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6)
...”
等到天色大亮的時候,那位識趣的盧知府已經派馬車來接了。
馬車非常低調,是街上那種随便什麽人都可以租的馬車,外面破破爛爛的,裏面卻很幹淨,也沒有尋常租賃馬車的臭味。
駕車的人也是尋常車夫的打扮,相貌尋常,但是目光有神,極可能是官府的某個衙役假扮的車夫。
鄭騁揚點了點頭,這盧祥之做事十分周全,日後必有前途。
馬車直接駛到衙門的後門,後門是一條小巷,哪怕是白天也少有人煙,二人下了車,盧祥之早已經迎在門口:“鄭公子、王公子,裏面請。”
在場的人都知道鄭騁揚的身份,但沒人點破。
盧祥之先引着二人來到一個僻靜的小屋,道:“驗屍已經有了結果,隔壁就是驗屍間,二位在這裏稍等,我這就去叫仵作。”
一路上沉默不語的王子清忽然道:“不必,直接帶我們去就是。”
鄭騁揚擔憂道:“子清.....”
王子清側頭看着他:“你害怕?”
鄭騁揚被堵了一下:“自然不怕,戰場上什麽沒見過......”
王子清截住他的話:“不拍就好,去驗屍間吧。”
盧祥之聞言口中答應着,偷偷看向鄭騁揚,鄭騁揚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盧祥之這才動作,引着二人往隔壁走。
驗屍間房間并不窄小,但卻透着一股陰森,還沒進屋子,三個人就被攔在了外面,一個衣着怪異的毀了半邊臉的男人拿着三條布巾道:“系在鼻子上,屍體有屍毒,吸進去就可以跟他們一樣躺在那兒了。”
男人态度冷淡,鄭騁揚二人也就罷了,看到盧知府竟然也沒個好臉色,盧祥之顯然已經習慣了,沒事人一樣拿起布巾,還開玩笑:“這布巾上的藥味可不好聞,二位公子多擔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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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并沒有人鳥他,盧祥之默默地系上布巾,深感自己嘴欠。
驗屍房內很幹淨,陽光充足,竟然沒有外面陰森的感覺,要不是屋子中間石臺上蒙着白布的屍體,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庫房。
仵作将屍體上的白布掀開,林木子青白發紫的臉和猙獰的身體露了出來。
一天的時間,林木子的屍體已經青紫,但好在最近天氣,腐爛腫脹的情況并不嚴重,屍體的隐私部位被布遮住了,露出來的皮膚上是一道一道的刀口,猙獰而殘忍,然而臉卻是好的,美豔的容顏和破破爛爛的身體形成強烈的反差,詭異而血腥。
盧祥之忍不住側開了臉。
王子清臉上蒙着布,鄭騁揚看不到他的表情。
仵作拿着一雙筷子一樣的東西,一點點的撥弄屍體的傷口:“從傷口看用的是刀,傷口不大但深,用的不是柴刀砍刀一類的,應該是用的匕首,傷口邊緣很整齊,匕首材質很好,最起碼很鋒利。”
這仵作有幾分本事,盧祥之鼻子系着布,說話甕聲甕氣的卻還忍不住炫耀:“我們仵作周先生可是縣令出身,驗屍之術聞名蜀中,後來幹脆縣令不當了當仵作,我花了大手段才挖來......”
周仵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驗屍房裏說這麽多話,小心這女子晚上變成鬼來找你。”
盧祥之立刻閉嘴了,他看了眼死狀詭異的屍體,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周仵作繼續說:“人是先受刀割再被吊在房梁上的。屋內是卧榻先起火,盡管被火燒的差不多了,但通過地上拖拽的痕跡判斷行刑之處就是她的卧榻,。”
盧祥之摸着下巴:“那兇手應該就是先在卧榻上對死者用刀,再将死者拖到梁上吊起來,然後燒了卧榻毀滅證據,這不合邏輯啊,既然兇手有兇器,怎麽不幹脆一刀殺了死者,還要費這麽大的勁,又是割又是吊的......”
還沒說完,盧祥之忽然覺得身上冷冷的,似有目光如刀,他向目光的主人看去,只見鄭騁揚正狠狠的瞪着他。
盧祥之反應過來,死者似乎與武王關系匪淺,于是立刻閉嘴。
周仵作接着他的話:“這些舉動只能證明一點,兇手在對施刑,他想要從死者口中問出什麽東西。”
三個人一時都沉默了。
眼前的屍體,刀刀深可見骨,身體上沒一塊好肉,幾乎與淩遲無疑。
是什麽大的秘密,讓人能對一個溫柔漂亮的弱女子動用這樣的酷刑。
無論是案件還是氛圍都太詭異,盧祥之真心不想說話了,見鄭騁揚和王子清都沒有說話的意思,想起前日鄭大王爺反複強調的事無巨細詳實以告,只能硬着頭皮道:“那兇手怎麽唯獨放過了死者的臉呢,還有受了這麽多酷刑,死者臉怎麽沒有痛苦的表情呢?”
仵作搖了搖頭:“這我也不清楚,屍體上沒有線索,這大概只能問兇手了。”
盧祥之看着屍體尋思:“線索就這些了?”
