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姐弟

◎你到底是愛她,還是要害了她?!◎

60. 姐弟

這下李知松也不必找了。

霖霖夏夜, 宮闕飛檐下的銅鈴悠悠搖晃,鐘樓傳來了比平日更加沉悶的回響。

芳卿孤身一人,打着傘來到了永安巷前。

這裏坐落在皇宮中最不起眼的一角,是犯了錯和年老的宮女們居住的地方。牆角和地磚石縫中長滿了沒過腳踝的野草, 茂盛的生命承接着淅淅瀝瀝的雨水。

她的紅色官袍在如此漆黑雜蕪的冷宮之前, 也顯得毫不起眼。

這裏是她十歲之前長大的地方, 也是他們姐弟入宮後分別的地方。

芳卿站在雨夜中等了一會兒, 等到又一道更聲響起,汲清河才踏着水聲, 從雨煙中走來。

他全身罩着一件深色的鬥篷,遠遠看去, 纖細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出現在了悶濕的冥夜裏。

芳卿早有準備,不過心頭還是一跳。她站着沒動, 等着他走來。

“姐姐。”汲清河摘下兜帽, 微微一笑, “讓你久等了。娘娘這幾日總是失眠多夢, 睡下得也晚。”

“無妨。”

芳卿知道,他得伺候皇後睡下才能脫身。

她順手傾了傾傘, 将汲清河也罩在傘下,問:“娘娘最近鳳體違和?”

“也算是老毛病了。”汲清河不願多加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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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卿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心裏知道, 皇後險些遭遇穢亂宮廷的彈劾, 夜夜難寐才是人之常情。但就算是親弟弟,也不會對她說真話。

皇宮就是這樣的地方。

稀疏的雨滴落在傘面上, 噼裏啪啦的落雨聲打着頭頂, 久別重逢的姐弟二人之間只有這一種聲音。

“姐姐, 我們已經有五年沒說過話了。”汲清河還是微微笑着。

芳卿“嗯”了一聲, 也淺淺笑了笑,“我還以為你再也不願理姐姐了。清河,今夜你能來見我,我很高興。”

“這麽多年,姐姐難得有事求我一次。”汲清河清潤的嗓音涼涼地穿過濕風裏,“我當然不能置而不問。”

聽上去,以往都是芳卿這個做姐姐的對弟弟多有照顧,所以從來沒求他幫過什麽忙。就是她被皇後誤會的時候,也沒有找汲清河幫忙斡旋。

可其實芳卿是覺得自己虧欠弟弟許多。

年幼戰亂流離時,母親一個人拉扯着他們姐弟兩個。那時他們兩個都小,都是累贅。他們母子三人身無分文,跟随無數難民落荒而走。

後來,他們好不容易進了一座城。因為戰亂,城裏的父母官也顧不上災民,更不會分他們糧食,恨不得他們死絕了才好。

所有人都虛弱得奄奄一息。所剩無幾的年輕女子不用家人相逼,也陸續為了活下去自願賣了身。不拘是到大戶人家為奴為婢,還是去軍營中為娼為妓,只要能換取到糧食,沒有什麽是接受不了的。

當時他們的母親也動了這樣的念頭,将目光第一個落在了芳卿的身上。

她再長幾歲就可以給人當媳婦了,再不濟也能賣進軍中當花姐。總之能跟人販子換些糧食。

因自幼生活困苦,又懵懂無知,芳卿即使隐約知道“賣身”是去做什麽,也逆來順受地低下了頭。如果能讓他們母子三人都活下去,也未嘗不可。

但是弟弟用只剩下皮包骨的小手拉住了她,對母親說他不餓,不要賣掉姐姐。

于是母親抱着他們大哭了一場,還是沒有下定決心将她賣掉。

……

後來姬燕皇室征讨至此,王庭仆婢短缺,錦衣玉帶的宮官威風凜凜地将他們俘擒入宮,陰差陽錯救了他們一命。

芳卿和母親是女子,所以入宮後便成了最下等的奚官奴婢。但清河是男孩子,當宦官是他唯一的路。

可那時他才五歲,還是懵懂無知的孩子,就莫名其妙受了宮刑。

那年芳卿也是孩子,還是最低等的宮奴,既無權力也無自由,對一切無能為力,只能輩困在這永安巷,眼睜睜地看着弟弟被帶走。

母親想過辦法,但她想到的辦法只是把自己的性命搭了進去。

……

直到芳卿去了永康身邊,才得到些許自由和體面。那時她已經能在宮中四處行走,最先做的事也是去探望郁清河。

郁清河長大了,也終于知道了自己失去的是什麽。

他開始躲着她,不願意見她。芳卿在永康面前越來越得力,慢慢當上了女官,他卻更加決絕,再也不肯跟她往來。

等到芳卿如願嫁了霍成烨,又封了诰命,郁清河幹脆和她斷絕了關系,認了汲福當爹,一不做二不休改了姓氏。她曾屢次三番求霍成烨,看有沒有辦法将汲清河放出宮來。

可是汲清河不願意,看向她的眼睛裏甚至充滿了怨怼。

因為他們早就不一樣了。芳卿是女子,不論是通過入仕還是嫁人,她都可以毫發無損地脫離苦海,離開奚官當人上人。

他始終是不完整的,只有當宦官一條路。

……

“姐姐,你不要怪我。”汲清河清俊的眉眼變得比五年前還要柔和,說出的話卻更加斬決:“你有愛情,有權力。我也想要愛情,也想要權力。”

皇後是他的愛情,也是他的權力。

“清河……”芳卿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心跳快得比雨聲急促得多,“……皇後娘娘的彈劾,是你幫忙壓下去的?”

