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托付

◎賞玩起面首了。◎

57. 托付

書房裏的氣氛一下子僵持了, 只有窗前瓷盆裏的魚兒在游動。

芳卿站着沒動,卻也心知不好。

霍成烨的母親過世得早,她沒侍奉過婆母,沒有半點兒經驗。連決更不懂這些家宅規矩, 眼看只能火上澆油。

連夫人不顧他的意願、接二連三地說親已經令他不滿, 今日又讓他站在花園外面的雕格廊窗後面相看, 甚至還苦心孤詣地安排了他和禮部侍郎之女“巧遇”。

如果芳卿不在, 連決興許還能陰奉陽違,繼續跟母親周旋。但是連夫人這次不知道打着什麽主意, 偏偏請了他心上人來,令他大為惱火, 一晌午都在宮裏焦急不安。

回府以後,連決怕芳卿誤會, 根本沒按他母親的話去“巧遇”侍郎府的千金, 只想跟心上人溫存。

結果連夫人二話不說, 就來棒打鴛鴦。

……

芳卿不動聲色地來回看了兩眼, 只見母子兩人各自鐵青着一張相似的臉,怄氣得厲害。

“夫人, 少爺,郁大人。”剛才守門的侍從又小心翼翼地進來,恭敬說道:“老爺想請郁大人當面一敘。”

這下, 連決和連夫人都愣了, 竟異口同聲問道:“什麽事?”

“老爺沒說。”侍從默默觀察着主人家的臉色,鬥膽調和, “想來應該是朝堂上的事。”

連決的父親連昌年官至太傅, 是先帝親自選定的帝師。皇後和皇帝的婚事, 也是先帝一手安排的。但等到皇帝初登大寶, 連昌年就請旨致仕,而且退了個幹幹淨淨,與朝臣斷了往來,根本不問政事。甚至連決入仕時,他都沒有出面。

若說連昌年要與芳卿談“朝堂上的事”,他的妻兒都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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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芳卿心思一動,如同另辟蹊徑,想到了一絲可能。

“那芳卿就少陪了。”她對母子二人說道。

連決皺了下眉,有點想跟着去。有連夫人在一旁看着,芳卿也不跟他動眉眼官司。但她輕輕動了動腿,踢了踢連決,暗示他讓開。

連決還皺着眉,不過到底聽她的話,一聲不吭地讓開了。

連夫人也沒有阻攔的道理。于是,芳卿便跟着侍從來到了連昌年的書房。

連決的書房講究一個雅致,字畫古玩、幾榻器具,樣樣名貴精巧。連昌年的書房則突出了古拙,滿室器具皆為深色硬木所制,肅然端莊,質而不野。

芳卿進門後,拜道:“太傅。”

“我已致仕多年,‘太傅’就免了。”

連昌年已到耳順之齡,仍留着半頭青絲。他與連決實為父子,但老蚌生珠,比起父子,更像爺孫。聽說連昌年平時不理瑣事,連決說平時也就晨昏定省見個面,所以他才跟母親更親近一些。

芳卿與連昌年幾乎素昧平生。第一次見到前朝老臣,她十分恭敬拘謹。

她改了口:“不知大人喚芳卿來是——?”

“先坐。”連昌年擡手,請她在離書桌最近的太師椅上入座。

芳卿落座後,連昌年先寒暄了幾句,又關懷着問了問她女兒如何,甚至還有霍行澤,大抵是想了解她家裏的情況。如此談了一刻鐘,他才漸漸進入正題,說:“聽犬子說,郁令君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康複了?”

“康複了,多謝大人關心。”

芳卿猜連決肯定不會對他父親說這個,多半是連昌年自己打聽到的消息。他并不像外界傳言那樣兩耳不聞窗外事。

誰都知道她出自永康公主府,這些年也沒少為永康做事。但皇帝清算公主黨,她卻安然無恙,已經令許多人品出了一絲異樣。

連昌年也說道:“那位殿下至今還沒就擒,郁令君要當心。”

“是。”

永康始終不見蹤影,令朝中文武、皇室宗親人心惶惶。雖有傳言說她已死在了那場宮變之中,兵荒馬亂說不清楚。但皇帝堅持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仍在命禁軍四處搜尋。

如果永康還活着,不知會在何時奮力一撲,又會首選誰去複仇。

不可否認,芳卿就像和怡說的那樣,是最大的叛徒。

她聽到連昌年的忠告,面無波瀾,先發制人問道:“大人先後輔佐先帝、陛下兩位明君,素有賢名,卻在鼎盛之年致仕退隐。芳卿見大人依舊心系天下,若您肯再度出山,也是衆望攸歸。”

“我知道,我知道。”連昌年笑道:“令君不必試探我。你必以為我跟舒榮一樣,心裏藏着前朝的秘辛,所以才急流勇退,是不是?但我跟他不一樣。”

芳卿也淡淡笑了笑。

當然不一樣。因為舒榮已經死了。

“我知道公主殿下一直在找一道遺诏。”連昌年沒說是哪位公主,“但此事子虛烏有,只能是引發同室操戈的禍端。先帝一世英名,不會在最後關頭,突然埋下骨肉相殘的隐患。”

