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5)

:“你怎知我在京城就與子清相識?”

林木子看了眼院子內的馬車,笑道:“公子京城口音,子清肯讓你住在他家,又不認識我們,自然是這幾個月子清在京城認識的朋友。”

鄭騁揚笑道:“姑娘好眼力。”

林木子笑道:“公子見笑了。”

一番寒暄之後,鄭騁揚覺得自己似乎可以放心了,這位叫林木子的女子與王子清沒有半分男女之情,真真切切的是形同姐弟,而且一般姐弟的感情估計都趕不上他們

然而鄭騁揚卻從來沒有聽王子清談論過這位林木子,确切的說,王子清連在揚州的事情都很少說。

鄭騁揚這邊醋勁兒剛消,那邊王子清和林木子已經聊成一團。

王子清:“我不在的這段時間,院子是林姐姐來打掃的吧。”

林木子用袖子掩住嘴角輕笑道:“除了我還能有誰呢?反正離得也近,就時常過來打掃打掃,反正我白天也沒有事情做。”

王子清:“姐姐們都還好麽。”

林木子:“你不在,自然都是好的,你回來了,恐怕就不好了。”

王子清:“我就知道你們都想我。”

林木子捏着他的臉:“這是多厚的臉皮?”

眼睛轉了轉,林木子掩着嘴悄聲問王子清:“那位公子不像一般人,與你什麽關系。”

王子清捂嘴:“那可是個大人物,跟我關系非同一般。”

“哦,”林木子暧昧的笑:“要不要帶回去給各位姐姐們仔細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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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清眉開眼笑:“當然當然,今天晚上就去。”

鄭騁揚輕輕喉嚨,表示他們的悄悄話自己聽得一清二楚。林木子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天色:“我還有些事情,不打擾二位了。”

說罷,又娉婷的做了個萬福,仿佛剛才跟王子清碎嘴的人不存在,優雅的告退了。

等林木子走了,王子清傲嬌的對着鄭騁揚一揚下巴:“今天晚上跟爺逛窯、子,爺讓你知道一下什麽叫貴客。”

鄭騁揚似笑非笑:“你先把你跟這位林姑娘的關系給我好好理清理清。”

王子清仰着小下巴,表示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幹姐姐,揚州萬青樓的頭牌,上一屆花魁。”

鄭騁揚想到林木子溫婉如水的姿态,絲毫不見風塵味,又比良家女子多了幾分風情,十分舒服,讓人不由得心生好感,眉眼帶笑,明眸皓齒,這林木子,的确有讓男人千金散盡的資本。

王子清繼續說:“從小到大,林姐姐最愛護我,為了照顧我還特地在我家旁邊買了個小院子,我小時候她就總抱着我去買雲片糕。”

“她照顧你長大的?”鄭騁揚有些詫異了:“她多大。”

“這麽問姑娘的芳齡多不好,”王子清瞥了他一眼:“我林姐姐二十有九了,看不出來吧。”

鄭騁揚真沒看出來,林木子保養得極好,皮膚細膩如十四五的少女,眉眼顧盼生情,打扮得清麗脫俗,說是十七八的年紀都是有人信的。

而且是上一屆的花魁,那就是去年的事,那時的林木子已經二十有八了,在這樣的年紀裏坐上花魁,這林木子肯定不是個簡單人物。

夜晚的揚州最是熱鬧,熱鬧在揚州女的柔聲細語,風流的花樓曲調,永遠飲之不盡的美酒裏,女子溫軟的身、體和語帶暧昧的低喃,交織成碧水中金碧輝煌的倒影,彌漫成霧障,将富麗堂皇的樓閣渲染成紙醉金迷的銷金窟。

在燈火絢麗的花街上,王子清就像一條回到水裏的魚,鄭騁揚終于見識到了什麽叫如魚得水。

盡管沒有掏一分錢,但無論他到哪間花樓,老鸨都是笑臉相迎,恨不得将他當自己兒子揉捏一番,只要沒有客人的頭牌花娘,定然要叫他到身邊寒暄,塞點小零食給他。讓客人一擲千金的花魁,竟然可以為了他洗手作羹湯,只為他想吃一碗小湯圓。

