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誤會
夜涼如水,黑雲蔽月。
裴雲謙的臉色比今夜的天還要陰沉幾分,眼中的陰翳更是駭人。
緩過神來,裴雲謙垂下眸子,眸中冷意未減半分,聲音平淡無波卻透着刺骨的寒意,令人生畏:“派裴府暗衛去城外找,再派一隊人馬在城中挨家挨戶搜。”
說着,裴雲謙指尖發力死死握着手上的令牌,眼底猩紅布滿陰郁,一字一句道:“掘地三尺也要把夫人給我找出來!”
朱雀重重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屬下定不辱命!”說完便轉身隐匿進夜色裏。
原地,裴雲謙立在馬上,眼底一片猩紅,他側了側身子半眯着眼,周身戾氣逼人。
姓馮的,找死。
如今雖已經到了五月,可夜晚依舊冷得人打顫,沈姝身上穿的是蜀錦和軟煙羅制成的留仙裙,衣衫輕薄白日裏有陽光倒還好,夜裏風涼吹在身上瞬間打透了身上的衣料,一身衣裙形同虛設。
可偏偏沈姝被繩子捆着手腳動彈不得,就連幫自己取暖都做不到。
屋外的涼風呼呼地從破窗外面灌進來,吹得牆上破舊的窗子不斷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黑漆漆的破廟裏顯得分外詭異。
若是從前的沈姝一個人被綁在這荒郊野嶺,定會害怕得雙腳發軟渾身發抖,可如今她已經是死過一會的人了,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直到沈姝聽見門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以後,才開始動手解手上的繩子。
待沈姝解開繩子已經過了三更天,沈姝沒動,直到門外的人不再回來查看以後沈姝才将眼前蒙着的黑布扯下來。
果然如她所料,她的确是被綁在了城外的那座廢棄了很久的破廟裏。
沈姝小心翼翼挪着步子湊到窗邊,直到等到門口守着的人忍不住睡着了以後,沈姝才悄悄從牆上的破窗裏翻身跳出去。
天逐漸亮了,沈姝尋着上輩子的記憶,一路沿着樹林往東跑,片刻都不敢停下,算算時辰這會兒門外的人多半已經發現她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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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等沈姝跑出樹林,就聽見身後有傳來剛剛那幾個人的咒罵聲。
“都怪你們倆,這回人跑了拿什麽給馮大人交差!”
“找不到人,就等着馮大人剝了你們兩個的皮吧!”
“還不快給老子找!你們想死老子還想活呢!”
沈姝吓得心髒一抖,慌亂地加快了步子,與此同時不敢發出半點聲響,生怕驚動了身後的人。
眼看着身後的人就要追上來,就在沈姝筋疲力盡時,遠遠看見一個白色人影策馬過來。
沈姝呼吸一窒,臉上表情也從慌亂害怕變成震驚,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同她心中所想之人是同一個人。
片刻,少年策馬經過一把抓住沈姝手腕,用力将沈姝帶上馬,穿過了這片樹林許久以後才停下。
沈姝翻身下馬,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白衣翩翩的少年,鼻尖忍不住發酸,瞬間紅了眼眶。
兩輩子,沈姝沒想到竟還有機會再見到記憶裏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
半晌,沈姝擡手抓着少年衣袖,帶着哭腔輕喚了聲:“哥哥?”
