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遺忘
那劉大知道讓永安逃走是他監管不力,所以聽了這話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永安受着藍王圖的怒火,腦子裏轉啊轉,然後就爬起來振振有詞道:“将軍您不知道啊!前朝逆子都跑到這兒來了!他們約小人在此地要做些手腳,小人不從,被他們用迷藥弄暈了才如此大不敬地躺在了這裏,将軍明察啊!”
藍王圖咬牙笑着,“繼續編。”
劉大已經拿了鞭子火速趕回來了,雙手給藍王圖奉了上去。
這時候永安跪着,看見那麽粗的鞭子,心裏一抖,硬着頭皮道:“小人人微言輕,但從來都對我朝忠心耿耿,将軍要是不信,便打死我吧!”說完眼一閉,視死如歸。
藍王圖看見他明顯抖得厲害的手,輕輕一笑,拿着鞭子就大力抽了下去。
第一鞭胸膛,第二鞭肩膀,第三鞭脖頸,第四鞭腰部,藍王圖停都沒停上來就是四鞭,剛抽爛衣服卻不至于直接見紅,永安被這一陣疾風暴雨澆了個滿頭,那挺起來的背終于彎了。
見了此狀,藍王圖愈發上勁,但卻緩了速度,而是罵一句抽一鞭,以發洩心中之氣。
所以白慈儉拎着那串賊寇過來禀報的時候,永安恍惚間看到了菩薩降臨。
他還并不知道,這哪裏是菩薩,這是閻羅王啊!
“前朝太子的手下?”
藍王圖拿着鞭子在三個顫顫巍巍跪着的人面前站着,“擡起頭說話。”
三個人的頭抖得像枝頭枯葉,看見滿臉煞氣的藍王圖,真是恨不得自己落下地去。
藍王圖在沉思着什麽,半晌,他複走到躺在地上不能起身的永安旁邊,用腳尖踢了踢他的肩膀,“起來。”
永安裝着死,知道起來就是受苦。
藍王圖可不會考慮永安的心情,見他不動,自己便低下身子将他拉了起來,像提着一塊破布一樣,揪着永安的頭發硬是把人揪清醒了。
他就着這樣的姿勢,問那三個人,“此人你們可認識?”
這些小喽啰本來就沒有那麽大的愛國情懷,被上面連逼帶迫來幹這種逆反的事,心裏一直怵着呢,如今事情敗露,他們哪裏會像自己的頭兒一樣勇敢地往前沖,看這個一身鞭痕的人慘兮兮的樣子,三個人默契極了,“不認識,小人什麽都不知道,都是上面逼迫小人的,求将軍饒了我們!”
藍王圖聽着這似曾相識的話語,看着三個人卑微的眼神,再用腳踢了踢死狗一樣的趙永安,心裏突然生出了一點情愫。
他們說的話是一樣的,但有哪裏卻是不一樣的。
他想不來,趙永安和他說話的樣子他忘了,但他卻能肯定,一定有哪裏是不一樣的。
白慈儉靜立在一旁,見氣氛沉默,便道:“将軍,此地不宜議事。”
從來都被封存着的院子,今天來了趙永安,來了主子和珊瑚樹,還來了前朝逆子,這裏應該是個安靜平和的地方,實在不該來這麽多人。
藍王圖道:“他們三個先押下去,重點去查兵戟的來源,珊瑚樹放在這裏,都下去吧。”
幾人領了命,退了下去。
趙永安這時是真有點撐不住了,衣服破破爛爛的,自己也破破爛爛的,心裏罵着這人怎麽愛用鞭子抽人呢!抽得皮開肉綻,像裂了口的袋子,漏風哪!
藍王圖看他歪歪扭扭倒了下去,好像确實挺凄慘的,遲來的理智終于讓他考慮了一下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說來,好像錯也不全在趙永安,就算從開始來講,也是周王要負主責,他想逃是常情,誤打誤撞闖了禁地,頂多,也就是運氣不好。
一時沖動做了壞事的藍王圖此刻突然就爆發了無比澎湃的善心,雖然他并沒有溫柔起來,而是繼續用腳踢着永安,“別裝死,起來。”
永安稀裏糊塗被他又拽了起來,努力睜着眼睛,“将軍饒了小人吧……”
“……”
都這樣了還不忘求饒……
不過嘛,他好像知道趙永安和那三個人有什麽不一樣了,趙永安這樣凄凄慘慘戚戚的模樣,還……真好看……
好在他沒有沖動到朝永安的臉上抽鞭子,要不然……他們也就一樣了……
“起來,躺這兒算怎麽回事。”
永安已經昏睡過去了,聽不見他的聲音。
藍王圖看了看四周,看着這個自己曾經有着深厚感情的地方,在封存了十幾年之後終于打開,已經沒有那時非要将它深藏的執着了。
他把永安拎了起來又放進了房間裏,只是換成了自己年少時的卧房,母親的地方依然是禁地。
他想了想,反正在公主住進來之前這裏需要大修,工匠們忙碌的時候也需要臨時住地,到時候院子裏需要搭簡棚,或許他們也會住進屋裏,他不能苛刻,所以順便也讓趙永安在這裏當苦力好了。
打得有點狠……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活過來給他幹活。
藍王圖把永安安置好,他身上傷口正面偏多但背面也有,所以怎麽放他都哼唧哼唧個不停,藍王圖被他哼唧地心煩,直接不管了,随手拉了被子給他蓋上,自己就走了。
去拿些藥好了,真麻煩,還要給他上藥。
本來藍王圖還是一邊嫌棄一邊善心大發準備給永安拿些藥來,然而他出了偏院沒幾步就遇上了白慈儉,兩人說了幾句就匆匆走了,于是永安便這樣被遺忘在了偏院。
前朝遺孤啊,就像春風吹又生的離離原上草,開國三十三年從來沒有消停過,最重要的就是一直抓不到那個太子,有他在,那些逆反的人就有主心骨,就一波又一波不要命地向上撲。
“這事情應該是洪真負責吧,怎麽我回來了他倒銷聲匿跡,他接手兩年一無所獲,再這樣我要上奏撤他下來!”