有了王子清這個花街吉祥物,鄭騁揚免費享受了一把頂級貴客的待遇。

不用花一分錢,王子清和鄭騁揚就被穩穩當當的送進了揚州最大花樓花吟閣萬金難求一席的雅間。

坐在揚州花街最大的花樓的二樓雅間,可以将整個一樓的景色一覽無餘。徐娘半老的老鸨為王子清斟酒,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笑容,不過如果有外人到花樓滋事,哪怕是位知府,這位笑容谄媚的老鸨也能眼睛眨都不眨,拿着掃帚給人攆出去。

揚州最著名的花魁花魁免費作陪,外面的客人捧着銀子卻不能一睹芳豔,卻在王子清的接風宴上卻親自端盤布菜,笑顏如花。為他彈曲的是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琴師,千金一曲,有價無市。酒壺裏裝的是最好的花雕,香味醇厚,花不上萬兩銀子只怕連味道都聞不到。桌子上擺的是最地道的揚州菜師傅做的佳肴,吃在嘴裏唇齒留香。

甚至,此刻給王子請斟酒的貌美女子竟然是隔壁花樓的頭牌。桌子上的菜卻是另一家花樓的老鸨親自端來的。

能讓競争激烈的各大青樓萬衆一心,鄭騁揚只怕以自己王爺的身份到此,也得不到這樣的待遇。

王子清表現得相當自在,并且面對一屋子的環肥燕瘦坐懷不亂,對着滿桌子的佳肴吃的頭也不擡。

這屆的花魁芳名顧盼,一位捧着一顆稀世夜明珠眼巴巴的在外面等的豪門公子正在門口苦苦的等,她卻在這裏笑眯眯的給王子清夾菜:“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風韻猶存的老鸨還一盤盤的往桌上上菜:“這是臨月閣送來的醬鴨,怡紅樓送來的蟹黃豆腐,想着你最愛吃,那幾個冤家遣人特地送來的。餓壞了吧,好端端非要去什麽京城,都吃不習慣,多吃點,都瘦了。”

鄭騁揚簡直沒眼看。

現在的王子清簡直是要上天。

一張大圓桌,一圈的如花美眷莺聲燕語。揚州出名的頭牌花魁齊聚一堂,換了別的男人只怕會把這裏當天堂。

而他,鄭騁揚,堂堂十六王爺,當今聖上的親弟,威名赫赫的武王,盡管沒有表露身份,但好歹也長得英俊挺拔,威武不凡,除了剛開始意思意思的問候了一下,竟然從開席到現在,一個搭話的都沒有,就像一片柳綠桃紅中木着臉的背景。

甚至連有一面之緣的林木子,都沒回頭看他一眼,只顧照看自己的子清弟弟。

苦悶的鄭騁揚只能喝酒。

王子清你今天晚上等着。

作為雅間中的雅間,視野自然相當不錯,雅間用巧妙的珠簾隔着,下面看不到雅間裏,雅間裏的人卻可以将一樓的情形一覽無餘,鄭騁揚看着樓下觥籌交錯,莺莺燕燕,哪怕坐在大堂,但從來客的衣着舉止上看都是非富即貴。

所謂揚州風月,果然名不虛傳。

鄭騁揚品着酒,自言自語道:“果然不不愧是揚州第一樓。”

一旁剛剛還從各大花樓傳菜的老鸨似乎剛發現王子清還帶了個人,笑着接道:“這算什麽?比起當年的明月閣還差得遠呢。”

鄭騁揚道:“明月閣?”

