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母女

◎究竟是誰寵誰?◎

58. 母女

“你別生氣。”該哄的還是要哄, 芳卿這回也不瞞他,“多半是那位殿下還沒放棄拉攏我的心思吧。我不會碰他們的。”

連決橫眉冷目,眼神略帶刻薄。如果不是他見識過和怡的真實面目,此刻就要像永康一樣破口大罵她沒腦子了。

“長公主賞賜, 不碰是不給面子。”他說。

芳卿擡眉, 訝然地看向他, 不知這又是什麽意思。

連決走上前, 一把将她抱起,走向她的卧房, 同時語調低緩而悠長:“不如大人今日就選我伺候,在下必讓大人體會到人間極樂。”

他說着又更小聲地低語, 說自己比她以前的男人都要好,成筐的淫言媟語撓得人癢癢的。

芳卿險些被咬了耳朵, 下意識地躲了一下, 然後暗暗感嘆年輕人的花樣多。吃醋吃到最後, 竟和她演起了戲碼。

小情郎也是一步一步得寸進尺, 說到最後還暗示她以前的男人都不行。而她以前的男人除了霍成烨,也沒有別人了。

芳卿好氣又好笑, 也覺得連決愈加大膽,什麽話都敢說。應該敲打敲打他了,免得他的尾巴翹到天上去。她抱着他的脖子, 嬌嗔道:“恃寵生驕。”

“誰寵誰?”連決大步抱着她進了卧房。到了裏間, 他更是放開了膽子說私房話:“是誰小氣吝啬,拖了好幾天都不肯疼我一下?倒是我, 有多少就澆灌給姐姐多少, 從來不藏着掖着。”

他又問:“究竟是誰寵誰?”

“……連決!”

再然後, 就是芳卿想與他理論都不成了, 全讓他連本帶利地讨了回去。

家有惡犬,那些面首自然碰不得。但是到了次日,芳卿還是得撐起酸軟的身子入宮,去找和怡登門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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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怡本就是為了借那幾個男寵試探她一下,她敬謝不敏,她也不強人所難,颔了首說道:“好吧,郁大人果然潔身自好。那我就把人收回來吧。”

“謝殿□□恤。”

如此一來,和怡也知道她和連決彼此情有獨鐘,不是一時興起才做了露水夫妻。

她忽地站起身,吩咐宮人準備入浴用具和衣物,“本宮要請郁大人一同泡湯。”

芳卿聞言,兀自一驚。和怡太不按理出牌了。

“殿下,這似乎于理不合。”且有傷風化。

宮女提着裙裾窸窸窣窣地下去準備了。和怡傾過身來說:“你知道我這裏是什麽地方。除非你想讓皇兄今晚就知道咱們說了什麽。”

和怡年近三十、成過一次婚,孩子也有了幾個,卻還住在宮中,沒有開府。她從前聲稱自己既懶得參與政事,又不想自己操心公主府大小瑣事。于是她便一直住在宮裏,吃用都是花她哥哥的,自己宮內的庶務也有皇後、尚宮局和光祿寺操持。

住在宮中并不自由,也不自主,否則永康就不會一心想出宮建府。和怡每每見個有官銜的人,也總是假借游玩之名,在宮外會面。

這下芳卿明白了,和怡只是有話與她談。在湯泉之中,不必擔心隔牆有耳。

和怡居住的含英宮占地廣闊,窮奢極欲。白壁丹楹,玉階彤庭。所謂的湯泉也是她命人強行鑿的,并非天然的泉眼。只為造這一池碧綠的“溫泉”,又讓它時時刻刻保持着溫熱,實在耗去不少能工巧思。

偌大的湯泉殿有百米長寬,幾乎都被水面覆蓋。雕欄皆以白玉鑲金制成,浮華奢靡。

和怡先除了衣衫入內,芳卿也只得随後跟着入浴。

“郁大人八成覺得我一直在逼你了,但有人逼一逼,未嘗就全是壞事。”和怡除盡鉛華,枕在玉壁上,從未在人前展露過如此素淨的容顏,倒也算女子之間的坦誠相待。她彎了彎鳳眼,底下也浮出了一絲妩媚的細紋,說:“譬如說,如果不是皇兄和姬蕙都逼我,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

“下官怎能與殿下比拟。”

“你別不信。”和怡微微不悅,“如果不是他們逼我,我興許可以做一輩子無憂無慮的和怡公主,和我的驸馬一起,過着神仙眷侶般的生活。若非因為逼不得已,誰會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過,非要冒着遭天譴的風險去奪本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芳卿不信。

且不論那先帝遺诏是真是假、那皇位曾經又到底屬不屬于她,她都無法和驸馬過上神仙眷侶般的生活。

夫妻走到和離這步,各有各的原因。有時也不只是一個人的過失,譬如宮盈和李知松那對怨偶,兩個人都朝着反方向走,自然回不了頭。可和怡與藺征之間,卻是和怡先負了藺征。

整個帝都,乃至整個大燕,甚至鄰國的人也有耳聞,藺征是和怡自己相中的驸馬。先帝帶她祭拜蒼山,随行侍衛數以萬計。千嬌百寵的帝國明珠偏偏就在茫茫人海中選了他,非君不嫁。

但是好景不長,和怡與藺征婚後第二年,就開始收集高大英俊又聰穎的男子。

世人皆以為公主金尊玉貴,喜新厭舊也是情有可原。那驸馬因為尚主加官進爵,倒也不算太虧。君不見魏王婚前亦是何等高高在上的人物,但因為他鐘情的女子是皇帝,也得一再退讓。