周仵作道:“不,還有一個。”
他拿起一個托盤,道:“這是死者嘴裏取出來了。”
托盤上是一個皺皺巴巴的布團,似乎是從什麽東西上撕下來了,鄭騁揚拿起驗屍用的筷子,将布團細細的撥弄開。
布團上用鮮血寫着一個歪歪扭扭的字:白。
第 41 章
在揚州數得上號的首當其沖當屬揚州府尹,府尹是三品官,在京城不算什麽,在揚州卻可以算得上是只手遮天。
更何況白家本就是揚州當地的名門望族,樹大根深,江南一帶不少官員富賈都與白家沾親帶故,哪怕鄭騁揚是堂堂王爺,在揚州地盤上只怕也要顧忌白家一二。
如今從李木子的屍身上找出這麽一個東西,不要說盧祥之,連鄭騁揚也都犯了難。
天下姓白的何其多,誰又能憑借一個小小的布條确定兇手就出自那個白家呢?
退一步說,不要說僅僅一個布條,只要是沒有十足的證據,盧祥之一個小小的知府,只怕連吩咐人到白家傳喚都不敢。
然而,雖然是個并不明确的‘白’字,但在場的人都覺得,林木子之死必定與白家有關。
在場的人圍着這張血字,一時都沉默了。
這時,一直未開口說話的王子清忽然出聲:“林木子的卧室裏必定有其他的線索。”
為了避嫌,王子清并未像往常那樣親昵的叫林姐姐,而且語氣冷漠,面無表情,仿佛石臺上的屍體與他沒有半點關系。
明知道他是為了查案,不得已而為之。鄭騁揚還是覺得,這樣的王子清有點陌生。
盧祥之正對着那張寫了‘白’字的血布條犯難,聽到這話簡直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王公子,何以見得?”
王子清冷靜的條條列舉:“那兇手對林木子施以酷刑,必定是林木子掌握了一些秘密,足以致命的秘密,一般人都不會藏在身上,應該會藏到某個位置,人死的這樣慘,想必林木子并未将秘密吐露給兇手,應該還藏在某個地方。”
盧祥之皺着眉頭細細思索:“若是兇手将秘密找出來拿走了呢?”
王子清的聲音冷冷清清,幾乎沒有感情只有理智:“我們進去救火後林木子的屍體還在滴血,想必死亡時間距離我們進去救火的時間并不遠,這麽短的時間裏,兇手沒有翻找的時間。而且兇手放火,除了消滅證據,也可能是的不了手,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證據毀掉,我們可以從卧房入手,就算找不到證據,能也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盧祥之覺得王子清簡直是拯救自己的神仙:“多謝王公子提點。”
鄭騁揚接話:“盧大人做事周全,想必已經将林木子的屋子保護起來了吧。”
盧祥之連忙答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鄭騁揚又強調:“盧大人要委托做事,不要讓兇手有可乘之機。”
盧祥之一面暗自揣測着林木子與鄭騁揚的關系,一面賠笑:“下官這就派人加強人手看守林木子的房子。”
回去的路上,鄭騁揚問王子清:“你怎麽知道林姑娘的卧房一定有線索?”
王子清低頭思考了一陣,方才擡起頭:“我懷疑林姐姐的死與她多年尋仇有關。”
此時沒有外人在,王子清不必掩飾情緒,提到林木子的時候,濃濃的悲哀和愧疚像水一樣流瀉出來,他的語氣并無異樣,臉上也并沒有太多變化,唯有一雙眸子,幽怨深沉,裏面是透不盡的哀傷。
鄭騁揚對他的話并不意外,早在看見林木子屍體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到了這種可能:“所以,劉木子的卧房有線索?”
王子清語氣緩緩:“林姐姐追查明月閣一案這麽多年,不可能全無收獲,兇手最近才動手,必定是林姐姐追查到了什麽重要的證據,雖然卧房裏不一定會找到這個證據,但必定會有林姐姐追查多年的信息,也能讓我們早些兇手的真實身份。”
鄭騁揚心思轉了轉:“你認為兇手是誰?”
王子清看了他一眼一眼:“我不知道,但是無論是誰,我都必定會追查到底。”
其實兇手是誰,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與明月閣一案有關,那幾乎是确認無誤了。畢竟能将明月閣三百多口悄無聲息的燒死,這麽多年都找不出半點證據,除了白家,幾乎不作他想。
若是以前還是不明确,但看到那張血布巾,鄭騁揚覺得,自己這次恐怕要在揚州死磕到底了。
事實的真相,王子清想必也清楚,但是他出人意料的冷靜。
鄭騁揚略有所思的看着王子清挺直的背影,若不是知道王子清随白獻禮上京,确确實實的陪白獻禮參加過詩會;若不是二人就是在懷王府相識,從懷王府私奔;若不是半路上無名書生所說的那些王子清與白家大公子的過往。鄭騁揚會覺得白家真的就是與王子清毫無關系,走在路上都不會多看兩眼的陌路人。
王子清表現的太冷漠,除了見到林木子屍體的那幾天大病,他都表現得幾乎冷漠到無情。
要不是時時刻刻在身邊,鄭騁揚都覺的身邊被換了一個人。這個人理智、淡漠,這個人不是王子清。
似乎是感覺到了鄭騁揚的目光,王子清回頭道:“怎麽了?”
