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華簪
◎(二三更)借刀殺人,正合我意。◎
68. 華簪
芳卿走出清晖殿後, 貼着後背的裏衣許久未幹。
她想,如果不是皇帝當真對她存有幾分真心,她今日恐怕難以全須全尾地走出清晖殿。
他吐露的衷情柔軟而動人。哪怕不愛,聽了也很難無動于衷。
可是他也殺了霍成烨啊。
……
芳卿只要一想到這個, 心便迅速冷硬了下來。
她又主動去了姬旖那兒一趟, 才回到家中。瘋瘋癫癫的公主殿下見了她, 竟還笑她格外積極。仿佛要奪權的人是她。
姬旖端着一只翡翠碗, 裏面盛的是安胎藥。她一邊喝,一邊聽芳卿說話。
芳卿道:“下官擅作主張, 向陛下透露了永康殿下的蹤跡。”
原本,她是想以永康的下落作為拖延的借口。但轉念一想, “引得陛下動手殺了永康殿下,我們的手上便不會沾上半滴血。”
姬旖若有所思, 然後笑了笑, 放下藥碗:
“借刀殺人, 正合我意。多虧了你能在皇兄面前說這話, 換了別人,他多半會起疑。”
芳卿一凜, 推辭道:“線下高估下官了。藺大人那裏,下官就未能将他說服。”
“說服他什麽?我不過是讓你傳了個話。”姬旖面色不變。未能說服藺征,不是芳卿的失敗, 是他們夫妻的失敗。她滿不在乎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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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這話說的, 我也不喜歡。”
“難道少他一個,我就不能成事了?那我還謀什麽反, 幹脆就地埋了吧。”
……
十五這日轉眼就到。
日出清晨, 郁府門前的巷口還彌漫着一片薄霧。
芳卿安排的馬車已經停在了門前。寬敞的馬車裏是她親自布置的坐具, 不僅溫馨舒适, 木櫃抽屜裏還準備了梅子幹和山楂饴等小零食。她特地囑咐了連決,說九如容易暈車,叫他路上多加留心。
連決倚着車壁,看着她忙前忙後、不假手于人,他的眼神變得愈加複雜。
“你真的不親自去?”他欲言又止,然後改口道:“和我一起去就是了。”
“你知道的,現在有那麽多雙眼睛盯着我。”芳卿沒有回頭,背對着他忙碌,“還是不冒這個險了。反正是接回家裏來,不是把孩子送走。”
連決沒回應。
芳卿實在沒得可操勞的了。她轉回身,對上連決難言的神情。他眉頭緊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心中一沉,卻還是若無其事地走上前,說:“我相信你,所以也放心讓你代我去接。”
除此之外,實在很難再找到別的理由将他支走。從這裏去京外九如所在的田莊,一來一回,至少也要一天。而且他不是自己一個人,帶着孩子,必然走得更慢。九如還容易暈車。
連決想必也明白,所以此刻只是無聲地定定看着她,眼裏一片猶疑,欲語還休。
“那你等我回來。”他低聲說,要她承諾。
芳卿毫不遲疑地應下:“好。”
可是他們都忘了,她總是騙他。
馬車駛走後,芳卿回到府裏,換了官服進宮。
皇長子的生辰宴設在建章宮,百官齊聚,皇室宗親也悉數到場。不過壽星公只有一歲,短暫地“出席”片刻,便讓嬷嬷們抱了回去。
衆人心知肚明,今日的宴會只是皇帝冊立儲君的前奏罷了。
芳卿照例跟女官們坐在一起,但走入內殿時也見到了闊別多日的安都郡主。
小郡主今日仍舊是盛裝出席,氣勢淩人。齊漱華這次見到芳卿,沒有為難她,很快就被皇後叫了過去,挨着鳳座入席。
百官與親眷都瞧見了皇後這番示好,不由得竊竊私語,彼此交換着暧昧的眼神。
“中宮對郡主如此親昵,莫非真如傳言所說,要将她聘為弟媳?”
