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誰要堅守本分
今天出門稍晚了點,又遇到事故,一路擁堵。畢夏花了近兩倍的事件才趕到健身房,卻猛然發現自己沒帶卡,于是只好打道回府。本來就心情不好,敲門半天後還沒人應答,他掏出鑰匙開門後,看到一片漆黑和空蕩的玄關,一下子更加郁悶了。
老師去哪兒了?
他皺着眉頭進了門,四處環顧一番,總算在玄關櫃上看到了一張壓在花瓶下的便條。
“有事外出,不回來吃晚飯。勿慮。韓非明留。”
……這個根本寫了跟沒寫一樣好嗎。光說“有事外出”,究竟是有什麽事,去哪裏了?“不回來吃晚飯”,那什麽時候回來呢?
“勿慮”?這怎麽可能呢!
畢夏心裏五味陳雜,又将那張便條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心裏的憂慮有增無減。過了很久以後,他還是掏出包裏偷偷買來的手機,按出了韓非明的那串號碼。
就算被老師發現沒收,他也必須得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但就在他打算按下撥通鍵時,手機鈴聲響打了進來,來電顯示是周姨。畢夏接通,“喂?”
周姨這回罕見地沒用調侃開頭,而是緊張兮兮地說:“你知道了嗎?羅恭死了。”
“……嗯?”她帶來的消息實在太有爆炸性,以致于畢夏以為自己其實是聽錯了,“你說什麽?”
周姨稍微提高了一點音量,放慢了語速說:“羅恭死了。”
畢夏過了很久才強迫自己發出聲音來,“你是說……羅恭?”
“對。”
“死了?”
“沒錯。”周姨不耐煩地說,“我的消息絕對可靠,羅恭現在在市人民醫院,已經被确認腦死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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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怎麽死的?”愚人節還早着呢,更何況周姨絕對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畢夏知道她說的是事實,只是明顯還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事實,“羅友幹的?”
這兩兄弟一直都是死對頭。與他們的關系比起來,羅恭和畢夏簡直可以算得上是好朋友了。如果羅恭出事,那羅友一定脫不了幹系。
但周姨卻沒有給出肯定的回答,“我本來也這麽以為,但是……似乎不太像。”
“不太像?”今天周姨似乎特別喜歡賣關子,畢夏心急火燎地追問,“怎麽回事?”
“醫院那邊确診了,羅恭的死因是心髒病突發,似乎并沒有他殺的痕跡,而且他在臨死之前的幾天內都沒有和羅友接觸。”周姨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最麻煩的是,你知道他死之前在哪兒嗎?在你家。”
這個事實如同當頭棒喝,畢夏回過神來時連忙攥緊手指,這才沒讓手機滑落下去。“我不在家……”
“我知道,要不然羅梧早就來找我們麻煩了。”周姨說,“叫救護車的是韓非明。”
“老師?”畢夏忽然想到了什麽,一把抓起韓非明留下的字條,聲音有些顫抖,“他……你是說羅恭死之前跟他在一起?”
“按照我們得到的消息去推想,恐怕确實是這樣。”
畢夏死盯着便條上的字跡,呼吸局促起來。
老師說有事外出,原來是這樣的事!
為什麽不告訴他?
出了這麽大的事,難道韓非明還想一個人全都扛下來嗎?
冷靜下來後,他說:“市人民醫院,對吧?”