老鸨笑道:“十多年前的事了,公子是外鄉人,只怕不能知道。”

一旁另一個頭牌笑道:“我雖然沒經歷過,但我聽說過,當年的明月閣,可風光了。”

起了話題,于是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談論起來。

無疑,明月閣是揚州的傳奇。

在她們的詞語中,明月閣的老鸨是最樂善好施的老鸨,明月閣的花魁是最美最溫柔的花魁。可是說當下揚州花街的繁華,有一半的基礎都是明月閣打下的,各個花街裏花樓的頭牌或者老鸨,有四分之一都與明月閣沾親帶故。

鄭騁揚疑惑道:“明月閣這般風光,如今怎麽不見蹤影?”

老鸨低頭嘆了口氣:“所以說物極必反,繁極必衰。十多年前,明月閣也不知怎麽的走了水,一場大火,燒的明月閣只剩下一把灰燼,幾百口人,連屍首都找不齊。”

衆人一陣唏噓。

鄭騁揚看向王子清,卻發現他已經不再埋頭苦吃,正目光擔憂的看着林木子,林木子端坐着,笑容依舊溫婉,眼波如水,看不出半點異樣。

鄭騁揚道:“當時的官府沒徹查此事?”

老鸨道:“怎麽不查,明月閣一事在揚州可是非常出名的慘案,但怎麽也找不出走水的原因,也看不出有人蓄意縱火,最終也就無疾而終了。”

林木子溫柔的笑着,慢慢端起酒杯,飲了一口。

第 37 章

盡管喝的不多,但是王子清還是醉了。鄭騁揚并不是沒有見過他喝醉的樣子,但是但是醉成這樣子還是第一次見。

有人喝醉耍酒瘋,有人喝醉一聲不吭,王子清介于二者之間,他不耍酒瘋,但是嘴卻停不下來。

“江村路,水墨圖,不知名野花無數。離愁滿懷難...難寄書......”

對的,王子清就是那種一喝醉就背詩詞元曲的奇葩人種。

既然是花樓的吉祥物,定沒有讓吉祥物走着回家的道理,林木子體貼,早就準備好了熏了香的馬車,妥妥帖帖将醉貓和他的飼主送回貓窩。

鄭騁揚扶着王子清,一邊摸着他的背不要讓他嘔酒,一邊忍着耳朵裏是含糊不清古人詩句,王子清還時不時的張牙舞爪的給他一下,簡直苦不堪言。

就在鄭騁揚以為這一晚上必定不能消停的時候,王子清的聲音竟然漸漸的停了。

鄭騁揚挑了挑眉,這可是頭一回,卻也能看出來,王子清這次是真的醉了。

鄭騁揚将人扶好,王子清軟趴趴的貼在他身上,不一會兒,鄭騁揚發現,自己的肩膀濕了。

鄭騁揚一驚,立刻扶着王子清的肩膀将人立了起來,借着月光他發現,王子清的表情哀切,還有一種揮之不去的迷茫,仿佛背負了什麽沉重的東西背負了很久。

這樣的王子清,很讓人心疼。

鄭騁揚将人壓回自己的肩膀,月光下他堅毅的面龐面無表情。

“喂,”王子清忽然說,語氣冷靜,口齒也出人意料的清楚。

鄭騁揚知道他明天肯定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麽,但還是耐心回答:“怎麽了。”

“我想吃千層糕。”王子清說,然後在鄭騁揚的肩膀上蹭了蹭,睡了過去。

鄭騁揚聽着肩膀上傳來的細細的呼嚕聲,道:“好,我明天去給你買。”

第二天,鄭騁揚起床的時候,王子清還在睡,他的眼睛有點腫。

鄭騁揚沉默的看了他一會兒,悄悄地下了床,喊來喜樂:“你知不知道揚州最地道的千層糕是哪家?”

喜樂端着水盆:“啊?”

鄭騁揚眯着眼睛看着他。

喜樂立刻回答:“李記糕鋪。”

鄭騁揚大步流星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回來了:“李記糕鋪在哪兒。”

喜樂立刻接道:“得勝橋北走第三家。”

鄭騁揚滿意的笑笑,大步走了。

喜樂看着自家主子匆匆而去的背影,喃喃自語:“主子,你臉還沒洗呢......”