“小國舅和小郡主青梅竹馬,若是結為連理,倒是一點也不稀奇。”
……
連決是京中少有的還未議婚的貴公子了。數月來,芳卿也習慣了走到哪裏,都有人議論他的婚事。
他今日不在,所有人都好奇他去了哪裏。有人特意提起,齊漱華聞言卻愛答不理,似乎已經對他的行蹤失去了興趣。
她看了一眼芳卿,沒再說話。
皇後聽見那些“親上加親”的提議,也無不悅。她端莊地笑着說:“誰不知道安都是魏王叔的命根子,自然要天底下最優秀的兒郎來配。本宮也十分好奇,什麽樣的男子才能當上魏王府的乘龍快婿。但我們家阿決鐵定是不成的,他就是一個混世魔王,馴不成忠犬。”
說完,為了表現她對齊漱華的愛重,當場賜下了一支寶簪。
宮女一呈上那簪子,所有人都開了眼。
“這不是先皇戴過的芙蓉翡翠嗎?”在座的一位老郡王妃說道:“妾只有幸在三十年前見過先皇戴了一次,堪稱一見忘俗,從此再沒見過那麽精美的首飾。”
原來這支芙蓉翡翠簪是用薄薄的翡翠片切割成花葉,層層疊疊拱起紅寶石雕成的芙蓉,散落花間的花蕊則以小米粒大的珍珠鑲嵌。不僅這成色的寶石翡翠難尋,其工藝精美,樣式與巧匠的手藝同樣價值連城。
老郡王妃沒有吐露豔羨之詞,因為不敢。這樣的首飾只有帝後與公主配戴,其他宗室女子即使得了這樣的寶物,也不敢私藏甚至佩戴。更不用提尋常王公顯貴之家,根本沒有資格肖想。
但齊漱華沒有推脫。她也是第一次見這麽漂亮華貴的珠寶,當即展顏而笑,毫無城府地跪下謝了恩。
她自幼與千嬌百寵的公主無異,自然而然認定了天底下最好的寶物都該歸她所有,所以這次也受之無愧。這也都虧了皇室子嗣單薄,僅有的兩位公主懶得跟她一個孩子計較,才沒生出許多尋常人家姊妹間眼紅的事端。
其餘人見了也不奇怪。天子一向待魏王府慷慨大方,甚至還有幾分殷勤,幾乎認定了魏王就是他的生父。
然而皇後親手給齊漱華戴上了芙蓉簪,翠繞珠圍,相映生輝。坐在下面的女人們一看,小郡主顧盼間的傲然,竟有幾分……先皇年輕時的影子。
上了年紀的宗室和官夫人不約而同地咯噔了一下。
誰都知道安都郡主是魏王的養女。因為皇帝的男人絕無可能再與別的女子成婚生子,魏王又對先皇癡心不改,更不可能在她崩逝後另行成家。
所以,先帝憐他膝下無子,才格外開恩,讓他認了一個義女,跟着他姓齊。
無人知道齊漱華是哪裏來的,更不知道她的生父生母又是誰。宮廷中人對此諱莫如深,知而不言。
或許小郡主就是先帝所出,只是為了保護他們父女,不讓他們被卷入皇室的紛争,才令女兒姓了齊,而不是姬。畢竟先帝在世時,有幾年時不時搬去行宮休養數月,身邊也只有魏王一人相陪。說不定,郡主就是那時降世的。
芳卿沒見過先皇年輕時的模樣,但此刻也遙遙看着那支芙蓉簪子。不得不說,如此華靡的首飾堪稱女人夢寐以求的寶物。
姬旖說,在她小時候,先皇第一次簪上這支芙蓉翡翠,容華偉麗,豔色絕世。她和永康同時仰望着高大的母親,流露出的向往和豔羨很快變成了姊妹之間的争鋒。
誰都想得到母親這支寶簪。
但她們的母親雍容閑雅地笑出了聲,誰都沒有給。
“這支簪子啊,只有帝王才可以擁有。”先皇俨如普通平凡的母親,傾了傾身,随意地笑着逗弄他們幾個稚童,“所以現在只有母皇能戴。”
彼時,先皇尚未立儲,因此他們兄弟姊妹三人都聽明白了。母皇的意思是,既然要争,就別為了一支簪子搶來搶去,應該直接去争那天下之主的寶座。
一句玩笑話夾雜着些許認真。又因為出自帝王之口,所以連玩笑話也不得不背負起一諾千金的深重意義。
“後來皇兄即位,所以那簪子自然到了他的手裏。”姬旖說到這個典故時,嗤笑了一聲,“誰能想到他堂堂天子,竟然因為母皇當年随口的一句話,記了一輩子。為了戴那支簪子、為了當皇帝,硬生生把自己扮成了女嬌娥。”
……
建章宮裏,滿身绮羅金玉的王公貴族齊聚一堂,言笑晏晏,但是沒有一個人聽說過這支簪子的典故。這是只有先帝和姬蕙、姬旖、姬盈手足三人才知道的“家長裏短”。
或許皇後也知道。但她更可能是聽從了皇帝的指示,将這支芙蓉簪賜給了齊漱華。
