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盈盈
◎(一更)逝者已矣,你忘了他吧。◎
67. 盈盈
芳卿放在身前的雙手頃刻間濡濕一片, 兩耳嗡嗡作響,聲音大到一不小心就可能錯過皇帝的話。
此刻的情景如此熟悉,令她瞬間回溯到了宮女時期。那個時候,她面對驸馬也是同樣的無力。
芳卿想到了姬旖。她也想對她說:殿下, 您看見了吧。這就是我的處境。
即使已經成了他人眼中的弄臣, 也依然屈人之下, 依然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
芳卿暗自努力着平複劇烈的心跳。
上一次, 霍成烨已經救了她一回。如今他不在了,她也不能總指望着等別人來救。
殊不知皇帝也在想同一件事。
他轉回頭來, 平淡清秀的鳳目多了一分閑愁。
“當年朕就慢了一步。”
“如果當初救下你的不是霍成烨,而是朕, 一切都會改寫。”
當年他已經是一人之下的儲君了,權勢絕非霍成烨能比。如果他要從驸馬手上救下她, 不過是舉手之勞那麽容易。
皇帝為此感到悵惘。他口中隐晦的遺憾好似剖開了埋藏着的真心。
芳卿聞言, 低垂的目光微微一動。
她該感到動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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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也殺了她的丈夫。
芳卿面色如常地說道:“陛下, 往事不可追。”
“嗯, 罷了。”皇帝說道:“從今往後,到朕的身邊也是一樣。”
他說着勾起了笑意, 似乎已經預見了将來的甜蜜。芳卿頓了一下,還沒想到怎麽回複,他的手也覆了上來, 完全罩在了她冰冷的手上。
芳卿極力隐忍着不将手抽回來。
以往遠看皇帝的手, 總覺得比女子的柔荑還纖長美麗。但此刻他的手近在眼前,又将她的手嚴絲合縫地覆在底下, 分明彰顯着男性雄勁的力量, 充滿了不容拒絕的壓迫。
“陛下, ”芳卿啓了啓唇, “永康公主尚未伏罪,臣心中難安。此事未了,陛下的恩情,臣也受之有愧。”
“你還在擔心她?”皇帝沉吟片刻,“朕已經從宮外調派了加倍的人手,想必再過不久就能把她揪出來了。”
芳卿聽聞他從宮外調取了更多的兵力,心中一動。京畿附近的兵力只有拱衛京師的神機營,如果皇帝已經調動了這部分禁軍,那麽或許會更方便姬旖通過夏家的勢力控制宮中的宿衛。
她凝神想着這些部署,皇帝的心思卻還在風月之中。
他察覺了芳卿的推卻,不悅問道:“還是不願意?”
芳卿聞聲,整顆心猛烈地晃動了一下。她心一橫,從禦座上下來,徑直跪下道:“臣并非不願。只是永康之亂餘波未平,臣仍舊日日惶恐,夜夜不寐。懇請陛下體諒臣的難處。待到公主伏罪……臣再陪伴陛下左右。”
語罷,皇帝安靜了片刻,問:“當真?”
“臣不敢欺君。”
她停頓片刻,又說:“臣已聽聞永康殿下扮作宮女,藏匿于後宮之中。有宮人曾見過,一名身形肖似永康殿下的宮女在奚官局附近出沒,還在宮婢之間散布了賢妃娘娘混淆皇室血脈的謠言。”
芳卿勉力說完這句,才壓下了抖意。她的心跳聲震如擂鼓,說完才感到了後怕。因為她忽然想起,連決曾經說過,有一次皇帝召見她時,他就暗藏于殿中待命。
萬一連決此刻也在……
這一瞬間,芳卿才是真正的難以呼吸。
她不怕連決聽了,再沖她發瘋,只怕他會瘋到突然沖出來殺了皇帝。
雖然為時已晚,但芳卿還是跪在地上祈求上天,希望連決這次不在。她不安地等待了許久。短短彈指一揮間,漫長得像經過了幾十載。
偌大的內殿靜谧無聲。
倏忽,皇帝猛然将她從地上拽了起來。
芳卿還措手不及,整個人已經被壓在了禦案上。奏本和筆具嘩啦掉了一地,随即是一聲布帛被扯開的震響。她的胸前一涼,卻見皇帝也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逼視着自己,那陰鸷的眼神如同要吃人一般。
“這是什麽?”他寒聲問道。
芳卿驚駭得發顫。她第一反應就是護住前胸,但皇帝已經制住了她的雙手。她被困在禦案上,哪裏也逃不掉。
這時,芳卿才意識到,自己的胸前和鎖骨處都是連決留下的吻痕。
他故意留下的吻痕。
盡管她今日穿的是有領子的官服,但方才跪下時,卻讓皇帝不經意瞥見了一抹粉色的痕跡。
皇帝緊抿着唇,臉色鐵青,怒視着她的眼神如此逼真,仿佛她已經是背叛了他的妃子。而他此刻就是在質問,那個奸夫是誰。
驚懼之下,芳卿也險些屈從于天子的淩威,誤以為是自己錯了。
她再三鎮定了情緒,盡管此刻衣不蔽體。
“……既然陛下已經看到了,臣也不敢欺瞞。臣不過蒲柳之姿,又出身寒微。不僅已經為人/妻母,現在又與他人有了私情,早已不再清白,實在無德受封貴妃之位……”
“說了半天,你還是不願意。”皇帝的聲音越來越冷,“朕只問你,這個‘他人’是誰?”