鄭騁揚懷揣着千層糕,他去得早,千層糕還熱着,貼在胸口,軟軟的發着燙。

路過林木子的院子,鄭騁揚發現院門外面并沒有上鎖,想必林木子也未在花街過夜。

正準備走開,鄭騁揚忽然聽到什麽東西啪的一聲摔到地上,聲音很大,透過院子都能聽的一清二楚,摔的東西定然不輕,鄭騁揚留心了下,發現裏面隐隐傳來争吵聲。

怎麽說也是王子清的幹姐姐,鄭騁揚也不能完全不管。他側耳去聽,那聲音隐隐若現,只能隐約聽得出是一男一女。

也許是林木子的哪位恩客過來找麻煩。

想了想,鄭騁揚敲了敲門:“林姑娘可在?”

争吵聲立刻停了,片刻之後,吱呀一聲,鄭騁揚面前的門開了,林木子走了出來,她還穿着昨晚的衣服,表情并無異樣,依舊是溫溫淺淺的笑:“我當是誰,原來是鄭公子。”

鄭騁揚道:“看林姑娘在家,過來問候一聲,不知林姑娘可有麻煩?”

他意有所指的瞄了眼院內。

林木子笑道:“我能有什麽麻煩,不過是閣裏雞毛蒜皮的小事。”

既然是人家的私事,鄭騁揚自然不好過問,只道:“要是有麻煩,林姑娘可以随時來找在下。”

林木子做了個萬福:“那就多謝鄭公子了。”

從林木子家出來,鄭騁揚總覺得有些怪怪的,卻又不知道怪在哪裏。他回頭看了看林木子的小院,小院子很安靜,剛才的争吵聲仿佛沒發生過。

回到家,王子清卻已經不在床上,鄭騁揚摸了摸還溫熱的千層糕,心裏有些小小的失落。

喜樂自然不能讓自家主子郁悶:“王公子聽說你去買千層糕,怕你找不到路,找你去了。”

鄭騁揚沉默不語,但胸中的郁悶一消而散。

正說着,王子清進了門,鄭騁揚發現他的臉色不大好,連忙道:“怎麽了,臉色這麽差?”

王子清擺擺手:“喝酒喝多了,有點反胃。”

看到桌子上的千層糕,他眼睛一亮:“正需要千層糕暖暖胃。”

鄭騁揚笑了:“怎麽不饞死你。”

第 38 章

王子清塞了一嘴的千層糕,模模糊糊的說:“剛才碰到個老朋友,說今天晚上有個詩會,你去不去?”

鄭騁揚道:“去它做什麽?”

王子清喝了口茶:“老朋友,想見一見。”

鄭騁揚笑道:“你去我自然是去的,只要不是昨天晚上的架勢就好。”

王子清想到昨晚,只覺得很對不起鄭騁揚:“肯定不會。”

到了詩會,鄭騁揚覺得,這還不如昨晚呢。

王子清的老朋友自然都是一群狐朋狗友,一群人攤在山坡的草地上衣冠不整,酒壺和酒杯東一個西一個,滾到誰手邊就就着喝一口,王子清懷裏掏出個燒雞,一群人一陣哄搶,片刻就只剩下個雞骨架了,簡直不能更散漫。

吃完雞,一群人起哄:“子清,做令做令,唱一曲!!!”