芳卿不動聲色地瞥着齊漱華的發髻,默默思忖。然後她看了一眼皇後身側的汲清河,他低垂着頭站着,如同一座安靜的玉雕,沒有向她望上一眼。
這時,又有幾十名妙齡宮女魚貫而入,手端綠酒金杯白玉瓶,步履輕盈地潛入席間,為諸卿斟酒。
大殿裏鋪着巨幅栽絨毯,甫一望去,滿地的碧綠六邊龜背紋如同浮着綠藻和水波的池面,虛虛實實令人目眩。宮女們的繡鞋踏上綠毯,微弱的窸窣聲完全淹沒在了貴人們的談笑聲中。
她們行動有序,一舉一動都教尚宮女官們嚴苛訓練過。每個人都低着頭,不曾發出一點動靜。
芳卿知道,即使她們不把臉藏起來,也不會有人注意她們的長相。
因為她曾經也是她們當中的一員,所以最清楚不過了。就是不知道,永康習不習慣這種奴顏媚骨,卻只能被人蔑視的滋味。
與別人不同,芳卿很快就在成群結隊的宮女中找到了永康的身影。她不習慣低下頭顱,所以即使自願卧薪嘗膽,身形也比其他人僵硬。她的年紀也要比其他宮女大上許多。脫離了養尊處優的生活月餘,永康脖頸中間的溝壑愈發明顯了。
只是不會有人将目光落在這些不起眼的宮女身上。
芳卿的眼神不着痕跡地追随着永康,看着她邁過殿門,繞過屏風,走進筵席,手裏的托盤端得穩穩當當。
她沒有揭穿她。
永康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她雖低着頭,一雙泛紅的眼睛卻不知何時擡了起來,死死看向了位于鳳座下首的齊漱華。
按照宮女們行進的路線,她本該是給旁邊的老郡王妃獻酒的,可是她卻徑直走向了齊漱華。
永康身側給齊漱華獻酒的宮女訓練有素。她見她改了方向,以為她只是新來的不懂規矩,沒有多想,便漫不經意地與她交換了路線,沒有亂了套。
單純不谙世事的齊漱華還未察覺到危機,跟左右語笑嫣然地說着話。發間的朱翠寶簪熠熠生輝,明燦奪目。
永康的腳步愈發迫近齊漱華的席位,一直垂首立在皇後身側的汲清河也悄悄擡起了眼。芳卿微蹙的蛾眉倏地展開,一下明白了皇後賞賜的用意。
若齊漱華真是先帝遺珠,又一個有權有勢的父親,對帝位來說未嘗不是一個威脅。至少居于帝位的皇帝會這麽覺得。
所以,他命皇後将那象征着母子誓約的發簪賜予了齊漱華,仿若她才是天命所歸的君主。那支芙蓉翡翠簪入齊漱華的發髻的那一瞬間,更點明了她的身世。
旁人看不出這層深意,但其他兩個姊妹一定明白。
在外面的場合,芳卿從不與姬旖有任何接觸。但此刻,她卻忍不住看向了她。
姬旖又恢複了久違的放浪形骸的姿态,倚在案邊,手持金樽,任誰都想不到她現在是個孕婦。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宴中歌舞升平的畫面,視線似有若無地掠過了齊漱華那裏,然後順理成章地與芳卿對上。
此時,永康已經走到了齊漱華的面前。
芳卿遽然起身。
她應該不驚動任何人,徑直上前捉拿永康。但是看到姬旖的那一剎那,一股寒意便從腳底襲據了她的全身。她頓時看透了姬旖的計劃。
——“借刀殺人,正合我意。”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是她的慣用招數。還有什麽比坐山觀虎鬥更令人痛快的事。
芳卿在站起來的瞬間,立即高聲喊道:“來人,護駕!”
建章宮內的空氣凝固了一剎那,随即便倏地爆炸開來。
這時,誰都沒反應過來怎麽了。燕皇宮已經有幾十年沒出現過刺客,席上也一片祥和,沒有任何奇異的人影。直到有人尖叫了一聲:
“……是、是永康殿下!”
這下,其樂融融的人群轉眼作鳥獸四散,慌亂逃竄。自宮變以後,永康行蹤不明,皇城內外也流傳着她早已死無全屍的傳說。幾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因此也就不知道眼前的永康是人是鬼。
驚措之間,衆人都以為永康是化作了厲鬼前來複仇,否則她怎麽會穿宮女的衣服!
