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權欲
◎他還是輸給了連決。◎
62. 權欲
芳卿問:“賢妃從被陛下臨幸, 到入宮,再到懷有身孕……這一切有沒有你們的安排?”
“沒有。”
連決幾乎是不經思考便否認了。
芳卿沒有再問,只道沒有就好。
她忖思過後,還是想聽聽霍行澤怎麽說, 于是遣人給他遞了話, 請他有時間來見她一面。
霍行澤幾乎是隔天就來了郁府。一則芳卿心知這事不能拖, 所以遞話時附言說了“盡快”;二則霍行澤得知她要見他, 自然不會耽擱。
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郁府,心中不停地打着鼓, 情緒比第一次來時還要慌亂雜蕪。
盡管芳卿表面上仍說他們是一家人,但終究是徹底生分了。
郁府上的婢女有一部分是跟了芳卿許多年的, 也是她從霍府帶過來的,見了他還是照舊喊一聲“二爺”, 仿佛一切還沒變過, 令他熨帖了不少。
芳卿邀他在書房見面。
“嫂嫂。”霍行澤不知道芳卿叫他來是何事, 先如常笑了笑, 問起:“還沒把九如接回來麽?”
芳卿讓他把門關上,然後進來坐下。她道:“再過一陣子, 等時局再穩定些。”
其實已經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但是永康這座山在她身上壓了太久。她下落仍舊不明,她就不能安心。
霍行澤的腳步頓了頓, 轉回身關上了門。落在書房裏的辰光全被擋在了外面, 室內驟然晦悶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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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裏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他卻慌張地預料到了一絲不詳。
“什麽時候去接她?”霍行澤藏着不安, 處變不驚地笑着, “你公務繁忙, 不如我去接。”
“到時候再說吧。”芳卿嘆了口氣。先聊些家事固然能緩和氣氛, 但說多了就更難開口了。她從書桌後面走出來,與霍行澤隔着一張小幾坐在方椅上,鄭重其事地說:“行澤,今日我叫你來,不是為了說家事的。”
霍行澤表情不變:“那是?”
“我想知道,”她緩緩開口,“你與皇後之間,是否有了超出君臣之間的關聯?”
霍行澤頓然僵直住不動了。
他天生不擅長說謊掩飾,即使在朝中濡染了一年,學會不少矯飾的功夫,但卻無論如何也騙不過芳卿的眼睛。
她見他這副反應,心裏徒然一涼。
一時間,書房裏靜谧無聲。霍行澤懵坐着不知如何開口,芳卿垂着眼,盤算起最壞的打算。
建朝以來,朝野內外的權色/誘惑屢見不鮮,淩壓也屢見不鮮。有下僚為了好處與升遷,用身體賄賂上官的;也有高位者不甘寂寞,對從屬頻頻暗示的。從前,永康和聞汝琴都做過類似的事。那些處于卑位的男子即使不情願,最後也總會順從。
皇後與皇帝夫妻不睦,這是他們近臣心照不宣的秘聞。但是她并不像永康,也不像聞汝琴。
芳卿不太相信皇後會利用權力引誘霍行澤,但汲清河說他是主動自願的,聽起來也一樣荒誕無稽。
過了好半天,她問道:“你是自願的?”
身側一陣沉默。
芳卿擡起視線時,已經知道了答案。她看見霍行澤青紅混雜的臉,又再一次肯定了那個答案。
霍行澤睖睜着,早已面無人色。見她看過來,他瞬間臉紅筋漲,嗫嚅着不知道如何回應。
事到如今,再追究緣由也是覆水難收。可芳卿終究是忍不住诘問他:“你……怎麽這麽糊塗?!”
霍行澤避開她的眼神,臉上一陣涼一陣熱,後背也一陣涼一陣熱。喉嚨艱澀地滾動了兩下,也覺得體內燒灼得厲害。
還記得數月前,他從芳卿那裏得知了确切的答案。她或許不會只愛他兄長一個,竟然比她只愛他兄長更令他絕望。
他還是輸給了連決。
霍行澤記得他從聞府回去後忍不住借酒澆愁,好幾日都醉生夢死,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在宮裏當值時,他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讓皇後瞧見,非但沒有招來責罰,反而被她悉心關懷了幾句。
他怔愣地看着那個雍容端莊的女子,而她竟然在他無禮的注視下,生出了一抹妩媚的紅暈。她揮一揮衣袖,輕易送給了他一陣春風似的溫柔。芳卿不會給他的溫柔。
但是那一刻,霍行澤腦海中記起的,卻是皇後的姓氏。
他輸給連決什麽呢?或許有許多,但他眼裏忽然只看得見出身和權力。
如果他比連決站得更高,就算依舊不能得到芳卿的傾心,只要大權獨攬,也可以翻雲覆雨,将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也可以為兄長報仇;
他也能給芳卿自由;
連決能為她做到的事,他都可以;
……
霍行澤自诩頭腦簡單,官場上那些彎彎繞繞也難以融會貫通。可是他突然靈光一現,讀懂了皇後暧昧的暗示,仿佛是老天讓他開竅,授意他遵循這道指引。
皇後不僅是皇後,還是連決的姐姐。他得到了皇後,自然而然就會高出連決一截。
再然後,他就鬼迷心竅成了中宮的入幕之賓。
……
确實糊塗。
霍行澤的眼神不斷來回游移。醜事敗露,他在芳卿面前頓時無地自容。她失望的眼神打在他臉上,于是什麽苦衷和理由都說不出口了。
他倏地從座位上起來,重重地跪在了芳卿的面前。兩片嘴唇不住地顫抖,但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被欲望和妒恨蒙了心,就會落得這種下場。
芳卿坐着沒動,但眼睜睜地看着霍行澤跪下,她也說不出話來。
權力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誰都不能例外。
半晌,她說:“你起來。”
霍行澤低着頭,紋絲不動。
“起來!”