王子清一哂,“你們一群粗人,還要個文雅的。”

說罷,他捏起一根筷子,輕輕敲了敲酒杯,筷子是新竹制成,酒杯是幹幹淨淨的素瓷,就是略帶些渾濁的綠酒,都不是什麽上乘的東西,卻被他幾下敲出些水山高遠的感覺。

王子清道:“我就借着這酒吧。”

說罷站了起來,一身松垮垮的儒衫挂在他身上,邋遢的不成樣子。他卻也不在意,一手拿了竹筷指指對面的山峰,一手端了酒:

“山高廟堂遠,水長無車馬,天地四方圓 ,盡在乾坤中 ”

随即清清嗓子,就着竹筷敲打酒杯的聲音,輕聲唱起來:

“水上客,可知否,一朝飲盡花前酒,今日月下宴,明朝水自流,鏡中黃花池中月,不過一場假風流。

山中僧,可知否,百年紅塵無終有,前世浪蕩子,今生青燈友,了卻前世今生事,暮鼓晨鐘長相守。”

這詞做得別有意味,但是王子清歌聲蒼涼,生生唱出了幾分豪邁意味,加上山間竹濤陣陣,山風吹得王子清松松垮垮的青衣和散亂的頭發肆意張揚,一種悲涼而灑脫的氣質在薄霧間彌散,月光下的王子清仿佛從前人詩文裏踏步而來,在座的衆人無不被這種蒼茫而深遠的氣氛感染,竟一下子靜了下來。

鄭騁揚也端了杯綠酒,眯着眼看着眼前好像要在月光下消失的男人半響,方才一口飲盡。

安靜只持續了一會兒,不到片刻便喧鬧起來。

這時,有人蹭到了王子清身邊,用肩膀推了推他:“聽聞白家大公子回揚州了。”

鄭騁揚看向王子清,然而王子清只是默默喝酒,仿佛一切與他無關。

那人也覺得尴尬,聳聳肩膀就走了。

一旁的人疑惑問道:“你不是跟白家大公子很熟麽?”

王子清微微一笑:“自然是熟的。”多的便也不答了。

詩會直到月上中天才結束,說是詩會,還不如說是一群酒徒找個借口喝酒吃肉,王子清與鄭騁揚也不坐車,只緩步往回走,月色朦朦胧胧,

此時夜色已深,萬籁俱靜,除了隔條街上的花街生意正好,整個揚州都已經陷入沉睡,只是隐隐有些小兒夜啼,狗叫雞啼的聲音。

二人路過林木子的小院,院門外還是沒鎖,可見林木子又要在這裏過夜,天色已晚,但林木子似乎還沒睡,院裏隐隐有些燭光。

王子清看着門縫裏隐隐綽綽的光影,嘆道:“林姐姐是個可憐人。”

鄭騁揚以為他說的是林木子出身青樓這件事,便道:“你若放心不下她,我替她贖身如何。”

王子清笑看他一眼:“我指的不是這個,你以為以她如今的身家,還不能把自己贖出來?”

鄭騁揚:“哦?既然有能力贖身還在那地方呆着做什麽?”

王子清又嘆一聲:“她是不願意罷了。”

鄭騁揚道:“我還第一次聽說不願意贖身的。”

王子清道:“你可曾記得明月閣?”

鄭騁揚想起花娘們口中風光無限,但卻毀于一把大火的揚州第一青樓:“記得。”

王子清道:“林姐姐的姐姐就是明月閣的人,也是死在那場大火裏。”

鄭騁揚摸摸下巴:“這裏還有故事?”

王子清道:“林姐姐本是良家女,上頭還有一個姐姐,兩個人相依為命,當年林姐姐患了重病,林家大姐為了救她,不得已賣身明月閣。”

鄭騁揚道:“林姑娘倒的确是個苦命人。”

王子清道:“林姐姐懷疑那場大火并非意外,而是人為。”

鄭騁揚道:“怎麽說。”

月上中天,空氣裏有民家燒柴的氣味,王子清站在林木子家門口,述說當年的事:“當時明月閣足有三百餘口人,哪怕是白天大多還在睡覺,但也不至于一個都跑不出來,全都燒死在裏面。”

鄭騁揚道:“這的确有疑點。”

“當初林大姐為了養活妹妹,不惜賣身,卻不明不白的這樣死了,林姐姐這麽多年一直都不甘心,總想要找出當年的真相。”王子清垂着眼睛:“林姐姐就是因為想要查明姐姐的死因,才一直身在青樓。”

