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節
兩只手縮了縮,把衣服裹在軀體上,鼻尖在衣領上蹭了蹭,嗅了兩下,他又露出了滿足舒緩的神色。
手臂和小腿卻仍然暴露在空氣中。
宋清冉看見了他的手臂上遍布着青青紫紫的淤痕。
那些傷痕一個疊着一個,顯得觸目驚心,血從齒痕出滲出,又幹涸成暗褐色的痂。
那是人在絕望的時候,想要以自殘的方式來追求痛感,追求活着。
“哥。”李世州用氣聲喚道。
“嗯。”宋清冉應道。
~這屋裏真是太冷了,發陰,光進不來。外面不是晴天,陽光不晃眼,宋清冉便将窗簾一把扯開了,灰藍色的光線透過玻璃投在宋清冉的臉上。
他的眉目真的淡極了,皮膚白的能看見下面藏着的青紫血管,表情溫柔地看着李世州,不怎麽真實的樣子。
李世州的身體向前探了探,他屁股離開腳後跟,伸手去摸宋清冉的臉頰,一遍又一遍,一下又一下。從額頭摸到顴骨,再到鼻梁下颔和喉結,像是要确定他的存在,确認他真的在自己眼前。
然後去親吻眼前的人,小心翼翼地,嘴唇在宋清冉眼睛、睫毛上流連了很久。
那些吻,像雨滴一樣,一下接一下地落下來。宋清冉閉上眼睛,手摟住了李世州的脖子,仰起頭,做出迎合的動作,撲鼻而來的是濃重的酒精味。
“原來真的。”李世州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
他是真的在這裏,不是錯覺。
宋清冉的手指确确實實地落在了他的手臂上,在緩緩揉摸,還會用真實的聲音問他,“胳膊疼嗎?”
~李世州定定地看着他,搖了搖頭。
“怎麽可能。”宋清冉責怪地看着他,“都出了血。”
李世州擡起頭,猛地一下子便親吻在了宋清冉的唇上。那裏柔軟的讓他深陷進去,忘掉痛苦與滅頂的絕望。
這個吻不帶任何的情欲,卻同樣蘊涵着深切的感情,濕漉漉的,涼涼的。他想要探出舌頭,去跟眼前這個真實的人,去更深更纏綿地接觸。
但是他想起來他沒刷牙,便扭過頭。
“小州,你跟我搬去我家住吧,這裏太冷了。”宋清冉把他額頭上的冷汗擦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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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世界裏,沒有螞蟻。也不會産生,因為沒有螞蟻而引出的諸多負面連鎖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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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州他不想走,但是同樣無法拒絕宋清冉的任何話。他的肋骨在胸膛皮膚之下,根根清晰分明,嶙峋得像是一棵灰褐色的衰敗的樹枝。
~宋清冉權當他默認,“你都有什麽要拿的?生活用品不用拿,我那裏很多。”他自顧自地說,李世州一直垂着頭,死氣沉沉。
宋清冉又把衣櫃門打開,随便拿了件毛衣出來扔在床上,還有棉褲牛仔褲。李世州擡起頭,猝不及防地被宋清冉套上了毛衣,領子在鼻梁上卡住,衣服沒被完全穿進去,露在外面的只有他一雙黑色的眼睛。
“你自己穿。”宋清冉偏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小餅幹。餅幹受了潮,他用紙包了包就要扔進垃圾桶,卻被李世州拉住手,一動不讓他動,手像鉗子一樣。
“我媽那有的是,她最喜歡烤這些東西,吃都吃不完。你放在這招螞蟻嗎?”宋清冉沒理,果斷扔掉,沒有防備地一回頭,卻跟李世州難過的表情對上。
宋清冉彎彎腰,跟李世州平視,攏了攏他的額發,緩緩說,“不用留,你去我家住,所有餅幹都是你的。”他頓了頓,猶豫了一下,又用調侃的語氣說,“我都是你的,你留餅幹幹嘛?”
~李世州眼神無措地看着他。
宋清冉嘆了口氣,去幫他收拾了一下東西,垃圾都扔掉,窗戶打開,冷冽的風吹進來,卷攜着雪花,強硬地帶走屋裏的郁氣。
我是你的。
李世州在心裏默念了無數遍這句話。
他是我的。
折騰完一圈之後,宋清冉又問,“你還有什麽要帶的嗎?”