齊漱華也花容失色,轉身欲逃,卻被逶迤拖地的裙裾絆倒,讓永康似捉小雞似的攫住。
芳卿的喊聲傳到外面,最先闖入殿內的是霍行澤。他帶着一衆侍衛呼嘯着沖進建章宮內,但芳卿早已随人群躲至角落。侍衛們一進來,首先将鳳駕團團圍住。但等他們在一片兵荒馬亂中看清形勢時,已經為時已晚。
大殿中央只剩下了滿地被掀翻的幾椅和酒漿佳肴,所有賓客都四下逃走,唯有永康單手掐着齊漱華的脖頸站在狼藉之中。
皇後站在侍衛堆裏,一張臉慘白惶急,不像做戲。她說話的聲音也比平日奸細了一點:“叛臣姬蕙挾持郡主,你們快速速把她拿下!若郡主有恙,陛下和本宮唯你們是問!”
衆侍衛齊齊應了“是!”但永康卻抓着齊漱華後退了半步,同時狠狠地拔下那支芙蓉翡翠簪,拿簪尖抵在了齊漱華白皙纖弱的玉頸上。
“皇嫂……皇嫂……救我……”齊漱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粉頸随着她的抽噎一起一伏,幾乎将吹彈可破的皮肉送給了永康手中的利器。
殷紅的血液很快順着她的脖子蜿蜒流了下來。
永康手中所刺的部位并非要害,但也相去不遠。她殘忍地改了改握着發簪的姿勢,仿佛只是以折磨懷中的雛鳳為目的,将齊漱華的脖子越攥越緊。
玫瑰紅的寶石時不時反映着霞光。剛剛還令無數女子驚嘆豔羨的華簪,未過半刻,就從至高無上的榮耀變成了齊漱華的催命符。
女客們或奔出殿外,或藏匿于廊柱、編鐘架之後,只有皇後不得退怯,立在重重警戒之中統禦眼前的變亂。
“姬蕙,住手!”皇後疾言厲色:“安都也是你的妹妹!她懵懂年幼,可是從來沒傷害過你!你的良知何在?!”
魏王是先帝的男人,可以算得上是他們兄弟姊妹三人的半個後父。他的義女雖不上玉鞢,但也可稱為“家人”。皇後說齊漱華是“妹妹”,放在平日的語境裏并無不妥,但此時傳進永康的耳朵裏,就是另一種含義了。
永康對皇後的話充耳不聞,全無反應。她轉過頭,對着瑟瑟發抖涕淚交流的齊漱華恨聲說道:“原來你也是她的女兒?!”
然而齊漱華根本不清楚她們在說什麽,只一個勁兒地顫抖着說:“我不是,我不是,皇嫂救我……”
永康聽見她矢口否認,反而更受刺激,聲嘶力竭地诘問道:“為什麽只有我不是?!”
“為什麽只有我不是?!”
她一昧地問着,卻又不知道是在問誰。
沖進來的侍衛們拿刀動杖,對她拔刀相向,但包括霍行澤在內,并無一人敢上前。
永康看似端莊儒雅,但她年少時為了博得先帝的青眼,也曾刻苦習武,尋常侍衛都不是她的敵手。而且,她手中的利器離得齊漱華的主脈太近了,稍不留神,小郡主就會當場喪命。因此沒有人敢輕舉妄動,生怕危及齊漱華的性命。
衆人都瞧見了,永康紅着眼睛,眼珠凸出,眼底又凹陷得厲害。況且她一個勁兒地自言自語,似乎聽不見皇後說話,似乎神志已經變得很不正常。
芳卿也留意到了。她又忍不住再次找尋姬旖的人影,卻發現她早已不見蹤跡。
……
永康表情可怖,又極為狠毒地摧勒着稚幼無助的妹妹,鮮血從她的指縫裏溢出,更襯得她像個前來索命的厲鬼。
她視侍衛們和刀光劍影于無物,擒着齊漱華便往外跑。
皇後愣了一下,才下令讓侍衛們去追。
“快,快去告訴陛下!”
混亂之中,誰都沒有留心皇後這道命令。這個時間的皇帝應該在聽政殿與閣臣們議事。
芳卿追出建章宮,卻被宮盈一把拽住了。宮盈同樣夾在人群裏,但眼疾手快抓住了她。
宮盈也是姬旖得力的智囊,只是一只藏于水下。姬旖與芳卿明牌之後,芳卿為了避嫌,也幾乎從不與宮盈接觸。但眼下這個危急關頭,她們就是姬旖在內廷唯二可以親信的耳目。
“郁大人,你一個人太顯眼了。我随你一起。”宮盈道。
芳卿問:“殿下呢?”