芳卿的怒氣上來,人也忽然站了起來。
霍行澤仍跪在地上,不知是認錯,還是請求她的原諒。可她又以什麽立場指責,或原諒?
如果沒有霍成烨,他們甚至就是毫不相幹的人。
斜照穿過雕花的窗格,屋裏只剩下斑駁的影子在随時間流動。因為擔心他們的談話傳出門外,悶熱的夏日,書房門窗緊閉。不知不覺,整間屋子變得像淌滿岩漿的煉獄一般。
霍行澤的額頭上早已因為羞愧和緊張煎熬出了豆大的汗珠。芳卿也因為失望和悲恸,呼吸越來越急促。
直至門外響起婢女呼喊“國舅爺”的聲音,書房內才猛然升起一股涼意。
“國舅爺,您不能進去!大人吩咐了——”
小小的婢女哪裏攔得住連決的大駕。她的話還沒說完,書房門便“砰”的一聲彈開了。一團熱風猛地倒灌進來,刮過被汗浸濕的身軀,掀起了悚然的涼意。
連決站在門口,看見屋裏的兩個人,震怒地睜大了雙眼,拳頭亦攥了起來。
“你們在幹什麽?”
然而他問完,也不需要誰的回答,徑直闖進屋裏,輕而易舉将霍行澤提了起來,咬牙切齒地怒問:“你來幹什麽?”
霍行澤見了他,終于也有了劇烈的反應。他怒瞪向他,上肢使力掙開他的挾制,但一時未成,兩個一觸即發的男人下一瞬就能打起來。
“我讓他來的。”芳卿不得不開了口,她只看向了最聽她話的那個,“阿決,你放開。”
連決還沒反應,霍行澤先丢了力氣。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芳卿喊連決的小字,暗藏的親密不用言說。
連決沒察覺任何異樣。聽到芳卿的要求,他仍忿火中燒地逼視着霍行澤。他見他很快又露出了不堪一擊的反應,索性聽了芳卿的話,将他一把丢開了。
他無聲地怒視着霍行澤,然後又看向芳卿。眼神變得宛如受了重傷的小獸,淩厲的怨怒直直地沖向了她,一點也不收斂。
芳卿對霍行澤充滿了失望,滿心惶然,此刻應付不了連決的妒怒和委屈。
連決一闖進來,她和霍行澤就沒辦法再談了。不過,也無話可談了。
“紫雲,”芳卿喚了一聲立在院子裏、不敢近前的婢女,“送二爺出門。”
話音一落,叫紫雲的婢女才敢走上了臺階,應了一聲。霍行澤失魂落魄地站在一邊,聽見逐客令後顫了一下。
少頃,他的身形才動了動,半低着頭,一聲不吭地大步走了。
連決冷眼看着他離開了,表情才稍微見好。
芳卿看出了他的神色變化,不由得又打量了幾眼,然後說:“阿決,我們也談談吧。”
她看向連決的眼神難得不含一絲感情,所以他怔了一下,滿身的怒炎都消散不見了。
“談什麽?”
“你最近在做的事情。”
連決沉默片刻,冷靜下來想想剛剛霍行澤在這裏的情形,恐怕與他最開始以為的不同。他問:“跟霍行澤有關?”
芳卿薄濕的後背又冷了冷。
“原來你知道。”她張了張嘴,想質問他為什麽不告訴自己,但也知道追究這個毫無裨益。她深呼吸了兩下,鎮靜了情緒,說:“我知道你想幫皇後娘娘,但不應該是這個幫法。”
連決直直地注視着她,沉靜無言。
“這麽多年,陛下廣開後宮,卻習慣了喜新厭舊,不免凸顯出中宮獨大的假象。但是椒房殿的力量始終局限于宮廷之內。不用我說,你也更加清楚,皇後娘娘仍在政事上毫無建樹,民間也少了些愛戴。外朝雖有為中宮效力的官吏,但也是因為利益所趨。這樣的關系并不牢靠。
“……歷代得以實現臨朝稱制的太後,無一沒有滲入朝堂多年,又在民間累積了極大的聲望,才能得到大部分人的支持。如果你真的是為了皇後打算,就應該放棄這麽冒險的計劃。”
芳卿知道,這話由她來說,像極了姬旖的說客。她以為連決會誤會她的意思,但他卻平淡地回道:
“我不是為了幫皇後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