鄭騁揚點了點頭,看了眼林木子的院子,一點火光在他眼前一閃:“等等,這火光不對。”

按理說夜深人靜,是燭光,不應該變化,可這火光卻越來越大,由于天有些陰,夜又深了,如今火光大了,才發現林木子的小院已經濃煙彌漫,

二人這才醒悟過來,剛才聞到了很濃重的木頭燃燒的問道,原來一直以為是哪戶民家在燒柴,原來竟是火焰蔓延的味道。

鄭騁揚立刻反應過來:“有人縱火。”

王子清正要沖進院子,鄭騁揚一把拉住他:“你去找人,我來救火。”

來不及點頭,王子清立刻往外沖去,院內并沒有起火,火光只在屋子裏,鄭騁揚看到院裏有水井,井邊有半桶水,便撕了衣擺用水浸濕捂了口鼻,沖進屋去。

屋裏濃煙漫步,鄭騁揚還沒找到人,外面已經沖進一群救火的人。

火很快熄滅了,還好點着的只是屋內一角,揚州潮濕,火并不大,只是煙霧濃重。

然而火是滅了,但林木子還是死了。

而且死的極慘。

第 39 章

她是被人活活勒死在梁上的,身上的衣服被人用刀劃成一條一條,裸、露的皮膚被人用刀劃出一道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血液順着身體的輪廓流了下來,在地上形成濃黑的一攤。被人勒在梁上的時候,她顯然還沒死,掙紮中血跡濺的到處都是,那些噴射狀的血痕,像一張臨死前痛苦不堪的臉。

林木子幾乎全身都被割遍了,身上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膚,唯有一張臉是完好的,竟然完全沒有痛苦的表情,隐隐的,嘴角竟然帶着一絲笑容。

在救火的時候,濃霧中,沒人看見被高高吊在梁上的人,當濃煙散去,這詭異而血腥的一幕讓所有在場的人肝膽俱裂。

鄭騁揚見慣了沙場殘值斷臂的殘忍情景,然而看到眼前的慘狀,他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鄭騁揚想到,絕不能讓王子清看到這一幕。

然而已經晚了,他回過頭的時候,看到了王子清蒼白的相紙一樣的臉。

那一瞬間,王子清的表情是木讷的,似乎還在懷疑眼前的一切是不是真的,當他清楚的認識到事實的時候,一切仿佛一場恐怖卻無法掙脫的夢境,天旋地轉,眼前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只剩下林木子蒼白絕美的臉上淡淡的笑意。

眼前的一切仿佛是劫,逃也逃不開。

王子清幾乎連哭都忘了,他似乎難以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他的臉上閃過痛苦,悔恨,和濃的化不開的愧疚。

鄭騁揚緊緊地抱住他,他能感覺到王子清的身體在不停的顫抖,仿佛一片在秋風中發抖的枯葉。

空氣中,桂花味道混合着血腥味和大火後的木頭燒焦的味道,甜膩的人讓人作嘔。

林木子的慘死成了轟動揚州的大案,林木子作為去年的花魁本就是出名的人物,死得慘,死狀又詭異。揚州的街頭巷尾議論紛紛。

有人說是冤魂作祟,有人說是恩客報複,有人說是仇殺,甚至還扯上了十年前明月閣的案子,一時間衆說紛纭,整個揚州城都籠罩在一種陰暗的氣氛之中。

由于民間的各種傳言,官府對這次的案件很重視,揚州知府親自帶着仵作來查案,并發言要對此次事件徹查到底。

這些,王子清卻看不到了,當日他昏倒在鄭騁揚的懷裏,當夜便高燒不退,直到現在還在床上躺着,意識不清。

喜樂留在房間伺候,作為第一時間出現在事發現場的鄭騁揚已經被官府請去了。

鄭騁揚覺得自己既然是微服私訪,還是不要暴露身份的好,故而再去官府的路上,反複警告自己要忍住,不要暴漏。

到了知府大堂,知府高高在上坐着,表情嚴肅,兩排衙役列在兩邊,一臉威嚴。見到鄭騁揚,知府擡了擡眼皮。

鄭騁揚:要忍耐,要忍耐。

看到眼前的人靜立不動,知府心頭無名火起,一拍驚堂木:“堂下何人,見到本官還不跪下?”

