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昏迷

裴雲謙身子怔了怔, 鴉羽般的長睫微微動了動,壓住了眼底細碎的冷光,眉宇之間一片陰翳。

“屬下随着夫人乘的轎辇走到半山腰的時候就遇上了馮尚書的人, 原本将軍安排一同去保護夫人的人對付馮尚書的人綽綽有餘, 可不知從哪裏又來了幾個殺手,出手狠厲刀刀致命,屬下被他們纏住,等我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 夫人的馬車已經被她們帶走了, 然後……”

說到這,朱雀頓了頓, 小心翼翼擡頭看了裴雲謙一眼。

裴雲謙臉色陰得比今日的天更沉幾分,他眼中戾氣閃過,垂下眸子居高臨下看着朱雀, 嗓音一如既往淡漠不帶半點溫度。

“接着說。”

見狀, 朱雀身子一抖,本能的将頭又往下低了抵,請罪道:“是屬下該死, 沒有保護好夫人,屬下去追,打鬥中驚了馬, 馬車墜崖了。”

聞言,裴雲謙臉色驟變,手指上的骨戒瞬間被他捏碎, 細碎的骨戒碎片從裴雲謙指縫裏掉出來,不輕不重砸在地上,埋進雪裏。

裴雲謙垂眸冷冷的看着她, 厲聲道:“派人把山封了,帶着所有暗衛去給本将軍找。”

說着,裴雲謙眸中陰翳更甚,一字一句道:“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我找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沈姝若是出事,他不介意讓馮家人陪葬。

“是,将軍。”

“找完了人,自己去管家那處領軍法。”

朱雀躬身:“是,将軍。”

朱雀閉了閉眼,此事原本就是她的失職,別說是軍法,就算裴雲謙當真要了她的命,她不敢為自己辯駁一個字。

片刻,朱雀站起身來,片刻都沒耽擱轉身匆匆出了院子。

裴雲謙眉頭微皺立在原地若有所思,須臾,轉身往門外走。剛邁開步子,迎面就遇到匆匆趕回來的秦珣。

“将軍,馮大人還綁在後院等将軍發落。”

聞言,裴雲謙冷眼看過去,眼底猩紅戾氣湧動:“拆了他全身骨頭。”

默了默,裴雲謙又道:“太後娘娘不是愛看皮影戲,剩下的就做成人皮偶給太後送過去,全當留個念想。”

裴雲謙臉上不帶半分表情,嗓音也是冷淡至極,仿佛将人拆骨扒皮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如同平日裏吩咐人準備晚膳一般。

秦珣身子僵了僵。自沈姝與裴雲謙成親以後,秦珣還是第一次聽見裴雲謙下如此陰狠殘暴的命令。

從前裴雲謙收斂太多,以至于秦珣緩了半天才重新适應了這個原本模樣的裴雲謙。

裴雲謙立在院子裏,雖瞧着面色如常,但那雙漆黑的眸子卻冷得駭人。

片刻,秦珣躬身稱是,轉身離開院子。

時至傍晚,裴雲謙才在禦佛山半山腰的斷崖底下找到昏迷的沈姝。

沈姝發髻散亂躺在斷崖下的石坡上,即使隔着衣服也随處可見她身上的傷,眼下已是嚴冬,天氣寒冷,原本滾燙的血液俨然已經凝固。

視線緩緩下移,沈姝手中緊緊握着裴雲謙讓朱雀給她的那把匕首。

裴雲謙的心髒狠狠抖了抖,心底像是被針紮了一般,密密麻麻泛起痛意。

裴府內,沈姝躺在榻上,檢查過後裴雲謙才知道,沈姝身上的衣料大半都被樹枝劃破,屋內暖和以後,沈姝身上的衣服逐漸被血浸透。

孱弱的一團躺在那,紅得刺目。

只看一眼裴雲謙就覺得眼底開始發酸。

他微微斂了斂眸子,移開視線,眼底湧出幾分不尋常的戾氣來。

半晌,裴雲謙眉頭緊皺冷聲道:“葉明修呢?怎麽還沒來?”

聲線冷硬,不帶半分溫度。

聞言,門口守着的小厮聽得身子一抖,戰戰兢兢回答道:“回将軍的話,秦珣已經去請了,應當快了。”

話音未落,“咣當”一聲,一壺茶瞬間不知道從哪個方向飛過來,直接砸在他腳下,碎瓷片飛得老高,茶水濺得滿地都是。

門口的小厮雙腿一軟瞬間跪了下來:“将軍饒命。”

裴雲謙眼中戾氣不減:“他是爬着去請的?派人去催!”

小厮連聲稱是,連滾帶爬從屋裏跑出去,如今沈姝昏迷不醒,誰也不敢在裴雲謙跟前多留。

從前裴雲謙發了脾氣還有沈姝可以給他順毛,如今沈姝躺在榻上生死未蔔,誰也不敢往裴雲謙的槍口上撞。

白日裏祭祀的事情鬧得很大,不到半日的功夫整個楚京城都知道馮尚書意圖謀反,裴雲謙救駕有功,而在這一戰中靈安公主身受重傷,生死未蔔。

裴雲謙和沈姝一回府蔣妙就聽見風聲急急趕來,還沒等她進門,裴雲謙就看見暴跳如雷把小厮趕出去的一幕。

蔣妙立在門口探出頭往屋裏看了看,可裴雲謙的身子一直在床前擋着,蔣妙半點都看不到沈姝的情況。猶豫半晌,蔣妙才邁步往裏走,還沒等她一只腳落地,桌上另外一壺茶就“咣當”一聲碎在她腳底下。

“滾出去!”

