誰生,誰就可以生;她要誰死,誰就必須得死。
芳卿在旁邊聽着,知道永康壓抑多年,所以一朝得兵,就要大開殺戒。
祭天大典持續整整一天。禮部和太常寺的官員日前就将祭祀所用的牲酒送至奉天宮。文武百官依班次官階列位時,廣場上已擺滿了法駕、鹵簿等器具。
按照官位,站在芳卿旁邊的是宮盈。她見芳卿的臉色白得近乎透明,不禁小聲關切地問候了一句。
祭祀禮節繁冗而漫長。諸臣酹酒完畢,終于挨到分賞胙肉一節,韶樂又再次奏起。侍衛們端着胙肉,井然有序地走進殿中。
大殿裏頓時彌漫起豬肉還沒完全煮熟的腥臊味,和酒味、煙火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腐爛的味道,一下子就令人想到了不久之後血流成河的人的屍山。
芳卿的臉色突變,怎麽也壓抑不住喉嚨口的惡心。
她不禁側目看了看殿門,出于本能想要逃生。入場時,她特意留心了奉天宮的宮門,裏三層外三層都由侍衛把守着,只是不知兵戎相見時,他們手裏的刀會向誰砍去。
端着胙肉的侍衛陸陸續續來到了每位官員的身前,芳卿的臉色更差了。
宮盈以為她聞不得肉腥味,還說道:“陛下體恤臣工,這次讓侍衛也送了豆醬。”
每個侍衛手中的托盤裏除了一塊半生不熟的豬肉,還有一碟鹹香的豆醬。
如果豆醬中下了毒……
芳卿的思緒轉了一圈回來,只道何須這麽麻煩。等侍衛們走到他們這些大臣身後,手起刀落不過眨眼的功夫。到時刀刃就架在脖子上,誰敢輕舉妄動。
如果她是永康,必挑這個時機動手。
祭祀的高臺之上,和樂而起的舞者跳完祭禮之舞,本該和樂師一起退下。然而一道刺耳的弦音響起,抽刀揮劍之聲忽然不絕于耳。
密閉的大殿裏霎時刮起了冷風,原來是數百把長刀揮過了空中。
盛着玄酒和胙肉的銀器“咣當”掉了滿地,不管是見慣風浪的舊臣,還是初出茅廬的年輕臣子,無一不驚恐地號叫出聲。縱使芳卿早有準備,此刻頭皮一樣猝然發麻。
一把冷冷的刀刃,就如她預想的那樣,毫厘不差地壓在了她的後頸上。
芳卿維持着跪坐在席上的姿勢一動不動,目光所及之處,舞者和樂師打扮的殺手已經刺向了被侍衛圍護起來的皇帝。而皇帝站在近衛中間,神情不崩,竟好似游刃有餘地俯視着臺下的刀光劍影。
他的怡然姿态與外圍禦前侍衛的緊張好似水火,仿佛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兵之勝敗在将。
是了,永康可以趁百官齊聚的機會,殺掉所有反對她的人。皇帝也可以趁這個機會,屠盡公主黨的黨羽。
甚至有可能,永康和皇帝都下了令要殺她。
芳卿的腦子裏驀地冒出了這個可怕的念頭。
她身後的侍衛卻說:“郁大人,下官不會為難——”
一個“你”字還沒出口,芳卿憑借着霍成烨教給她的本領和眼疾手快,以自己都想不到的冷靜,倏地奪下了該名侍衛手中的長刀。
那侍衛還在專心與她耳語,更沒想到她一個柔弱女子還有這樣的本事,竟然真的讓她奪下刀逃遠了。
芳卿手裏提着刀,趁亂奔出入偏殿。借着正殿的形勢還未穩下來的短暫時機,劈開窗逃了出去,只知道自己的命運永遠不能交給別人決定。
皇帝既然埋伏在後,就說明他已經知曉她給的情報有誤,也洞悉了她的不忠;永康此刻也該意識到了自己行事敗露,就是死也要拉上墊背的。
剛剛壓制着她的侍衛,也可以聽命于任何人。
芳卿雖逃出了正殿,但宮門只有一道,被不知是皇帝還是永康的侍衛把守着,只怕誰也出不去。
此刻的奉天宮就是一個巨大的牢籠,關着他們這些無從抵抗的牲口,以待祭天之用。
凄厲的叫喊聲仍源源不斷從身後傳來,也許更多的人在想辦法逃命。
芳卿藏進一座後殿,但奉天宮歷來是供奉祭祀之所,布置與器具擺放皆無可用以藏身。紛沓的腳步聲轉眼即至,她躲進櫥櫃之後,卻也深知此處并非死角,還得另尋出路。
