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認主

◎陷入情愛中的男人是這麽不可理喻。◎

49. 認主

仙華苑外。

芳卿這次一來, 還沒捕獲連決的行跡,卻先看到了齊漱華的馬車。

仙華苑招徕的都是高官顯宦,但也不是人人都能進得。如若沒有常客引薦,第一回 登門的人都會被婉拒。此舉多半是為了給那些水下的生意遮掩, 但齊漱華被攔, 就是顧忌着魏王的臉色了。

堂堂未出閣的金枝玉葉, 為了捉奸跑到煙花柳巷。等魏王知道了, 必定勃然大怒。仙華苑再風雅,到底不是大雅之堂。

芳卿對身邊其中一個護衛說:“去給魏王府送個信。”

她說完, 戴着帷帽下了馬車。路人辨認不出她的容貌,齊漱華卻一眼就看出來了。

狹路相逢, 芳卿見到郡主須得問候。她一開口,仙華苑的管事也聽出了她的身份。

做這種生意的, 即使是多年前只來過一次的客人, 管事也能記得清清楚楚。“活牌坊”居然“敢”來長春坊了, 真讓人大跌眼鏡。

管事問芳卿:“大人可是在找游真苑?”

游真苑才是為女客而設的。

芳卿假意走錯了路, “确實許久沒來了,好像找錯了地方。”

“可不是。”管事如笑春風, “大人您移駕,妾身為您帶路。”

齊漱華站在旁邊,驚異地看着芳卿游刃有餘, 如座上賓。她是為了捉連決來的, 但貴為郡主,卻連門都踏不進去。

那管事勸得不錯, 她金尊玉貴來不得此, 只有蕩/婦才會到這種地方尋歡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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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她叫住芳卿, 又讓管事下去, “你先回避。”

管事恭恭敬敬地暫避下去了。仙華苑飛閣流丹,入門處也是一片輝煌。齊漱華走近了,第一次看清芳卿的妍姿豔質。

春夜寒涼,但芳卿穿着一件領口敞開的合歡色紗衣,外罩一件寬袍,綽約不失端莊。但那半露的酥/胸又極端惹眼,連女子見了都想摸上一摸,更別說男的了。

齊漱華來這兒是想把連決拎出去的,想當然認為芳卿也是同樣的打算。她猜對了,卻又想偏了。因為她進不得門去,芳卿卻進得去,她不明白為什麽,但卻隐約感到了自己的尊貴和高潔忽然變得一文不值。

“郁大人,你分明已經嫁過一次人,全天下女子都羨慕你有那樣的夫婿。你為什麽不知足?”她只好把一切歸咎于芳卿,“為什麽還要勾引他?!”

芳卿又何嘗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她覆在面紗之下的面容萬分平靜,竟然也順着齊漱華說了下去:“的确是我勾引了他。”

齊漱華沒想過她會承認,所以愣了。

“但男未婚,女未嫁,你情我願,也未觸犯律法,有何不可?”芳卿緩緩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反過來也一樣。郡主若喜歡他,之前不妨大膽去追。單是指責我,沒有用。”

“我怎麽能——”和她一樣不知廉恥。

“郡主,身為女子,主動追求令自己心悅的男子,并不應該感到羞恥,或者覺得丢人。”

芳卿不緊不慢地說着。她雖面向齊漱華,卻又何嘗不是說給自己聽的。

“但是忍着心裏話不說,事事都巴望着他主動,卻不知道天底下沒有誰必須依誰的道理。等他離你遠去了,再追悔莫及,才應該為自己之前的傲慢而感到羞恥。”

齊漱華杏目圓瞪,好半天不能反駁。

芳卿也體諒她不知道這些。小郡主自幼沒有母親,沒有姐妹,魏王一個當父親的也只知道溺愛。而且別說她,就連她都是才想通不久。

點到即止,芳卿留下了齊漱華,趁管事還沒回來,走去了仙華苑中的樓閣。

她已經從連決的侍從口中問出了他所在的那一間,徑直推了門進去。

屋裏坐着四個分花約柳的妙齡女子,一個彈琴,一個斟酒,一個調香,一個只陪連決說話。

他本尊倚在沉香榻上,一身落拓,跟那女子談天時顧盼生輝。她敬他酒,他也喝個幹淨。

芳卿一進來看見這幅景象,立刻停在門前不動了。

她生氣了。

……

芳卿來的時候,連決已經喝了個半醉。

她的病剛好的那幾天,他還在追捕永康餘黨。後來,他就跑到了這裏消磨,一天天地等着她出現。每多等一天,就不知不覺多喝幾盞,一日醉得比一日快。

在她來之前,連決一直在跟仙華苑的姑娘們“取經”。

“女子真的會吃醋嗎?”

“國舅爺問這話就有賣弄之嫌。這女子争風吃醋的戲碼,您還見得少了?”

“天仙也會吃醋?”

“怎麽不會呢。就是您不也在吃別人的醋嗎?”