芳卿失聲,不知連決故意的舉動是會幫她一把,還是會火上澆油害了她,也害了他自己。
皇帝見她不肯馬上答話,勃然問道:“是霍行澤?!”
芳卿一震,胸前起伏的幅度變得越來越大。
她的震驚就像東窗事發之後的慌張。皇帝了然地冷笑了一聲,慢慢地松開了她。
“原來你還是忘不了他呵。”
年輕的皇帝的話語中夾藏着恨意,随之又浮上了無盡的怆然。
芳卿連忙從禦案上撤下來,拉起衣衫裹起了自己的身子,旋即一怔。
也是,在外人眼中,她深愛的男人始終只有霍成烨一個。就算皇帝誤以為她與霍行澤有了私情,也只會認為,她只是又愛上了與霍成烨肖似的對象。
無論她和連決現在有多麽甜蜜,他們的感情也不曾見過一絲光明。
沒有人知道她也愛着連決。
以至于,他自己都不信。
“他就這麽值得你念念不忘?”皇帝滿目蕭殺,提及霍成烨時未見妒火和怒意,反而冷冷清清,“就因為當初救你的人是他?”
芳卿不想讓皇帝的怒火遷惹到連決身上,情願他誤會下去。
她早已退到了一旁,站着答道:“臣的夫君對臣固然有救命之恩,但還不足以令人傾心。”
這回答粉碎了皇帝之前的假設。即便當年是尊貴的儲君從天而降,将她從驸馬身邊帶走,她也不會因此而愛上他。
永遠不會。
皇帝寂然坐回龍椅上,玄色的華服罩着他清瘦的身形,散延着孤家寡人才有的蕭索。
他問:“那是為什麽?”
芳卿垂目答道:“因為他懂得尊重臣。”
不是對弱者居高臨下的尊重,也不是鼓勵她變強。而是讓她感受到,即使她不用變強,也理應擁有尊嚴和被愛的資格。
連決也是如此,一心覺得她好。
皇帝目不轉睛地盯着她。須臾,他又站起身走上前來。
芳卿微不可察地顫了顫,險些再繼續後退。
但是來不及了,皇帝又一次走近,溫柔卻不容抗拒地将她擁進了懷裏。
濃郁的蘇合香籠罩了她的全身。芳卿極力克制着不繼續發抖,但她被迫伏在皇帝的胸前,還是感受不到絲毫的溫馨。
與剛才強迫她時不同,皇帝這個擁抱不帶半分占有欲。他或堅稱或許諾地說:“朕也會那樣待你。”
“……陛下,天下有那麽多千嬌百媚的女子,而您是天下之主,她們都是您的。您何必只對臣——”芳卿被困在他的懷裏,舌頭卷了卷,卻說不出“鐘情”兩個字。
她一直以為皇帝對她只是心血來潮,畢竟沒有哪個帝王會情有獨鐘。傳聞先帝也獨愛姬旖的生父,但她一樣跟其他男人生下了孩子。皇帝從十幾歲起就是風流種,遇見她以後,也只是得不到的占有欲在作祟。
可是他擡手撫了撫她的發絲,說:“因為……你是朕見過的最完美的女子。”
芳卿遽然一懵,皇帝卻又湊近了些許,聲音裏全是溫情:“你身上有朕最向往的東西。上善若水,能容于萬物。”也能吞噬萬物。
他還說:“朕尋找了那麽多年,甚至寤寐求之,也不曾找到第二個像愛卿一樣理想的女子。她們總讓朕失望。”
“陛下,”芳卿冷不丁提起了一個不該提的人:“那賢妃娘娘呢?”
“你雖一直未提,但還是因為她的事怪罪于朕,是不是?”
皇帝有心打情罵俏,但他卻不是芳卿心裏的那個人,所以一個巴掌打不響。他斂了笑,說:“她起初看似和你一樣,但也只是想借助朕、利用朕,然後成為母皇那樣可以呼風喚雨的人,一心想控制別人。只有你不是,只有你不像母皇。”
芳卿明白了症結所在就是先帝。她冷靜下來,說:“臣不會是唯一一個與先帝不同的女子。”
至少,姬旖也不是。
但皇帝像所有君主一樣剛愎。
他對芳卿的話不置可否,但是同時也放開了她,說:“所以朕也不會像她一樣。”
芳卿猜測這個“她”指的是先帝。
皇帝說:“朕不會控制你。從前朕就沒有,将來更不會。所以,安心到朕……不,到我的身邊來吧。”
他深深地望着她,目光盈盈透亮,當真收起了剛才的暴戾。
“逝者已矣,你忘了他吧。從今往後,是活着的人和你走完剩下的路。”
作者有話說:
皇帝:奸夫是誰!
小連(炸尾巴):你!
四更還在寫ing寫完再發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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