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只是一個影子

韓非明坐在手術室的門外,靠着冰冷的椅背,渙散的目光随意盯着天花板上的一處。

剛剛有人來對他又是出血又是顱內壓的說了一通他聽不懂的話,接着遺憾地說……說通知一下家屬吧,說不定還來得及。

來得及什麽?他問。

那人只是嘆息,卻沒有回答,只是匆匆地離開。

畢夏的手機很可能是在摔倒的時候掉出去了,找遍了他全部的随身衣物都沒翻到。韓非明沒存周先生周女士的電話,也不知道該怎麽聯系得到他們。

來得及……

來得及什麽?

半晌後,他身體前傾,撐着額頭,用力地積壓着太陽穴。

他什麽都不願意想,也不願意弄明白……究竟,來得及什麽。

十幾分鐘後,一個陰影擋住了走廊間慘白的燈光,“非明。”

韓非明放下手,吃力地擡起頭來,“敬之,你總算是來了。我只有你的號碼……”

一語未完,淚先滿面。半晌之後,他才哽咽着說出話來:“敬之,你……可曾聽我的囑咐,打通了周先生他們的電話?”

羅恭坐到他身邊,伸手摟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掏出紙巾,幫他擦着眼淚,“打通了。周舒周怡他們兩個正在外地出差,已經訂了機票,會連夜趕過來。”

韓非明含糊不清地說了句什麽,聽起來像是……“太遲了”。

“不會遲的。”羅恭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沉穩而可信,“更何況,遲一點更好。等他們兩位回來的時候,阿夏估計已經脫離危險期了,也就省得他們擔心一場,對吧。”

韓非明只是搖頭,虛握的拳頭顫抖着。

Advertisement

羅恭見狀嘆了口氣,放開了他的肩膀,“非明,你這樣折磨自己,就能讓阿夏度過危險嗎?”

韓非明深呼吸幾次,擦幹了滿臉的眼淚,終于克服了顫抖着的哭腔,聲音平靜地說:“你為什麽要來?”

羅恭微笑,“你在說什麽呀,非明。不是你打電話叫我來的嗎?”

“站在我的立場上,我沒有別的辦法。”韓非明說,“但你卻有選擇的餘地。——為什麽要來?別說什麽兄弟情深,你與畢夏的關系多糟,我也并非不知道。”

羅恭保持着微笑,“為了你呀,非明。難道這還不夠明顯嗎?”

韓非明擡眼看着他。

良久。

羅恭敗下陣來,用手在額頭上抹了一把,“好吧,你總是這樣,就不能偶爾給我留一點浪漫的餘地嗎?”

韓非明揉了揉眼睛,有些疲憊,“快說吧。究竟是為什麽?”

羅恭說:“畢夏想讓自己變成羅家的合法繼承人之一,這就導致了我和他絕不可能永遠是朋友。但實際上……也沒有必要一直是敵人。”

韓非明皺眉。羅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他想與畢夏聯手,可能還存着想拉攏韓生的心思,極有可能是為了對付他的兄長羅友。

或許此時他們的勢力比起之前有所漲落,再不複均衡的局面。

“我想知道你猶豫的理由,非明。”羅恭再次放柔了聲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如果能與我合作,無論是對你還是對畢夏都是最好的選擇。說實話,單靠他一個人的力量,畢夏永遠也無法獲得羅家的認可。但如果有我做盟友,一切就不一樣了……”

韓非明推開他扣在自己肩骨上的手指,語氣中帶着淡淡的疏離感,“我不想參與你們的紛争,阿夏也不想。”

“非明……”

“如果阿夏這回能挺過去,我定不會再勉強他參與此等于己身無益、他又不願做的事。同樣——也不會讓別人勉強他。”韓非明說着,站了起來,扯出一個笑容,“你能趕來,我很感激,也僅限于感激而已。”

這顯然是逐客令了。羅恭的臉色有一瞬的陰沉,但很快恢複了原狀,“非明,我等着你明白過來的那一天。”

他說罷起身離開,沒一會兒,身形便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而韓非明癱倒在躺椅上,自覺周身冰涼。

·

在混混沌沌中,畢夏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那個人的場景。韓非明站在畢家的門口,而他站在樓梯上,穿着有着卡通圖案的幼稚睡衣。

并不是什麽美好的相遇。那時他仍把自己掩飾在僞裝背後,假裝一個天真的孩子,觀察着、試探着。

那時他絕對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自己撕開這層僞裝,對這個叫韓非明的男人推心置腹。

也沒想過,他會為這個人的舉手投足而或緊張、或欣喜。更沒想過……當這個人離他而去時,他的絕望、瘋狂和那種不惜一切也要把人找回來的渴望。

他在韓非明面前,永遠存不住任何心思,就好像一汪清水,一眼看過去就能窺透所有秘密。而韓非明……

他現在甚至不能确定——對韓非明來說,他究竟算是什麽?