白慈儉聽着自家主子的唠叨,一言不發跟在旁邊,藍王圖埋汰洪真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至于為什麽,那就是久遠的久遠的久遠的……
不過皇帝把抓捕前朝太子的重任交給洪真,對他的器重是非常不一般的。可是的确如藍王圖所說,兩年之間,洪真幾乎沒有任何進展,四處鬧騰不斷,他卻不知在何處以怎樣的方式在處理着這些事情。
“沒用!他倒是有臉占着衛國公的位子!”
藍王圖一路都在絮絮叨叨說着洪真的壞話,直到提了那三個人和漕路總管,才算把洪真抛到了腦後。
藍府偏院,趙永安自被放到床上之後就陷入了昏迷,中途醒來過好幾次,呢喃着要水,可是沒有人幫他,所以他就來來回回昏過去又醒過來。
晚上的時候,永安發起了燒,渾身滾燙,他把被子蹬到了床邊上,衣服也扯了開來,血液本來已經凝固了,被他蹭來蹭去一通折騰,傷口又裂開了,他在夢裏疼得眼淚直流,嗚嗚嗚地哭。
他母親戳着他的腦門,哭什麽哭,沒出息!
他姐姐就心疼地抱着他,一邊拍他脊背,一邊也哭。
他母親見狀,也抹起了眼淚。
他父親在一旁,哀嘆一聲,轉身走了。
永安又發起了冷,抱着自己瑟瑟地抖,在床上亂蹭着,蹭着蹭着,“撲通”一聲,就滾到了地上。
他摔得渾身像散了架一樣,疼得不行。
藍王圖處理完了這批武器,連夜又去提審了關在衙門牢獄裏的幾個人,等回來藍府,整個人都身心俱疲只想好好睡一覺。
結果剛進了內院,就有個老仆緊張兮兮過來說:“主子,偏院……有動靜!”
藍王圖腦袋一滞,還半點不着邊地想是不是有個像人一樣大的大老鼠在啃紅藥叢啊。
然後突然就想到,他貌似把一個人忘那了。
“有什麽動靜?不會已經溜了吧!”藍王圖也不困了,腳下生風,聽着小跑的老仆彙報聽見了哭聲和重物落地的聲音,他心裏疑惑的緊,翻牆摔下來,疼哭了?
天已經蒙蒙亮了,藍王圖推開門進去,日光裏騰起了細細的灰塵,他眯了一下眼睛,那個蜷縮在地的身影就非常突兀地闖了進來。
地上床上都有血,被單床褥揉成了一團,永安衣襟散落躺在地上,面無血色,像死了一樣。
藍王圖一時心裏涼了大半,手上一用力,門框都被抓裂了。
他奔過去扶起永安,第一反應就是去探他的鼻息,還好,雖然微弱,但還活着。
藍王圖吩咐了老仆快去請郎中,自己則把永安抱回床上,永安什麽反應都沒有,但臉上淚痕明顯,顯然哭過,應該是在夢裏,都沒有擦掉這些痕跡。
此刻的藍王圖,是十分愧疚的。
臨走的時候,他忏悔了自己的行為,并且承認了錯誤還準備給這小騙子拿些藥來,只是……只是突發事件,忘了而已。
好吧,他知道,怪不到白慈儉頭上,更怪不到那些犯人身上。
怪自己,沒把人放在心上。
可是,藍王圖兀自糾結,他都承認錯誤了,他給誰承認過錯誤啊,這樣還不是把人放在心上?
颠來倒去了半晌,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藍王圖擡頭看看敞開的門,門框上刺出來的木片正正對着他。
當時怎麽就他的慘樣吓成那模樣了?
藍王圖想啊想,最後覺得,大概像小時候那次,有只貓抓花了他的臉,他把貓關了起來不給吃不給喝,最後那貓快死了,他又心疼起來,準備養着它,去給它拿吃的的時候卻被一只大蛐蛐吸引,玩了一下午,等他回來,貓已經死了。
他還哭了好一陣,給貓立了個小墓碑,這時候,他早已經忘記可憐的貓曾經還抓花過他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對了,周一周二假日,其他時間日更,不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