幾乎沒有人能看明白,和怡收用那些年輕的平民男子,不是為了享樂,而是為了孕育更可能多的繼承人。

先帝年輕時,曾因為無法孕育皇嗣,險些皇位不保。武帝晚年時,也面臨過同樣的困境。現在的同光皇帝雖為男子,也一樣子嗣單薄。但每隔幾年,和怡就會穩定誕下一個嗣子女。到現在,她已經是朝臣眼中後代綿延的皇儲了。

如果她沒有奪位的野心,又怎麽會從一開始就精打細算,籌謀多年。

只是和怡向來隐藏得很好。她總是與京中名盛一時的男子糾纏不清,連有婦之夫也不放過,為的就是讓皇帝和永康誤以為她只是喜歡調風弄月,縱欲享樂。

和怡丢棄了跋扈的外衣,吐露起多年的忍耐,只能讓人體諒她的不易和可憐。

“因為我獨受母皇的寵愛,又有一個頂天立地的父親,所以從小就被兄姊兩人排斥在外。這是他們都沒有的東西。”她道。

芳卿聽着,突然想明白了症結所在。

皇帝當永康和怡姐妹兩個是敵人,因為他跟她們不一樣,只有他不是女人;

永康當皇帝跟和怡是敵人,因為只有她自己不是先帝親生的孩子;

但和怡也不覺得自己跟他們任意一人相同,反而是兄姊兩個因為她獨自不同,聯袂針對她。

芳卿心知肚明,只要作出弱者的姿态,就能将自己立于不敗之地。

她不露聲色地審視着和怡,想起遺诏中那句“深肖朕躬”,道:“殿下肖似先皇,獨得厚愛也是理所應當。”

和怡聽了馬屁哈哈大笑,爽朗的笑聲在空曠的溫泉殿裏陣陣回響。她也對芳卿的試探無動于衷,笑完了便說:“不,皇兄才是跟母皇最像的人。你見過他穿女裝,跟母皇一模一樣。”

這一瞬間,和怡的眼神又倏地銳利起來,“但母皇就是因為這個讨厭他。她讨厭跟自己相像的孩子,看見他就像照鏡子。她愛我,因為我像父親,像她早早死去的愛人。”

多麽諷刺啊。和怡的嘴邊揚着譏諷的笑容。

“世間的母愛當真都能無緣無故、憑空而來嗎?”

“尤其,她是一個母親,也不全是一個母親。”

短短一句話,充斥着掙紮和無能為力。和怡的眼神漠然又沉靜,但在氤氲的熱湯中顯得比玉壁還要冰冷。

她得到了兄姊望塵莫及的母愛,也将先皇的處境看得一清二楚。但說起“母親”,她卻又做不到毫無怨怼。

“母皇既要當一個母親,也要當一個帝王;她既要當一個女人,也要當一個父親。”

同為人母,又是一人分飾兩角的寡婦,芳卿對先帝也是深深佩服的。

她由衷地說:“先皇陛下一身數任,一力承當。既是天下之母,愛國如家;又是深愛殿下、嚴慈兼施的母親。先皇陛下能為無數蒼生撫育明主,确實令我等尋常女子不可企及。”

“不,你不清楚。她雖是孕育了我的母親,卻像任何一個父親一樣□□。不容置喙地決定了我和皇兄的一生,從沒問過我們的想法。”

和怡出乎意料地否決了她的恭維,斷言道:

“她厭惡皇兄,但也認定只有像她的人才能治理好這江山,所以她把皇位傳給了哥哥。”

“她寵愛我,所以不願傳位與我,想讓我去過她沒有體會過的自由又恣意的一生。”

世人眼中的和怡長公主貪歡縱欲,有許多女子向往的一切權力、金錢和自由,可是她看上去一點也不快樂。

她心平氣定地躺進水中,和無波無浪的池水和諧地融為了一體。仿佛比起驚濤駭浪,這才是她的真身。

芳卿也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時過境遷,十幾年過去,她柔弱不堪的模樣依然烙在她的腦海裏。

母親可以為了他們姐弟忍辱負重。但在亡命的路上,也動過将女兒賣掉的念頭。

所以,芳卿好像也體會到了和怡對先帝的複雜的情感。她始終對和怡保持着滿腹的戒備,心裏也暗藏着疑懼。但是此刻,她鬥膽覺得她們其實是一樣的。

也許褪去那彰顯尊卑地位的層層華服與珠環玉翠,赤條條地來到溫熱的池水裏,就好似回到了母親的胞室之中。以誠相見之後不難發現,彼此都只是人而已。

和怡也知道什麽才能打動芳卿,所以選擇了以姬旖的身份與她對話。

姬旖仰躺在水面上,閉着眼睛說道:“我也想過,要不要變成她的樣子,甚至姬蕙的樣子。”

誰都知道女皇帝就該是兩位先帝那樣的。但姬旖作為先帝的女兒,卻看清了母親不斷向帝制妥協的一面——她簡單粗暴地使自己變得與男皇帝無異,也理所應當地操控了子女的人生。永康為了像她一樣,也步入了失去自我的後塵。

芳卿看着靜靜的水流,沉默了一會兒,問出了按捺已久的困惑:“殿下如何篤定先皇陛下未曾想過傳位于您?”

永康雖一廂情願地以為傳位诏書上是她的名字,但也确信遺诏真實存在。那诏文洋洋灑灑長達千字,也只有對先帝極其熟悉的人才能僞造她的口吻,将她的一生與心跡敘述得以假亂真。

姬旖睜開眼睛,重新靠回玉壁上,抹着濕潤的發鬓,意興闌珊。

“因為她是我的母親,我是她的女兒。”

她又不鹹不淡地說:

“我知道你手裏有道诏書,但那是假的。”

“回去就燒了吧,留着沒用。”

“母親不想給我,我自己來争,倒也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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