是可忍孰不可忍,鄭騁揚冷笑:“讓我跪,你還不夠資格。”

知府頓時被他這嚣張的語氣驚呆了,他一拍桌子:“衙役何在,對本官不敬,先打他三十大板。”

鄭騁揚厲聲道:“你敢!!”

這知府也不是個愚昧無知的人物,看到鄭騁揚這般氣勢,心裏先涼了三分:“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鄭騁揚都懶得看他一眼:“姓鄭。”

知府立刻渾身發抖,咽了口口水,顫顫巍巍的扶好官帽,正準備到堂下去迎人,卻見鄭騁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這知府也是知情識趣,立刻坐好,道:“本官要更衣,稍後再審。”

說是更衣,不過是文雅的說法,意思是本大人要上廁所了。

知府施施然往堂後走去,鄭騁揚旁若無人,跟着知府到了後堂。

到了後堂,見四下無人,鄭騁揚大搖大擺的把太師椅坐着,也不說話,把一塊令牌扔給知府,那知府很識趣,立刻接了令牌,細細一看,立刻一身冷汗,跪下道:“在下揚州知府盧祥之,剛才不知王爺身份,望王爺賜罪,只是不知是哪位王爺莅臨揚州?”

鄭騁揚一笑,這位盧知府也是個妙人:“我乃武王,剛才你不知道我的身份,賜罪什麽的,就算了吧。”

盧祥之險些抖成糠,武王一向兇名在外,鎮守邊關十幾年,殺人不眨眼的惡名滿朝皆知,不知出了什麽緣故,讓這位爺到了揚州來。

盧祥之頭也不敢擡:“王爺微服揚州,下官未能迎接,實在有失禮節。”

鄭騁揚道:“本就是微服,怎麽能讓你們知道?剛才在堂上你做的很好,先平身吧。”

盧祥之磕了個頭道:“謝王爺。”這才站起身來。也不敢坐着,只是垂手低頭靜立在鄭騁揚身側,随時聽候吩咐。

鄭騁揚單刀直入:“案子查的怎麽樣了?”

盧祥之恭敬答道:“啓禀王爺,現場細細查了,有些線索了,但還不确定。不過仵作正在驗屍,不出半日,必有答複。”

鄭騁揚瞥了他一眼:“如實?”

盧祥之立刻道:“如實。”

鄭騁揚冷冷道:“我不要你之前如實,現在如實,以後也要如實。你可聽清楚了?”

盧祥之還沒幹透的官服又濕了:“聽清楚了。”

鄭騁揚又道:“可有顧慮?”

盧祥之也不回答,只是猶豫了一下,然後用手指了指上頭。

那還不确定的線索,只怕并不簡單。

鄭騁揚眯了眯眼睛:“你只需要記住,一切有我。”

盧祥之還是不答,手指依舊固執地指着上頭。

鄭騁揚沉默了一下,将手平放在盧祥之上揚的指頭上。

盧祥之立刻了然,半跪道:“屬下謹聽王爺調遣,定不會有半分欺瞞。”

從知府衙門出來,鄭騁揚微微一笑。

這盧祥之,真是個妙人。

王子清在做夢。

夢中是他小的時候,空氣中是甜蜜的桂花香氣,娘親在對着他溫柔的笑,林木子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女,活潑開朗,明豔的臉上是無憂無慮的笑容。