連昌年言之鑿鑿:“陛下就是先帝欽定的天子。”

芳卿想起埋在自家院子裏的诏書,再看看老太傅篤定的眼神,心中的天平一時來回搖擺。但是可以肯定,連昌年不僅深知立儲的內情,也對近日的詭谲了若指掌。他找她相談,也不僅是幫忙化解妻兒的僵局。

“如果令君知情,還望請勸谏公主殿下,勿要逆天而行。”連昌年意味深長地說:“天命難違。”

他知道舒榮臨死前的遺言。

芳卿壓下驚異,但心中的餘浪還在搖蕩不平。

如果那遺诏是假的,又為什麽會被宮靜藏起來呢?又是誰在矯诏?

她仍然滿腹疑團。

連昌年這些說辭聽似有理,但他女兒是皇後,兒子也在為皇帝盡忠,無論如何也該認定帝位的正統。

芳卿問道:“大人告訴我這些,是想讓我勸谏公主殿下?”

“郁令君,我告訴你那麽多,自然是有條件的。”連昌年答道:“但也不全是因為公主。”

“那是?”

“我那不孝子,似乎在做一些傷天害理的錯事。”連昌年驀地提到了連決,目光矍铄。他沒說什麽事,但三言兩語就足以驚心動魄,“我只怕唯有殺了他,才能阻止他。”

芳卿神色略變。

這時,連昌年話鋒一轉,危機頓然消散無蹤了,“但他好像很聽你的話。”

芳卿頓了頓,應道:“大人恐怕高估了芳卿。令郎雖然年輕,但很有自己的主見,我實在無權置喙。”

“不,你會的。”連昌年一語否決了她的妄自菲薄,“只要你能阻止他要做的事,我便不插手你們兩情相悅。”

他意味深長地問道:“郁令君,我能把兒子托付給你嗎?”

這是幾乎把話說明白了。

芳卿端坐着,後背一陣凜然。

連府上下,包括連決在內,看似都由連夫人做主。她色厲內荏,事事操持;連昌年又仿佛甩手掌櫃,潛居府中暗度晚年,好似只有梅妻鶴子。但連決的婚姻大事,還是只有他這個當父親的說了算。

連決到底在做什麽,又隐瞞了她多少,能讓袖手旁觀多年的老太傅說出這樣一番話。

“不知您指的令郎在做的錯事是……”

“你自去問他。”連昌年當真不打算插手。

芳卿知道他已言盡于此,便起身告辭。果然,連昌年沒有再留,他的目的想必是都達到了。

她走出連昌年的書房,就被下人一路送到了連府門口,倒也幫她免去了連夫人那邊的應酬。

連決那兒卻不用擔心,等他得了空,必會自己找上來。

他當夜要入宮值守,隔天連覺都沒補就來了郁府。

芳卿也剛從宮中回來,正對着滿院子的男人發愁。

她今日去了吏部點卯,大半日都不在府上。結果和怡就挑了這個時候,遣人給她送了幾個身材健碩、長相俊美的郎君,個個風華正茂,只有弱冠之齡。

俗稱:男寵。

她不在家,門上的下人也不敢将長公主的使臣拒之門外。遑論這是長公主殿下的“賞賜”,豈有拒收之理。

這些青年都是平民出身,才學鄙陋,沒法子考取功名出人頭地,又不是吃苦耐勞的性子,不願意務農或者學門手藝。

而燕地“女大人”多,對天生有點俊俏的男子來說,面首也成了一條可取之路。不僅有人養着,若能攀上公主、郁大人這樣手握權柄的主兒,說不定還能替自己謀個一官半職,比寒窗苦讀容易多了。

連決一進來就看見這幾個傅粉何郎,臉色“唰”地變了。

一衆青年看見他,也面面相觑。他們出身寒微,哪裏見過許多皇親國戚。幾人見到連決,還以為他也是芳卿豢養的郎君,一時人人面色各異。

他們偷瞄向芳卿,只見她靜默了一會兒,然後說:“幾位先下去歇息吧。”

這幾個青年不置一詞,都順從地離開了。但連決一聽她居然還把人留下了,倏地醋勁大發,看向她的眼神也滿是冷傲與嘲弄。

“好啊,郁大人。”他一開口,苗頭就不對。

郁大人面露哂色。

她以前是侯夫人,自然沒有人會給她送面首。那時她也不在外朝,不用應酬。至多有旁的男人多看她幾眼,但就足以令霍成烨大吃幹醋,能冷下臉一整天都不理人。

如今換了連決,還不知道他碰到這種情形會是個什麽反應。

連決明知故問了:“那都是些什麽人?”

芳卿如實答道:“和怡殿下送來的人。我也是才回來,剛見到。”

“我守了好幾日,你不要。”吃醋的男人總能強詞奪理:“結果賞玩起面首了。”

連決說着,一步步走近,眼神和語氣一同變得危險又沉抑。

“他們有我好嗎?”

他加重了那個“好”字,指向了那個赤裸裸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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