一個……一個影子嗎?

但失去意識之前,那個人懷抱的觸感仍然存留在他的記憶中。韓非明呼喊着他的名字,語氣中的焦急又那麽真實……

那麽究竟,他算是什麽呢?

“有意思。”

一個聲音說。

畢夏一下子警惕起來。自從陷入這樣的混沌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接收到外界的聲音。

不過……與其說是外界傳來的,這聲音似乎更像是生成于他的意識中。

不,不是吧?摔了一跤之後他的第二人格解鎖了嗎?

那個聲音繼續說:“你想了解韓非明嗎?”

“或者……換個說法,你想知道他對你隐瞞的真相嗎?”

你是誰?畢夏想。

“我?”那聲音嗤笑一聲,“我是個來找樂子的人。”

我憑什麽要聽你的?

“我沒有讓你聽我的,小朋友。你只需要聽從自己的內心。我再問一遍……你想知道韓非明對你隐瞞的一切嗎?”

不想。如果想的話,我也會自己找他問清楚。

“你的想法真有意思,小朋友。不過我常常遇到這樣的人,最後他們都還是順從了內心的渴望……”那個聲音頓了頓,“你要想好,我将要告訴你的,是韓非明絕不可能向你坦白的東西。很簡單,坦白之後他就會死。”

會死?

畢夏一下子緊張起來。

為什麽會死?要是你告訴我的話,他也會死嗎?

“只要你不把我的存在透露給別人,他就不會。”那個聲音說,“明白了嗎?這是你知道真相的唯一機會。今天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為什麽他會死?

“如果你聽我講完,就會知道了。”

為什麽你要告訴我?

聲音笑了幾聲,“我說過,我是個來找樂子的人。我覺得這樣能找到樂子,就這麽簡單。”

……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麽說他會死。

又是一聲輕笑,“天行有常,他若要逆天而行,自然會招致禍患。”

畢夏有些不耐煩了。就知道這樣說些玄妙的話,能解決他什麽問題?

“言歸正傳吧。你還記得你最初為什麽要讓韓非明住進你家嗎?”

當然。

那時韓非明遭遇車禍,他們推斷是羅恭做的手腳。本來想坐等韓非明告倒羅恭,卻沒想到這個受害者像沒事人一樣繼續生活下去,他們這才想了這個辦法,準備接近韓非明,弄清楚他不願意起訴羅恭的原因。

“實際上,韓非明在車禍時就已經死了。”那個聲音說,“你之後所認識的,完全是另一個人。”

死了?另一個人?

畢夏腦子頓時一片空白,艱難地體會着這句話的意思。

你是說……韓非明已經死了?我看到的是另一個人?是誰?這怎麽可能呢?

那個聲音沒有再出現。過了不久,他的眼前開始出現一副畫面。畫面從朦胧到清晰,最後定格在肮髒的小巷中,一個蜷縮着的孩童身上。

畫面逐漸拉近,畢夏看清楚了。

那是……他的臉!

盡管只有三歲,但畢夏還是能清楚的意識到,這是他沒錯!

一個衣衫褴褛的少年扶着牆壁逐漸向他走近,腳步虛浮。小童從自己同樣破爛的衣服中掏出一塊幹癟的饅頭。

“跟我待在一起,好吃的,天天給你。”

小童看着那少年,幹裂的嘴唇蠕動着。“留下來陪我。”

“留不留?”

少年驚訝地望着那塊饅頭,許久後,接了過來,露出笑容,“好,留。”

畫面定格,接着逐漸消散為一團白霧。聲音再度出現,“那個少年,你覺得像誰?”

畢夏仍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半晌後,他愣愣地想——像誰?

“你最清楚不過了。”

像……韓非明。

“那個人就是你所認識的韓非明,只是還不叫這個名字罷了。”那聲音說,“他是韓明 ,遞給他饅頭的那個叫畢寒。”

畫面再度出現。

畢寒恭敬地端着一杯茶,向座上板着臉的韓明欠身,“先生,請用茶。”

越來越像了,簡直讓人……沒法再自欺欺人。

一連串畫面像走馬燈般連續閃過。畢寒與韓明朝夕相對。畢寒在韓明看不到的角度收斂乖巧與溫順,露出陰狠的表情。韓明在畢寒看不到的角度放柔緊板着的臉,露出微笑……畢寒逐漸長大,與韓明聯手,黨同伐異、勾心鬥角,終于在費盡心力以後,重新邁入那道宮門……

畢寒身着朝服,走上寶座。韓明滿含笑意,叫他……“陛下。”

陛下。

畢夏忽然很想笑。一直覺得自己的名字是爸媽惡搞的結果,但這麽想笑還是頭一回。

原來他的存在,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韓非明看着他的臉時,叫的究竟是誰?

他一直有種模糊的感覺,覺得自己只是個影子而已,卻沒有想到……事實如此。

他就是個影子。

畢寒的影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