來人正是靜河侯世子,沈姝生母的親侄子——蘇禦。
蘇禦沒有想到,時隔多年再次見到他朝思暮想的人時,那人會是如此狼狽。
看着沈姝帶着灰土布滿淚水的小臉,蘇禦心中自責之意更甚了,他喉結緩緩滑動,眼中浮現出的滿是心疼,半晌才開口安慰道:“哥哥回來了,姝兒別怕。”
說着,蘇禦擡起手小心翼翼将沈姝臉上的淚珠和灰塵擦幹淨。
如今眼前滿身灰塵慌亂不堪的女孩,若是不仔細看與他記憶中那個嬌憨可愛的小公主相差甚遠,可想而知這幾年她孤身一人在爾虞我詐的宮中受了多少苦。
想到這,蘇禦心底密密麻麻的泛起一陣酸澀。
而如今,就算蘇禦就站在她眼前,沈姝還是有幾分不敢相信。她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睫一直忍不住發抖,豆大的淚珠子“吧嗒吧嗒”地掉落在蘇禦掌心裏,燙得他心都跟着發顫。
半晌,蘇禦擡手替沈姝擦掉臉上的淚水安慰道:“別哭,哥哥回來了,以後哥哥保護你。”
聞言,沈姝才像是剛剛緩過神來一般,反手死死抓住蘇禦手腕,眼中帶着幾分慌亂:“哥哥是何時回來的?陛下可知道你擅自回京?”
見沈姝的樣子,蘇禦心中更是湧起一陣酸澀,心中自責之意更甚幾分,他溫聲安慰道:“陛下知道,我這一次正是回京述職的,以後也不會再走了,再過些日子,父親也會回京。”
聞言,沈姝擡了擡眸,眼中帶着幾分茫然,臉上帶着幾分期待:“舅舅也不走了嗎?會在楚京定居嗎?”
蘇禦點了點頭:“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半晌,他才想起正事來,沈姝不是在宮裏,怎麽會大清早的就出現在這荒郊野外還弄得如此狼狽?若不是他騎馬經過遠遠看見一個纖弱的身影覺得似曾相識,今日怕是就要錯過了。
想到這,蘇禦微微皺了皺眉頭,語中帶着幾分不悅:“大清早你怎會一個人出現在這荒郊野嶺?可是馮太後又加害于你了?”
聞言,沈姝兩世的酸楚瞬間在心底泛濫,拉着蘇禦的衣袖泣不成聲。
上輩子,她被迫和親匈奴的時候蘇禦還遠在蜀地,直到她死了以後都沒再見過這個除了沈越以外唯一的親人。如今再見,免不了有幾分恍若隔世之感。
沈姝壓制着自己的哭腔,張了張嘴,可喉嚨就像是被什麽東西扼住一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一腔的心酸委屈不知該從何說起,臉上的淚水決堤了一般不斷大顆大顆往下落。
見沈姝如此,蘇禦不用想也知道沈姝這幾年在宮裏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馮太後跋扈,又向來妒忌沈姝生母,更是将沈姝和沈越視做眼中釘肉中刺。這些年沒有旁人幫襯,沈姝一個弱女子在宮中定是步履艱難,更何況還要照顧心智不全的弟弟。
從前蘇禦去蜀地之前就想将沈姝和沈越從宮裏接出來,若不是沈姝為了完成生母遺願不願出宮,否則以靜河侯府的勢力怎會讓沈姝和沈越落得如此凄苦的境地。
想到這,蘇禦眼裏的心疼和自責像是就快溢出來一般,他牽起沈姝的手轉身就要上馬:“姝兒你不用說了,我這就帶你進宮面聖,今日我一定将沈越和你完好無損帶出宮!你莫再攔我!”
見狀,沈姝趕緊将他攔下來,她死死抓着蘇禦的衣服,眼裏還泛着味幹的淚光:“哥哥別……我……我現在已經不住在宮裏了。”
沈姝低着頭輕輕攥了攥衣袖,微微抿着唇,手腳都不知該放在哪裏。
重生,和親,為了躲避和親和上輩子的恩情嫁給裴雲謙,以及她現在真心喜歡世人嘴裏的那個“冷血無情”的權臣,這一切她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想到這,沈姝才想起來,也不知裴雲謙這時候回沒回府,若是回來沒看到她定會着急的。
沈姝重新擡頭,堅定道:“哥哥我們先回去吧,有些事情一時說不清楚,等回去見到我夫君以後,我再慢慢說給哥哥聽。”
聽見沈姝說到“夫君”兩個字時,蘇禦仿佛狠狠被人當頭打了一棒,半天都沒緩過神來。
“你說什麽……夫君?”