連決和葉延春的私通傳聞,也是他放出去的……?

“姐姐想知道的事是我做的,所以我沒辦法令姐姐如願以償。但是,我能幫姐姐的就是告訴你來龍去脈。”好讓他們死個明白。

這夜闌風長雨連綿不絕,但又安靜得不聞一下雷聲。

芳卿沉默了片刻,說:“清河,你既然是幫皇後娘娘的,為什麽又要害她的弟弟?”

“娘娘是娘娘,她弟弟可不是她。姐弟二人又非一體,分開看待并不奇怪。”汲清河仿佛在一語雙關。他笑了笑,“只是姐姐,我唯一沒想到的是,你居然對連決動了真心。上次咱們相見時,你還只對霍成烨一往情深呢。”

“清河,回答我的問題。”

汲清河斂了斂笑意,聲音冷了些許:“姐姐是不知道連決想拉着娘娘做什麽事罷。我害他?那也是因為他先害娘娘!”

他的聲音越壓越低,漸漸抹消了那獨有的悠長妩媚,變得沙嗄而突兀。他也越來越激動,開始恨恨地嘶喊:

“連決明知道娘娘厭煩那個人,明知道她不愛他!卻還是要求她奉迎伺候他,逼她懷上那個人的種!”

汲清河說着,秀目泛起了紅色,在暗夜中紅得像血。

他說起連決時的惡言惡語非常刺耳,芳卿下意識地蹙額,不以為然道:“清河,你冷靜一些。連決就算是皇後娘娘的弟弟,也無權逼她去做她不願意做的事情。你怎知娘娘不願意懷上龍嗣呢?”

如果她想坐穩後位,将來讓自己的親生骨肉成為儲君,就必須忍受跟皇帝結合。而願不願意忍受,也在她自己的一念之間。

芳卿對汲清河的話半信半疑。連決勸皇後與皇帝和睦,再借機懷上皇胤,都在情理之中。唯一能說明的,也只有他果然不會支持姬旖上位了。

她的話觸及了汲清河的逆鱗,他面起薄怒,“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每次皇帝在椒房殿留宿,他都在外面守夜,自然知道皇後有多麽煎熬。一夜又一夜,她受了多少折磨,他就受了多少折磨。

“好,你知道。”芳卿不明所以,穩住他之後,說:“只是我不明白,娘娘若能有孕,于她是百利無害的喜事。你為何要說連決害她?”

“他們都在害她!哄騙她向往更高的權力,卻不顧她的能力匹配不上她的野心。這就是在害她!”

“他們?”芳卿警惕起來,“什麽更高的權力?什麽野心?”

汲清河冷笑一聲:“自然是臨朝稱制的野心!”

芳卿愕然。

難怪汲清河會說“她的能力匹配不上她的野心”。皇後雖是連昌年一手教出來的閨秀,但卻是按照母儀天下的模板來教的。

這些年,後黨總是雷聲大,雨點小,正是因為皇後的勢力始終難以延伸到前朝。她對政治的興趣僅限于保住她的鳳位,與前朝的聯系也僅限于汲氏父子。芳卿甚至懷疑,她連一個李知松都難以用好。

如果皇後當真做起了臨朝稱制的美夢,不是自不量力,就是這并非她自己的意思。

“……連決就算想利用他姐姐,”芳卿隐約明白過來,汲清河是認定連決将皇後當做了他的工具和傀儡,“……皇後娘娘十年來都未曾有過身孕,突然臨時抱佛腳,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懷上。如此沒有把握的事情,有什麽籌謀的道理?”

說到底,臨朝稱制的前提都是要有一個嗣皇帝。誰家謀朝篡位是從孩子都沒影的時候,就開始動作的?

芳卿問:“莫非,他們打算用葉賢妃所生的皇長子?”

汲清河颔首。

“那你又為何要一并除去她們母子?”芳卿的情緒也上來了,“皇後娘娘還沒有懷孕,不是嗎?”

“皇帝沒那麽容易聽幾句讒言,就殺了那個孩子的。”但是葉延春則很難活命。汲清河不慌不忙地說:“葉延春是姐姐一手教出來的,怎麽會是願意任人擺布的菟絲花。”

他說:“她為了活命,早就投靠了娘娘,自然也投靠了連決。娘娘善良,下不了狠心殺她。只要她還活着,有機會利用皇長子生母的身份絕地反擊,逃開娘娘的控制。”

所以汲清河要除掉葉延春和連決。他們都是對皇後有威脅的人。

至于霍行澤,如果他能讓皇後懷孕,也不失為一個有用的棋子。留着他還有用。

汲清河提起霍行澤時也閃過一絲怒色,但很快又微笑起來,仿佛看見了幸福降臨在他們身上的那一套。

等到連決消失了,皇後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可以依賴了。

汲清河的話還沒說完,芳卿就快昏過去了。

她的弟弟愛上了皇後,但卻打算成全皇後與霍行澤,因為霍兄或許有能力讓她生下一個孩子當作皇嗣。為了實現這個荒謬的目的,他甚至陷害了連決……!

“清河,你到底是愛她,還是要害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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