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奢求

◎原來你不要我。◎

46. 奢求

連決向皇帝主動請纓捉拿永康長公主, 沒有将這個機會交給任何人。

表面上看,緝拿叛黨首領是不賞之功,可以一舉拔高他在帝王眼中的地位。再想深遠一點,皇後的外家正式得到起用, 他也成了制衡另一寵臣藺征的不二人選, 沒有比他更忠心的臣子了。

但這些都不是連決的打算。

他想抓永康, 只是因為掌握了荊山之戰就是由她主導的證據。也是她一直暗中控制着芳卿的人生。只有她死了, 他的心上人才能自由。

永康自幼在先帝母子面前默默蟄伏,卧薪嘗膽了半輩子。即使最後一撲出自噴薄的野心, 壓抑不住妄自尊大,草率從事, 但永康的行事作風終究不落周密。

得知形勢逆轉,她反倒沒有氣急敗壞, 而是一忍再忍, 最後竟讓宮女穿上了她的衣服。

那宮女扮作她的樣子在宮牆上出現, 侍衛們只當她就是永康, 毫不遲疑地放出流矢。不說萬箭穿心,她的上肢都插滿了羽箭。箭矢也射穿了她的頭顱和眼睛, 腦漿四濺,将她的容貌毀得面目全非。

原是永康命她如此擋箭,使驗明正身時多花費些功夫, 為她争取寶貴的時間亡命。

連決趕到奉天宮時, 大局已定,只有永康一人逃脫在外。

“來将軍已經封鎖所有宮門, 神機營六千兵馬也在大典開始之前抵達宮外。”他向皇帝複命:“長公主雖然喬裝成了宮女, 但已絕無可能逃脫。”

“好。”皇帝還坐在祭祀用的高臺上, “搜。”

連決轉身, 但臺下無數瑟瑟發抖的官員之中,唯獨沒有芳卿的身影。

皇帝将計就計,斬殺了若幹依附永康的大臣,故而臺下也堆了不少屍體。幾個侍衛正将他們的屍體撿出來,像分胙肉一樣堆在一邊。

其中有不少女官。

Advertisement

連決兩耳發鳴,看見一具屍體穿着緋紅的衣裳,立即不管不顧地沖了過去。

他一早就在奉天宮的侍衛中安插了自己的人手。那個押着芳卿的侍衛更是他的親信,表面威脅,實則貼身保護。所以他确信芳卿在自己的保護下只會毫發無損,一切也都在部署之中。

只可惜機關算盡,算不清人心。

她并不信任他。

死去的女官的屍身已經涼透,連決動了動自己比死人還要僵硬的胳膊,将她翻過來一看。不是芳卿,但他的眼前依舊發懵。

連決本該出去搜尋永康的下落,但轉眼卻仍在奉天宮裏張皇奔走,四處追尋芳卿的身影。

幾個侍衛打撈起半浮在池面上的死屍,那屍體的衣袖上卻勾着她的芍藥花釵。

釵上的珠貝已經散落不少,如同零落的花瓣撒在他的掌心。連決半跪在池邊,看不清神色,好半天都沒有起來。

與此同時,芳卿還在椒房殿不遠處,同和怡面對面對峙着,生死攸關。

和怡提着刀一步一步趨近,芳卿則不顯懼色。她扔了自己手上的刀,略顯謙恭地後退了兩步,說:“下官手上有殿下想要的東西。”

但和怡似乎不感興趣,只是随口問了一句:“是嗎。”

她又走近了幾步,滴着血的刀刃也愈來愈近。

“皇兄皇姐自相殘殺到如此地步,你的功勞的确不小。”和怡終于站定,自問自答:“倒确實是我想要的。”

但是:“我若想要郁大人的忠心,你給嗎?”

芳卿頓了頓,一時摸不清這位殿下的秉性。和怡素來的風操可以用一個“瘋”字形容,剛才還一副要殺了她這個叛徒的架勢,現在又突然宣索她的忠心。

她思索過後說道:“下官已經先後效忠于永康殿下和聖上,不過一介為求謀生的蠅營狗茍之輩,早已沒有忠義可言。殿下要下官的忠心有何用?”

“好,明人不說暗話。”和怡噙着一絲笑,應得很是幹脆:“他們姐弟二人如此待我,我若不反,寧有種乎?”

她那條受了傷的手臂還洇着血呢。

強力的說客總能讓人感同身受。芳卿只聽她一句話就能明白。如果不是永康和皇帝強壓于人、處處都要掌控,她未必會生出大逆不道的想法。而且因為霍成烨的死始終沒有一個交代,她對皇帝、對永康、甚至對聞汝琴都抱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恨。

她們是一樣的。

芳卿看向和怡,一貫以荒唐著稱的公主不知不覺褪去了放浪形骸的外殼。和怡雖一身血污,卻釋放着淩人之氣。

她知道這位殿下比之兄姊,有更深的城府、更捉摸不透的心思。她曾等了又等,等着和怡顯現出原型,可這位殿下始終是任情恣性的模樣,令她幾度以為自己押錯了。

“……殿下為等這一天,一定籌謀了許久。”芳卿忍着不打牙顫,濕透的衣裳像厚厚的冰霜貼在身上,血腥味也令人頭腦發昏,“殿下今日總不會是沖冠一怒,才跟下官說了這些。”

和怡淡淡地笑着,不置可否。

“的确,我本來可以隐藏更久。但今天在這兒碰到你,說不準也是上天注定。再多的謀算,在小小的巧合面前也會不值一提。”她暗示道:“不過,你這麽聰慧,一定清楚,世上沒有那麽多的巧合。”

芳卿清楚。所以她問:“永康長公主一直在尋找的先皇遺诏……是否與殿下有關。”

和怡揚眉,還是不置可否。

“舒榮為此而死……”

“我殺的。”

“……還有趙開元。”

“我殺的。”

“近日城中的歌謠……”

“我讓人傳的。”

和怡每答一句,都是承認了一項罪行。她漸漸展開天真的笑容,站在屍山血海前揭開了謎底。

芳卿原本就冷,現在更是整個人都被凍僵了似的站着。

“我做過的事,說上三天也講不完,現在也不想告訴你那麽多。不過你可以問問你的小情郎。”和怡出其不意提起連決,笑容多了玩味,“看他肯不肯告訴你。”

芳卿張了張嘴,牙齒終于打起了冷顫,“……連決也在為您做事?”