連決悶了一口酒。

幾個姑娘本來還想打趣他幾句,想見識見識讓他吃醋的男子得是什麽蓋世英雄。可她們察言觀色,看出連決是真的不豫了,便不敢再提,只是心中愈發好奇。

好在芳卿很快出現了。她一來,就揭開了謎底。

幾位姑娘在風月場裏見多識廣,眼光猶為老辣獨到,也比男人更懂女人的魅力所在。她們看了看芳卿,跟想象中的不一樣,但誰見了都會相信,她就是那個令連決神魂颠倒的女人。

芳卿站着沒動,言辭溫和地說:“煩請幾位姑娘讓我們單獨說會兒話。”

幾位姑娘看了看連決,他已經消沉了下去,一臉悶悶不樂。英挺俊逸的天之驕子如此受傷頹喪,女人見了都要心軟。

誰都知道他還沒娶妻,但芳卿又是明擺着的有夫之婦。姑娘們在心裏驚呼,卻也清楚這不是她們能打聽的,不等連決開口,就一齊默默地退了出去。

做這一行的,只有勸着人家夫妻和睦了,她們的生意才能長久。否則把恩客家裏弄得雞飛狗跳,就沒人敢再來了。

門扇一關,廂房裏只剩芳卿和連決兩人。芳卿沒有近前,還是站在遠處,看不清面紗下的表情。

連決凝望了她一會兒,無聲的神傷在寧和的香室中靜靜流動。他看了她一會兒,不見回應,郁郁低下了頭。

芳卿先開了口:“我聽說你近日為了躲避婚事,都跑到這裏來買醉。”

屋子裏除了熏香,還有一股清冽的酒香。梨花幾上滿是酒盞,還有一個碩大的銀壺,至少裝了三斤酒。連決靠在榻上,還沒酩酊大醉,但神色醺酣。剛才芳卿進來時覺得他神采飛揚,多半也是醉意所致。

她像看着喝醉的小丈夫一樣垂問:“平日裏多大的能耐,怎麽就偏用這個法子?”

“反正你不要我。”

連決巴巴地看了看她,又半垂下眼,一派“你管我用什麽法子”的态度。

芳卿凝眉,想反駁他“怎麽不要”,但又沒能說出口。只因她并非問心無愧。

他像知道她心虛似的,借着微醺時什麽都敢說,破天荒露出了委屈相,一句接一句地指控:

“你知道我要議親,你不想嫁我,你不在乎。”

“你看到我和別的姑娘在一處,也從不吃醋。”

“甚至到了現在還無動于衷。為什麽?”

“就因為我會來這種地方,他不會嗎?”

連決從前敬佩霍成烨歸敬佩,但從沒覺得自己哪裏不如。他每回在芳卿面前說比不上霍成烨,都是刻意為之。

只是忽然間,他的言不由衷都變成了真的。

連決雖然自信不疑,但也知道人無完人,真讓他指出自己的短處,也不是不能說出一些。

霍成烨想必也一樣,世上豈有那麽十全十美的男人。假得像聖人似的,誰會信服。

但後來他懂了,不是霍成烨十全十美,而是他在芳卿眼裏十全十美。

因為她只愛霍成烨,所以只有他一個人是好的。他的言行,他的喜好,他的習慣,都是她評判其他男人的準繩。

霍成烨也當真跟其他男人不一樣。他不好風月,也不喜女色。在探尋他生前的經歷時,連決只能恍惚看見一個肅然而不可侵犯的神祗。

……

連決最後說到霍成烨,劍眉又擰了起來,迸發着刻薄的冷意。

偏偏他沒指名道姓,芳卿還沒反應過來他在說誰:“他?”

連決撐着膝倚坐在榻邊,悶聲不語,也不看她。

折騰了半天,只有他一個人吃醋。吃完霍成烨的醋,還要吃他弟弟的醋,甚至連皇帝的醋都要吃。

吃得都要吐了,她還沒反應。

芳卿站在那裏,無所可否,柔而不犯,就像他說的天仙那樣,不會妒也不會怒。

她沉默了一會兒,最後竟然說:“連決,你可真不講道理。”陷入情愛中的男人也是這麽的不可理喻。

連決嗤笑出聲:“我不講道理?”

他倒想知道霍成烨能有多講道理。

芳卿看出來他有怨氣了。第一次是她無意傷了他的心;第二次沒能回答他的問題,又是雪上加霜。但這一次,她是真的不知道怎麽惹着他了。

她以為連決生氣是她病愈之後的事。若是之前他就惱了她,怎麽還會對她悉心照顧呢。

可是她病愈之後就沒見過他,此刻當然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

芳卿的思緒轉了又轉,想來想去,都只能是他終于發現了她在這次政變中的所作所為,和她一樣因為兩人立場不同而悶悶不樂,根本想不到連決只是還在吃霍成烨的醋。

但她聽了他剛才那一番酒後真言,又不難猜出,他流連仙華苑,只是引她來找他的手段——先四處放出信號,再躲得遠遠的。到這種地方來,還想報複報複她。賭氣似的警告她,“快點在意在意我”。

芳卿無聲嘆了口氣,口吻還是柔而有力:“如果我沒想開,就是不來呢?你就一直這樣,在這裏耗着?”

連決只聽到她非但不依着他哄哄,反而責問起他來了。他目不轉移地直視着她,一團苦澀與委屈在胸中郁結,無法宣洩于口,堵心得厲害。

隔着一層薄紗和三五步的距離,他幽深的眼神還是那麽清晰,直勾勾的,看得芳卿毫無辦法。

“反正你不要我”——他又在無聲地重複了。

“我先回去了,在府上等着你。”芳卿也來了氣,“如果你不跟我走,就不要說是我不要你。是你不要我。”

說罷,她轉身就出了門,不作一絲停留地下了樓,沒有等連決回應,也沒有看他是否跟上。

結果不用等回到府裏,芳卿才剛上了馬車,連決就氣勢逼人地追了上來,直接硬鑽進了她的車裏。

乖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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