她眼睜睜看着一隊帶刀侍衛從窗縫前經過,但四面楚歌之時,宮內只怕沒有一個侍衛可以相信。
頃刻之間,他們就會搜到這裏。芳卿又咬牙逃了出去,來到宮苑更幽深處。
天井之下是一池柔靜的綠水。但平和的水面很快起了細細的波紋,驚慌之間,仿佛那池面中央的幾座石燈也在震動。
人聲愈來愈近,芳卿咬住刀柄,盡量不發出一絲聲音地潛入了水中。
她心裏存着一絲僥幸,希望這池水是活的,能夠順着水流游出奉天宮去。
尚且冰冷的春水緩緩流動。
芳卿潛在水下,忽然見得刺目的鮮血染紅了碧綠的池水,不知來自哪位同僚。她仰出水面換了口氣,嗅到了空氣中充斥着的腥氣味道。
這時,又有人聲在廊下奔走。芳卿再次潛入水底之前,依稀聽見了連決的喝令。
他的出現本該是天籁之音,但芳卿的腦子就像寒冽的水流一樣冷靜。
她贊同舒婧之的話,如果不是同路人,即使是夫妻也于事無補,又遑論區區情郎。
連決迸發出情緒的如此狠戾,陌生得讓她毫不遲疑地繼續向外游去,遵循着趨利避害的本能。
冰冷的血水很快将她泡得發顫發抖。
芳卿再次浮出水面時,已經悄然來到了昆明池。她跟着最有力的水流走,幸運地被帶到了距離奉天宮不遠的禦園。
禦園仍在外朝的範圍內。芳卿抖抖瑟瑟地爬上岸,心知離椒房殿還有好一段路要走。
四周靜谧無聲,只有郁郁蔥蔥的珍木中時不時發出鳥雀撲棱的聲音。
芳卿早已渾身濕透,绛紅色的官服被血水染過,顏色變得更深。她冷得發顫,好不容易回到岸上來,深吸了一口氣,卻也只能吸入死亡的氣息。
一路上沒有半個太監宮女,想必聽到兵變的聲音都躲起來了。沒聽到的興許已經成了刀下亡魂。
她拿着刀,警惕地繞過一道宮門,卻不小心踩到了一具屍體,及時緊捂住嘴才沒有出聲。
再往前看去,深長的甬道已被無盡的屍首鋪出了一道血路。尚未幹涸的血液在暮色之下時不時映射出凜凜的幽光。
芳卿閉了閉眼,只有在幼時飽經戰亂時,才見過那麽多的屍體。
年幼時噩夢般的經歷竟使她此刻有了走下去的勇氣。
她睜開眼睛,繼續向椒房殿走。只希望這裏已經發生過一場屠戮,侍衛們不會很快再度經過這裏。
可是這次她終于錯了。
又一道宮門近在眼前。穿過這道門,再走不遠就能看到椒房殿。
然而芳卿還沒走近,就直愣愣地看着一個渾身是血的侍衛從門裏跑了出來。她還沒握緊手中的刀擋在身前,就見一道寒光閃過,直直地從那侍衛背後劈了下去。
一灘鮮血噴射到了沉雄的宮牆上,也猛地濺在了芳卿的臉上。
面露恐懼的侍衛重重地朝着她栽倒在地,再也不動了。
芳卿來不及去擦臉上的血,只驚駭地看向了揮刀的人——和怡同樣一身是血,但高高的發髻卻一絲未亂,頭上的鸾釵瓊簪皆已不見蹤影。
她的手臂上受了傷,右臂用披帛綁了止血。但那寬衣大袖依舊在風中張揚,撮暈缬花卉紋仿佛是血染出來的,萬分妖嬈。
此刻,和怡改為左手拿着刀。那刀上卷了刃,她也立在宮門前氣喘籲籲,不過仍執意昂着頭,蛾眉曼睩,流瀉出睥睨的神色。
永康發動前下了“格殺勿論”的命令,凡抵抗者一個不留。她和皇帝姐弟兩個都殺紅了眼,恨不能一口氣将對自己有威脅的人全部殺死。
即使和怡常年紙醉金迷、玩弄男色,但因其先帝血脈的身份,同樣成了誅戮的目标。今天來取她性命的人,恐怕只多不少。
天家奪權就是如此。任憑身體裏留着最高貴的血,然一刀下去就什麽都沒了。
和怡受傷的手早已不能動了,只是垂在那裏。但她孤身一人,全然沒有被追殺的狼狽,見到芳卿還眼前一亮,“啊”地了然笑了,展現出一面絕世豔色。
她拎着長刀一步一步朝她走過來,步履悠然,絲毫不見疲累。
“找到了。”
“就是你。”
“最大的叛徒。”
作者有話說:
boss堂堂出道(雖然很多人都猜到了)
T-T說起來大家如果覺得好看的話請幫我多推薦一下吧,V後完全沒有曝光,要悄無聲息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