兩人遠望着永康逃亡的身影,隔開一段距離走近人影稀少、蔥茏迷蒙的禦園。叢林中光影斑駁,她們在森森蒼郁的綠蔭之間疾走低語,鳥語莺啼沒過了兩人的聲音。
宮盈道:“殿下離開去與來将軍彙合了。夏泓大人理應已經架空了慶王。如若順利,這隊四千人馬該按照約定,半個時辰後抵達九華門。”
芳卿點點頭。有姬旖親自巡風,上至來棠這樣的将領,下至普通兵卒,親眼領略了她的君威便不敢再動搖,更不敢生出叛變之心。遐迩一體,同心戮力。
她們避開了侍衛們追拿的路線,遠遠跟着。
永康拖着不情不願的齊漱華,走得跌跌撞撞。宮盈一直充任下僚,鮮少有機會踏足宮禁,這時不禁求芳卿解惑:“郁大人可知道這位殿下要往哪裏逃?”
“我猜……是延英殿。”芳卿對皇宮地形了若指掌,凝眉道:“先帝的寝宮。”
宮盈就此噤聲。
她們幹脆抄了近道,往延英殿走了一段路,從園林摸到了宮殿後方,悄聲進入了禁地,躲在高臺的雕欄之後眺望。
延英殿空置許久,方圓二裏渾然肅寂。延瞰空闊的廣場與宮道,滿目高曠茫漠,一望無垠。殿前澄靜冷清的水池如同一面冰瑩的鏡子,倒映着瑰偉而壯美的鸾鳳雕像。
萬籁俱寂,芳卿和宮盈忽聞一陣清脆的馬蹄聲。
能在宮苑中策馬而行的只有天子一人。
再看永康,她仍是瘋瘋癫癫的模樣,嘴裏依稀念着那一句“為什麽只有我不是”。
馬蹄聲愈來愈近,禦馬而來的皇帝旋即出現在眼前,他身後的侍衛只能疾步快跑地跟着。
金絡青骢白玉鞍,皇帝穿着玄色衮服坐在馬上,傲然冷峻,遠遠地便勒馬停下。
齊漱華分明已經看見了他,如同陷在荒漠裏的瀕死之人等到了天降綠洲,卻不知是海市蜃樓,只管哭着向他求救。
芳卿和宮盈仍藏在雕欄後面,身子幾乎緊緊地貼着冰涼刺骨的石壁。透過雕镂的空隙向下望去,只見藺征第一個趕到皇帝的身邊。
禦馬身上挂着箭筒,皇帝跟藺征要來了長弓,毫不遲疑地搭箭、扣弦,瞄準了遠處的永康。
“雖然聽聞陛下弓馬娴熟,擅穿楊貫虱之技,但永康與郡主實在離得太近了,當真能避開郡主射中永康嗎?”宮盈緊皺着眉頭說。
芳卿心下驀地一涼,和宮盈一齊向下遙遙遠望。
此時箭在弦上,但永康和齊漱華幾乎貼在一起,就是再精準的弓箭手也會傷到齊漱華。藺征喚了一聲“陛下!”也未能阻止那離弦的箭。
皇帝第一箭射中了齊漱華的小腹。一聲“皇兄”戛然而止,絲毫沒有喚起他為人兄的溫情。
随即,他毫不動搖地搭上了第二支箭,終于射中了永康。但這支箭插入了她的上臂,并不致命。
失張失志的永康受了這箭,似乎清醒了過來,然而為時已晚。皇帝見一擊未中,反被徹底激起了嗜血的殺意,一連抽出三支箭矢,一齊搭在了弦上,
芳卿和宮盈見狀都別過了頭去,不忍再看。
幾聲空響劃過恢廓的天地,随後人聲漸漸充沛了起來。侍衛們才姍姍追上皇帝的坐騎。
芳卿她們離得遠,聽不見皇帝對左右吩咐了什麽,但能猜中一二。
“廢長公主姬蕙逃藏于皇考遺殿,因妒喪心病狂,殘殺郡主,現已伏誅。”
“召王叔進宮吧。”
作者有話說:
首飾描寫有參考故宮藏品鑲寶石碧玺花簪
12點前應該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