裴雲謙眼底猩紅,聲音帶着令人生畏寒意,連餘光也沒施舍給蔣妙一個。

“雲謙哥哥,我……”

“滾!”

聲線冷硬,半分情面都不講。

蔣妙眼圈眼見着紅了紅,還沒等蔣妙說話,秦珣就帶着葉明修一路匆匆從府外趕過來。

見葉明修來了,裴雲謙似是見到了救星一般,原本一潭死水的眸子也重新帶了幾分光亮。

裴雲謙站起身來,給葉明修讓開位置,垂眸立在一旁。

見到榻上躺着衣衫染血的臉色慘白的沈姝,饒是見慣了生死的葉明修心髒也忍不住抖了抖。

他眉頭緊皺,坐在榻前,邊從醫藥箱裏拿出止血的藥邊嘆氣道:“哎呀,這可,怎麽傷的這是,怎麽傷這麽重?”

“人是在禦佛山崖底找到的。”

裴雲謙聲線低沉,嗓子啞得過分。

聞言,葉明修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看了沈姝一眼,沒再多問,心無旁骛将手指搭在沈姝露出的手腕上為她診脈。

“如何了?”

葉明修沒動,只皺着眉頭搖了搖頭。

半晌,葉明修的手從沈姝的手腕上拿下來,輕嘆了口氣道:“夫人身上有多處外傷,應當是掉下懸崖的時候被峭壁上的石頭和樹枝劃傷的,血止住了就沒什麽大礙了。”

說着,葉明修頓了頓,心中思量半晌才擡頭看向裴雲謙,道:“應當是崖底的枯樹多,再加上昨夜下了大雪,并未傷及肺腑,可頭上有跟嚴重的外傷,若是我沒看錯,應當是掉下懸崖之前受的傷,如今是否傷及頭部尚且不知。”

葉明修擡眼看着面色陰沉的裴雲謙意味深長道:“你做好準備。”

聞言,裴雲謙眼角紅了幾分,他垂了垂眸子,壓住了眼底的氤氲猩紅。

交代完以後葉明修又從藥箱裏拿出一個藥瓶來,從裏面拿出一粒藥丸來賽進沈姝嘴裏。而後才轉身拿着剛開好的藥方走出房間。

葉明修走後,裴雲謙立在屋子中間,始終不敢再多看一眼沈姝已經被血染紅了的身體。

半晌,裴雲謙動了動半僵的身子,一步一步往沈姝榻前挪。

他俯下身子,緩緩蹲在沈姝榻前,壓抑着眼底的猩紅,視線緩緩落在沈姝臉上。

裴雲謙盯着沈姝瞧了片刻,緩緩擡手将沈姝臉上的血跡擦幹淨,而後将榻上的被子小心翼翼蓋在沈姝身上,輕輕握住了她露在外面的那只手。

半晌,他啞着嗓子輕喚了一聲:“姝兒。”

滾燙的液體不知不覺從下颚落下,重重砸在沈姝掌心。

“對不起啊,又沒保護好你。”

也只有确定沈姝聽不見他的話,他才敢放心說出來。

“我這輩子看似擁有許多,實際上從未為自己活過一天。”

“小時候的記憶大多已經模糊不清,記憶裏娘親體弱多病,時常食不果腹,別人還在童年時我就要為生計奔波。”

“長大以後在裴府代人受過,日日活在水深火熱裏,原本以為這輩子日子也就這樣過下去了,直到那年我随生父進宮朝賀,在宮中的桃花樹下見到你。”

說到這,裴雲謙臉上柔和了幾分,嘴角也不自覺揚起一個溫柔的笑意。

他永遠忘不了,那年禦花園盛開桃花,還未踏進禦花園遠遠就能聞見縷縷桃花香,一陣微風吹過,花瓣飄零,空氣中彌漫着桃花特有的香味。

少女一身月白色襦裙立在樹下,一陣微風吹過卷起她的裙擺,幾年未見少女以褪去稚嫩出落得亭亭玉立。

裴雲謙耳邊回響起沈姝那句:“姓裴的,你過來。”

那時候的沈姝大抵是認不出他的。

如今已經三更過半,屋內燭火跳動将兩人的影子映在身後的牆上。

周遭空氣靜默,仿佛瞬間消了聲一般。

他穿着紫黑色的披風,推開門迎着風雪一步一步走出院子,裴雲謙緩緩擡頭,任飛雪落滿肩頭。

腦中一幀一幀閃過三年前在先帝和母親的保護下無憂無慮的沈姝的樣子,最後腦中定格在今天在斷崖下找到沈姝的瞬間。

倏地,裴雲謙轉過身看了一眼正躺在榻上的沈姝,很平靜的勾了勾唇角。

他知道,他不是個好人,可他祈求神明,他願以此身馬革裹屍化為枯骨。

他可以不得好死,可以挫骨揚灰。

只要沈姝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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