十歲的自己坐在桂花樹下,身邊是一叢一叢的小小白花,陽光清澈,微風和諧。

母親親手做了千層糕,上面撒了桂花糖,甜甜的,是熟悉的味道。

明明是那麽幸福的時刻,為什麽就不能一直持續下去呢。

大火熊熊的燃燒起來,一切美好的景象就像火焰裏燃燒的畫紙,一點點的化為灰燼,大火裏,林木子清麗蒼白的面孔帶着微微的笑,血液順着她青白的面孔一點點的往下流,流在支離破碎的身體上,一道道深刻的刀口裏沖出黑色的夢魇,向還是幼年的王子清沖過來。

王子清尖叫着醒來,頭頂上是熟悉的青帳。

這是自己家裏,王子清想起來,還有,林木子死了。

全身冰涼,好冷。

王子清把自己蜷縮起來,明明還活着,他卻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淚水大滴大滴的落在被褥上,布料沾濕讓王子清想起來林木子屍體下的那灘血。

那麽多傷口,那麽多血,該有多疼,王子清想。換做自己呢,能不能忍受得了這樣的痛苦。

第 40 章

鄭騁揚就聽見王子清在哭。

哭聲被蒙在被子裏,只有輕輕啜涕的聲音,像一只被抛棄的小獸,聲音時斷時續,卻能讓人感覺到濃重的悲傷。

喜樂站在門口,鄭騁揚看向他,他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鄭騁揚站在門口,默默地看着青紗帳子裏不時聳動的影子,沒有出聲。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過,窗棂的影子一點點劃過青石地面,劃過過窄的書案,劃過書架上一本本的書脊。

鄭騁揚猛然晃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腳已經站麻了,而床上的王子清,已經不在抽泣。

鄭騁揚輕手輕腳的走到床前,慢慢地撩起帳子,王子清像一個嬰兒一樣蜷縮在床上,一頭烏黑的頭發淩亂的散在床鋪上。眼睛腫成了桃子,大約燒還沒退,臉上紅紅的,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已經哭得睡着了。

鄭騁揚用被子将人蓋起來,吩咐喜樂:“最近你不用來伺候了。”

喜樂低目垂首道:“是,主子。”

雞鳴聲起,鄭騁揚習慣性的睜開眼睛,想要去攬住身邊溫熱的身體,卻摸了個空。

鄭騁揚一驚,立刻跳了起來,巡視一圈發現屋子裏沒人後,轉身沖進院子。

他停下腳步,剛才激烈起伏的心平靜下來。

王子清正蹲在院子的桂花樹下,手裏拿着一個素淨的白瓷盆,正一點點給那些小白花澆水。

本就是生命力頑強的花,被人伺候着,越發茁壯,花開的繁華,幾乎看不到葉子,細細碎碎的花瓣以一個肆意張揚的角度向外延伸,明明是白色的花,竟然會有絢麗的感覺。

大病一場,王子請的臉白的發情,眼睛下面有濃重的黑影。他本就單薄,這幾日似乎又瘦了些,衣服穿在身上有些空蕩蕩的,衣擺長長的拖在地上,他也不去管,任憑灰藍色的布料沾滿灰塵。

鄭騁揚走上前,站在她身後,王子清聽到他的腳步聲,淡淡地說:“白薊花是我母親去世那年林姐姐挖來給我的,她告訴我這花的生命力最頑強,她沒有騙我,一年又一年,秋天枯萎春天發芽,死了生,生了死,由一朵長成一片,追其源頭,還是那株白薊。”

鄭騁揚站在他身後,看着他瘦弱的肩膀,卻不知道怎麽接話。

王子清把白瓷盆放在地上,站起身來,黑的如一潭深不見底的水潭的眼睛直直的看着鄭騁揚的眼睛:“你會讓我參與到這個案子裏,對吧。”

鄭騁揚說不出任何拒絕的,靜立了半響,點了點頭。

王子清拍拍身上的灰,臉上又戴上了那種漫不經心的懶散笑容,他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着鄭騁揚,眼睛裏隐隐發着光:“還等什麽,走吧。”

“呃.....” 鄭騁揚指了指天色:“天剛剛亮,知府老爺估計還沒睡醒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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