周姨立刻反應過來,“阿夏,你千萬別輕舉妄動。現在趕緊回家,回到家了的話就好好待着,我和周叔現在立刻去找你,咱們一起商量完對策再說,喂,阿夏,喂,你在聽嗎?畢——”
畢夏此時已經将手機收了回去,踩着鞋走到門外,砰一聲關上了門。
·
韓非明早就想到,作為羅恭死亡的見證人,他一定會受到刁難和遷怒,卻沒想到這樣的反應來的如此猛烈。
聞訊趕來的羅家人越來越多,其中有幾個熟面孔。一個是羅友,雖然韓非明從未見過他,但卻熟悉他那張與羅恭幾乎別無二致的臉。另外還有一位老者,他曾經在書城選書時偶遇過,後來八卦仙人告訴他那位就是羅恭的爺爺,羅家的前任掌門人羅博。
他不認識的人中,有一位西裝革履、臉色煞白卻保持冷峻,顯然是羅恭的父親羅梧。還有一個中年男子摟着泣不成聲的妻子,神色哀痛。從他們的談話中,韓非明初步判斷,這一對是把羅恭從小撫養大的龔氏夫婦。
而他所預料到的遷怒主要來自這裏。
當羅恭的死亡判定結果由醫生帶來時,龔女士哀鳴一聲,徹底癱軟在龔先生懷裏。拄着拐杖的羅博長長地嘆了口氣,跌坐在了走廊的座椅上。羅父臉色變得更加蒼白,邁出步子的時候身體搖晃了一下,但旋即穩住腳步,将那張文件接了過來。羅友湊到他身邊,沉痛地說:“唉,小恭這麽健康,怎麽說走就……”
他說到一半時哽了一下,接着搖頭嘆息,“可惜我們都不在他身邊,沒能看看當時到底是什麽情況。”
一直低着頭站在遠處的韓非明心頭稍緊,意識到矛頭終究還是被轉到自己身上來了。他擡起頭來時,正好對上羅父冷冷的目光。
羅父說:“醫院說,恭兒被帶上救護車時,脈搏就已經停止好幾分鐘了。對這一點,我想聽聽你的解釋。”
原因太多,一言難盡。更何況其中還涉及了他幾個不能為旁人所知的私密。韓非明猶豫着斟酌着措辭,卻沒能想出一句恰當的解釋。但他的沉默更是被當成了心虛的表現,羅父的眼神幾乎可以說的上是陰狠了。
本來原主和羅恭的恩怨,羅家人就對他并無好感,這回更是蒙上了深仇大恨。韓非明知道這樣沉默下去不是辦法,最後還是憋出了一條牽強得連借口都稱不上的理由,“敬……羅恭來到我這裏時,看起來并無異樣。只是我們交談不過幾句,他便說有些疲憊,于是我安排他卧床休息。所以我就沒有及時發現……”
“小恭去你那裏幹什麽?”羅友打斷他,咄咄逼人說,“而且他身體那麽好,一直以來連感冒都很少見,怎麽跟你說了幾句話就需要卧床休息了呢?怎麽去了一趟你那裏就心髒病突發了呢!你說你當時和他談了幾句話,都說了什麽?你敢說出來讓我們聽聽嗎?”
對于羅友這幾句诘問,韓非明倒是早有準備,但不及他将準備好的話說出口,就被一把抓住了衣領。
龔女士掙脫出龔先生懷中,撲在他身上,通紅的雙眼惡狠狠地瞪着他,“你這個喪門星!恭兒自從遇到你,就從來沒有什麽好事!上回他為了你差點惹來大禍,還因為你違抗他父親,這回幹脆因為你丢了性命……我們跟你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你來報複我啊,來殺了我都行,為什麽要害恭兒……為什麽要害恭兒……”
她越說越激動,尖銳的聲音震得韓非明耳朵發疼,卻不敢貿然推開他,只得被她拽着,衣領的兩顆扣子崩裂,摔出了老遠。
龔先生站在她身後,試圖勸阻她,“你稍微理智一點,恭兒沒了,我們跟你一樣傷心,但——”
“沒人會跟我一樣傷心!”龔女士帶着哭腔嘶喊着,一句話多處都破了音,“你們根本就不在意恭兒!什麽父親,哥哥,爺爺,還有你——你們都恨不得他死了算了吧!”
她邊喊邊推搡着,把韓非明一路逼到靠牆,“他死了,你是不是很高興啊!是不是等要他到入土了,你才願意賞臉給他一滴眼淚啊?你這個混賬,害死恭兒的混賬!”
龔先生一臉為難,“你冷靜一點,韓先生他……”
“要是你早點送他來,恭兒就不會死了!要是你不去糾纏他,他現在還平平安安呢!”龔女士抓着他的領子,一次次将他狠狠地撞在牆上,“你還我恭兒,你把恭兒還給我!”
龔女士本不瘦弱,更何況還是處在失去理智的狀态下,手上的力道相當之重。韓非明背部遭受重擊,後腦也在猝不及防之時挨了一下,想開口說話卻被口水與氣流嗆到,猛烈地咳嗽起來。
龔先生無力地勸阻着,羅友、羅父冷眼旁觀,羅博則撐着額頭,似乎疲憊得不想開口。韓非明想推開龔女士,卻發現自己不但有心無力,而且一想起羅恭捂着胸口時痛苦的表情,胸口就因歉疚而一陣抽痛,連抵抗之心也沒有了。
後腦又被撞了一下,韓非明吃痛咬牙,眼前有些發黑,耳畔嗡嗡作響,恍惚之間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龔姨,請放開他!”聲音不大,語氣決絕,雖是請求的語氣,卻不容拒絕。
畢夏拉着龔女士的胳膊,繼續說:“龔姨,你明明知道這根本不是他的錯。”
龔女士扭動手臂,卻沒能掙脫開他的鉗制,“……你懂什麽,放手!”
“我印象中的龔姨是絕對不會歇斯底裏地随意遷怒無辜者的。”畢夏說,“我知道——二哥走了,您很難過。但是,難道二哥他就希望您為了他變得像個蠻不講理的瘋子嗎?”