這樣一想,和怡的布局可以追溯到去年要求連決做驸馬的時候。

和怡冷笑了一聲,不再有義務回答。她丢了手上充滿威脅的刀,擺出了自己招攬的誠意:

“今日就當是郁大人救駕有功,你我才見了一面。皇兄就算對你起疑,但所有人都知道是你救了我,諒他不會拿你怎樣。我也不想讓他們知道,這些人都是我殺的。”和怡視屍海于無物,“好在死人不會說話。”

芳卿沉默。以前只聽聞和怡長公主承襲了一半夏氏血液,所以很有将門風範。但今日一見方知道,她就是以一敵百也不在話下。

兩人佯裝互相攙扶的樣子來到椒房殿“求救”。

椒房殿原本也是永康攻打的目标,但由于皇帝先做準備,守衛充足,永康的人馬并未靠近椒房殿一步,就在外面被集體射殺了。

芳卿今日看屍體已經看到了麻木。她“扶”着和怡,還沒走近,霍行澤已經大步飛奔了過來。

他所在的殿中軍負責衛戍椒房殿在內的六宮殿,此時皇後和皇子最要緊,他就在此處待命。霍行澤遠遠地就看見了芳卿一身浴血的狼狽。不過他還有分寸,沖過來先跪下道:

“卑職拜見長公主殿下。郁大人。”

和怡眨眼哭得梨花帶雨,哽咽着要去見她皇嫂。芳卿則不動聲色地張望着椒房殿內的情形,也問了霍行澤幾句,得知皇後這裏裏裏外外都像鐵桶一般。

說話間,遠處又傳來疾迅的腳步聲。霍行澤和其他侍衛都拔出刀,同時将她們擋在身後。

“嫂嫂,你先随長公主殿下進去。”霍行澤剛剛說完,連決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陰涼的微紫暮色裏。

他一個人來的,靛藍色的衣袍也被血染過,成了濃厚的黑色。

衆人見他單槍匹馬,又一身肅殺,都紛紛一愣,不自覺地收起了長刀。

連決一聽到芳卿逃往椒房殿的消息,就撇下了一切趕來。路上,他只顧着心急如焚,哪裏想過她來這裏做什麽。

可他一走進眼前的宮道,遠遠看見芳卿的身影,還未感到如釋重負,就看到了霍行澤一臉戒備地護着她。而她呢,就靠在霍行澤的身後,看着他對他拔刀相向。

霍行澤看見是他,很快收回了佩刀,回頭對芳卿說着什麽。她點了點頭,根本沒有向他看來。

霍家人對她來說,就這麽重要。

重要到令她不顧生命危險,也要迢迢趕來椒房殿。根本不想想霍行澤是什麽能耐,哪裏需要她擔憂!

連決動了動焦渴的喉嚨,手裏還攥着那被血水泡過的珠花。他背過手去,放慢了腳步。

反正她沒事,也不需要他。

快一點,慢一點,甚至不來都沒有關系。

憂心如搗的情緒還未平複,但連決剛才有多油煎火燎,現在就有多麽凜如霜雪。他從沒想過芳卿能像對霍家兄弟這樣奮不顧身、為了找他們甚至将自己置于險境。

而他呢。

他只希望她能等他一會兒,為什麽這也成了奢求。

……

連決沉默地走近了一些,芳卿也同霍行澤交待完了一切。她擡起頭來,兩道目光交錯,連決冰寒堅實的眼神一碰到她就碎了,落下滿目心如死灰的顏色。

他看向她的那一霎那,眼裏清清楚楚地寫着“原來你不要我”。

他邁着沉凝的步子走到他們面前站定,對和怡行過禮後便向霍行澤說:“奉陛下之命,前來探望娘娘和皇長子殿下。勞煩帶路。”

霍行澤見他公事公辦,便點了下頭。連決直截了當地進了內殿,再沒回頭。

他與芳卿眼神交接的時間極為短暫,不過驚鴻一瞥。可但凡有情,就瞞不過旁人的眼睛。霍行澤還沒轉過彎來,但和怡卻看得明明白白。

“郁大人,不是我說你。”和怡又恢複了那派混不吝的神态,悠悠說道:“這麽忠心的小狗,你怎麽好一而再、再而三地傷他的心呢。”

芳卿不答。她看向連決斷然離去的背影,隔着重重人群和守衛,還是能清楚看到他走到了皇後面前,被皇後親自攙扶着站了起來。

他貌似在解釋自己不是為了她才巴巴地趕來,但她卻明白,他在毫不掩飾地向她展示他是何等的受傷。

無視包含了千言萬語,也比癡纏怨怼痛徹心扉。

“他看上去已經幡然醒悟了,不會再理你了。”和怡看熱鬧不嫌事大地笑起來,“怎麽辦呢?”

作者有話說:

可憐小狗,再次流浪

最近還搞了幾個預收,大家有興趣可以來專欄或者@裴嘉也要吃三碗飯康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