李世州想了想,搖了搖頭,什麽都沒有了。
宋清冉帶着他下樓,吳啓的車還停在外面等着他,正趴在方向盤上打盹,像只睡着了的波斯貓。宋清冉敲了敲玻璃,吳啓醒過來,懶洋洋地擡頭看他,給他開門,額頭上被方向盤硌出紅色的印記。
“這麽快。”吳啓打了個呵欠,把車打着火,“我還以為你們好久不見了,得打一炮再出來。”
宋清冉不接茬,問他,“我媽上回給我郵的餅幹你車裏還有嗎?”
“早就吃光啦。”吳啓斜他一眼說,“你給我的當天我就吃光了,第二天立刻胖了三斤。”說着,他通過後視鏡偷偷看了一眼後座的兩人。
李世州的樣子看起來陰郁沉悶,英俊的眉目間帶着濃重的陰沉,從一塊幹燥的木頭變成了一塊潮濕的木頭。
宋清冉則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兩個人身體緊貼着身體,手臂靠着手臂。沒多大一會,李世州突然躺到了宋清冉的腿上,執拗地閉上眼睛。宋清冉低頭看他,眼中帶着不易察覺的愛意。
吳啓又忍不住想,我是不是該搬出去了,但是實在無處可去。他是那種過完今天不想明天的活法,潇灑歸潇灑,賭球玩牌一擲千金,窮的時候卻也只能吃饅頭配鹹菜,反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從不去想以後。
~被他爹打斷的那條腿在隐隐作痛,對他來說冬天實在難捱。
可是又能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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螞蟻先生們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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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間,李世州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李世州覺得很冷,在渾身顫抖,牙齒咯咯打着架。睡夢中,他的身體突然間被拉入了泥沼,裏面冷極了,就只有他自己。那些泥水捆縛着他的四肢,堵住了他的口鼻,掙脫不開,呼吸不得。很重很重的水泥将他越拖越深,血液幾乎凍僵停流,胸口像壓了巨石,那種感覺太過絕望了。
很快,他開始窒息,開始意識模糊,零零散散的畫面浮現了出來,一幀接一幀,一幕接一幕,飛快翻動着。
一開始,有他的一雙父母站在泥沼邊,齊齊微笑着伸出手——就像小時候他們牽着他的手打悠悠,後來又只剩下他父親一個人,身體也在一點點粒子化,一點點虛無,最終消失湮涅。
~
他倉皇大叫。他用盡全身力氣伸手,向着外面,向着光。但是沒用,他只能在黑暗中越陷越深,眼睜睜地看着那些深灰色的泥沼吞沒自己,腐蝕他的皮肉,抽筋拔骨的疼,手臂露出森森白骨,肌肉纖維牽扯着蠕動的青色血管。
——他從睡夢中驚醒,一臉驚恐地坐起身。
宋清冉最近覺睡不實,便立刻被他吵醒。他旋開床頭燈,揉着太陽穴,看向李世州,“你做噩夢了嗎?”
~
李世州轉過頭,兀然抱住了他,死死地,像是抱住最後一塊浮木,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他太沒有安全感了,手上力度越來越緊。宋清冉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燒退了點嗎?”
仍然燙着。
宋清冉看了一眼時間,拍拍他的手,轉身下床拿藥,又出去倒水給他。李世州把藥吞下,沒多大一會又捂住嘴,迅速沖進廁所,将藥和水吐了出來,連帶着之前吃過的一點粥飯,直到嘔出深綠色的膽汁。
“你讓我進去!”宋清冉在廁所外面用力地敲門。
李世州剛剛回手将門反鎖上了,他吐得臉色蒼白,坐在馬桶前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然後又吐了一次。
他手指死死地抓住馬桶蓋,指腹發白發青,眼睛裏滲出了生理性的淚水,他眼眶發紅,吐到沒東西可吐,便扶着馬桶蓋子幹嘔。
宋清冉敲門的力度更大,不停地旋着門把手,又大聲說,“讓我進去!”
李世州卻沒動,他緩了一陣,把廁所沖了,站了起來,又對着鏡子洗臉漱口,才緩緩把門鎖打開。
宋清冉立刻開門沖了進來,他看着李世州毫無血色的臉,指着他的臉,怒氣沖沖地說,“我告訴你!以後不許鎖門!”
這突如起來的憤怒吓了李世州一跳,他收着下巴,擡着眼睛,用濕漉漉的眼睛看着宋清冉,
“聽見了嗎!”宋清冉與他對視,一字一句地說,“沒有第二次!”
最近的作息不規律讓他神經衰弱,便無法像平日裏那樣控制自己的情緒。他剛剛站在門外,一門之隔的地方,李世州痛苦的聲音被這安靜的夜放大了無數倍,他就像是要把命嘔出來了。焦急與憤怒便一股腦地蹿到了頭頂。
“嗯……”李世州矗在那裏,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