龔女士聽着聽着,忘記了掙紮,只是失神地嘟囔了幾句,眼淚不住地滑落。
“所以——”畢夏的手逐漸發力,壓下了她的手臂,“放開韓非明吧,您明知道這事根本怪不到他頭上。”
“怪不到他頭上……那怪誰呢?”龔姨的另一只手也垂了下來,整個人像是沒了主心骨,依靠在了牆壁上,緩緩地滑下去,雙手揪着頭發,“都怪我……”
龔先生連忙沖上去守着她。韓非明稍松口氣,想向畢夏的方向走上幾步,卻因為暈眩而險些跌倒,一個趔趄靠在了畢夏懷裏,“……你,你怎麽來了?”
剛剛面對龔女士時沉穩而成熟的表情消失了,現在的畢夏看起來有幾分委屈,“你嫌棄我?”
韓非明晃晃頭,站穩後把手抽回來,“不是,你……唉,我本意是不想把你卷進來,誰知——”
“你還是在嫌棄我,把我當小孩。”畢夏酸溜溜地說,“你覺得我肯定處理不好。”
韓非明看着他,忍俊不禁,“知道了,你不是小孩兒。小看你了,對不起。”
畢夏哼了一聲,揉了揉鼻子,看起來有點得意,“知道就好。咱們回家吧。”
“現在?”韓非明皺起眉頭,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對畢夏的出現态度不一、但無一例外臉色都不太好的羅家衆人,“合适嗎?”
“怎麽不合适?”畢夏理直氣壯地說,“你都受傷了。再說,咱們倆都是外人,一直待在這裏打擾家屬才是不合适呢。”
按理來說,這倒也沒錯。只是……
韓非明低聲說:“雖是外姓,但你也算是羅家人,理應留下來,也算是對你二哥亡靈的慰藉。要回去,也是我一個人回去才對。”
“羅家有哪個把我當家人了。”畢夏露出執拗的神色,“我要送你回去,不然你又被人欺負怎麽……”
羅父打斷他,說話時語氣深沉,像是一種暗示,“你本不該出現在這裏,阿夏。”
畢夏停住話頭看向他,邁到韓非明身前,冷笑一聲說,“我知道。畢竟智障是做不出我這麽高難度的動作的對吧。但我今天出現在這裏,就是要讓你知道——我已經不用再費神跟你開玩笑。那個心照不宣的笑話結束了,舅舅。”
經他這一番話,羅父的臉色更加陰沉,“……你要走可以,留下韓非明。恭兒死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在場,我還有話要問他。”
“你說留下就留下?”畢夏直視着他,雖然握着韓非明小臂的手指微微顫抖,但臉上卻絲毫不露怯,“你有什麽權利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
韓非明回想起這正是他教材中最近學過的知識點,不禁微笑。好一手現學現賣。
“是誰教你這麽跟長輩說話的?”羅友皺眉,“我再說一遍,你可以走,韓非明留下。”
畢夏拉起韓非明的手,徑自向前走了幾步,挑釁般地說:“我要帶他一起走,你又能把我怎麽辦?跟我動手?打我一拳?來啊。”
羅父深吸一口氣,三步并作兩步就朝兩人沖了過去。正在他要和畢夏打上照面時,久未開口的羅博拄着拐杖站了起來,“子秋,住手。”
聲音不大,卻沉穩有力、不怒自威,顯然幾十年歲月并沒有帶走這位前任掌門人當年的遺風。
羅父聞言收回手,推開一步,恭敬道:“父親。”
“敬之屍骨未寒,你們便喧嘩打鬧、明争暗鬥,成何體統。”羅博的銳利的目光掃過龔女士、羅父、畢夏,最後似乎別有深意地落在了羅友身上,使後者一縮腦袋,目光投向地面,“子秋,讓他們兩個離開。阿夏說得對,我們沒有權利限制韓先生的自由,更沒有權利對他盤根問底。”
“父親,可是……”
“沒有可是。”羅博平靜地說,“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我累了,你們也累了,各自回去休息,敬之的身後事就交由子秋處理。都散了吧。”
龔先生點點頭,扶着龔女士站了起來。羅友心有不甘地看了一眼韓非明,卻被羅博随之而來的目光吓得又是一縮。
而羅父在讓開前路之前,低聲湊在畢夏耳邊道:“我希望你能跟這十幾年來一樣,堅守自己的本分。這對大家都好。”
“我盡量。”畢夏說罷聳聳肩,推開他向前走去,走出一段距離後,才回過頭來,擺着誇張的口型,用幾乎輕不可聞的聲音說——
“不過,必須得提醒你一句,據我剛剛接到的消息,我媽媽已經買上了回國的機票。我堅守本分可以,但她……我可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