沈姝沒看出蘇禦眼中的驚愕,她點了點頭,拉着蘇禦道:“我們快回去吧。”
蘇禦閉了閉眼,半晌才接受了沈姝已經嫁人的這個事實,他看樣子沈姝似乎還十分在乎她的這個夫君,若是沈姝已經有了好的歸宿,他也只能成全。
想到這,蘇禦垂了垂眸子,嘴角劃過一抹諷刺。
誰叫他來遲了呢。
可當馬車緩緩停在“鎮國大将軍府”門前時,蘇禦臉色驟變。
他眉頭緊皺:“你所說的夫君是鎮國大将軍裴雲謙?”
沈姝自知瞞不住,索性點了點頭。
聞言,蘇禦臉色當即沉了一下來,整個北臨有誰不知道鎮國大将軍裴雲謙心狠手辣陰鸷狠絕的名聲,
他眼中帶着幾分自責:“對不起姝兒,是哥哥回來晚了,讓你受苦了。”
聞言,沈姝搖了搖頭,見蘇禦的神色她瞬間知曉了他心中所想。
想到這,沈姝溫聲寬慰道:“将軍對我很好,哥哥不必如此擔心。”
可此時,蘇禦滿心的自責,哪裏還能用平日裏的理智去判斷沈姝的話,自然而然便覺得沈姝在裴雲謙府上定然會遭受莫大的委屈,否則今日也不會出現在荒郊野嶺。
若是沈姝當真覓得良人,他定會退回去做她一輩子的親哥哥,可如今一看并非如此。
沈姝似是看出蘇禦心中所想,又怕在府外被人見了免不了會流言四起,就索性開口道:“不如哥哥先随我進去,我将前因後果慢慢解釋給你聽如何?”
蘇禦偏過頭瞧了沈姝一眼,見她如此認真,蘇禦也無可奈何,只得應了。
進去了也好,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帶沈姝離開,自然是要與那人見面,算一算他也有好幾年沒見過裴雲謙了,也是時候見一面了。
裴雲謙剛從城外的破廟趕回來,就聽見下人說沈姝回來了,還跟一個沒見過的男人一起回來的。
聞言,裴雲謙皺了皺眉頭,周身氣壓驟降。
不過,沈姝能平安回來比什麽都重要。
問了沈姝在哪以後,裴雲謙片刻都沒耽擱徑直往裴府後院的會客廳走。
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面傳來沈姝柔柔的嗓音:“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在我萬念俱灰之際只有裴雲謙肯出手幫我,而且還不止救過我一次,做人不能忘恩負義。”
裴雲謙腳步一頓,緩緩擡頭,眸子裏帶着幾分冷意。
緊接着,就聽見一個清冷的溫柔的男聲,語氣雖急卻是不失風度:“姝兒你還小,裴雲謙心狠手辣又一向喜怒無常,你若是想要還他的人情有很多種方法,沒有必要搭上自己。聽話,我這就帶你去見陛下,今日一定會将你和沈越接出宮。”
姝兒?裴雲謙皺了皺眉。
剛想推門進去,可餘光卻不經意瞥見沈姝面前的男人。
頭頂半紮馬尾,墨色的長發随意瀉下,眼睑下方同樣有一顆紅痣,一襲白衣勝雪,腰間用一條白玉帶子束起,腰間懸着一塊黃玉。
溫潤如玉,舉世無雙。
似乎靜河王的獨子。
裴雲謙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腦中倏然閃過那日沈姝同他在書房時,沈姝看着他,臉上帶着幾分癡迷的神色,那是從那以後他至今都未見過的神色。
而那日,他也是如此一身打扮。
一牆之隔,裴雲謙冷眼看着沈姝,只覺得整個大腦都在發麻,仿佛全身血液倒流,一瞬間如墜冰窟。
裴雲謙眼底猩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壓制着濃濃的戾氣,衣袖下早已緊攥的手微微發抖,拼命克制着想要沖進去殺人的沖動。
沈!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