他的眼睛依舊清澈,面容柔和俊秀,清清淡淡,就像是極有技巧的畫師白描出來的一樣,喝了酒或是稍微裝扮一下,給這幅白描的胚子添上點顏色,就漂亮的像一幅畫,讓人神馳神往。
鄭騁揚承認,最初看上王子清,就是因為他的面相的。
花樓奢靡,耳邊是放、肆意靡之音,樹下的王子清雙頰緋紅,衣衫淩亂,長長的頭發随風四散,月下的皮膚像上好的白瓷一樣晶瑩剔透,他唱着挑、的豔曲,雙眸媚氣橫生,明明是調戲別人的态度,卻讓人忍不住去占有他。
鄭騁揚就站在窗邊靜靜地看着,明明沒有喝酒,卻隐隐感覺到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想到這裏,鄭騁揚覺得自己過于感情用事了,他搖搖頭笑道:“沒什麽。”
王子清與鄭騁揚這邊回家了,勞心勞力的盧大人可沒有那些閑工夫,他馬不停蹄帶着周仵作向林木子熏得烏七麻黑的院落趕去,生怕晚了一步就被兇手捷足先登,斷了線索。
坐在疾馳的馬車裏,盧祥之搖着頭嘆道“玉恒啊,我們這回可是接了個不得了的大案子啊,要是處理不好,我們的腦袋都得折在裏頭!”
周仵作本名周玉恒,此時正淡定的坐在馬車裏,他半張臉毀了,為了防止吓到人,在外就帶了個紗帽,所以盧祥之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當然,從他的語氣來看,即使能看到,也很有可能是面無表情:“是你的腦袋,我只是個仵作。”
意思是幹我何事。要砍也是砍你。
盧祥之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玉恒可不能這麽說,現在咱們是前有豺狼後有虎豹,後面虎豹贏了估計咱就要升官加爵前途無量,前面豺狼贏了只怕你這個相關人也是沒活路的,只是豺狼還是虎豹,現在誰也說不清啊。”
一個是天子權貴,一個是地頭龍蟒,表面看起來天龍在上,實際上到了地頭上,誰占上風還真不好說。
周玉恒淡淡道:“盧大人秉公處理就是。”
“秉公處理?”盧祥之疑惑。
周玉恒伸出一根手,又将另一只手橫在手指上,正是那日鄭騁揚給盧祥之擺出來的手勢,盧祥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哈哈大笑:“秉公處理!我竟然迷障了,周兄果然看得透徹,如今秉公處理,才是萬全之策,多謝周兄指點。”
周玉恒在頭紗後沉默不語。
白家不簡單,十六王爺此行也不單純,鹿死誰手,只怕還遠呢。
第 42 章
白獻知一身風塵,幹淨利落的下了馬,直奔白府後堂。
他腳步匆匆,一邊快步走一邊詢問身邊的小厮:“老爺可在府中?”
小厮一邊接過白獻知的外衣一邊一路小跑着回答:“在後院湖中亭。”
白獻知一邊換上幹淨的外衣:“最近白府中可發生什麽事?”
小厮幹脆回答:“倒是沒有。”
白獻知腳程快,說話間已經到了白府後院的荷花池,白老爺卻沒在湖中亭,而是帶着背着手,悠悠哉哉的賞着菊花。
白獻知見到自家老爹,上前一步單膝跪地:“父親,兒子回來了。”
白豐喜五十有餘,面色紅潤,一把白胡子道骨仙風,面部輪廓有棱有角,隐約可見當年英俊潇灑的模樣。回頭看了一眼兒子,看到他外跑裏沾着塵土的裏衣,白豐喜皺着眉頭道:“這麽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白獻知低垂着頭,姿态恭恭敬,聲音不大不小:“懷王妃得信王子清帶着武王到了揚州,我怕有什麽變故,這才快馬加鞭趕回來。”
白豐喜彎腰一手撥弄着姿态妖嬈菊花:“懷王妃倒是有心,可也太多心了,武王一進揚州我就派人監視他二人,目前并沒有什麽異樣。”
白獻知剛到揚州,還不知道具體情況,但看到白豐喜的态度并不怎麽着急,覺得鄭騁揚到揚州來應該還沒什麽動作,可轉念一想,又覺得鄭騁揚貿然到揚州來,目的不明,着實可疑,于是便試探着問:“父親覺得,武王貿然到揚州,可有什麽目的?”
白豐喜拿了個花鏟,動作熟練地給菊花松土:“暫時還看不出,還要再等等。”
白獻知半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白豐喜忽然把花鏟一丢:“不是要你們将那個小雜種帶到京城助獻禮一臂之力麽,現在倒好,惹了個武王回來。”
白獻知低着頭:“孩兒知錯。”
白豐喜冷哼一聲:“我知道你做事素來穩妥,這事定然不是你做出來的,定是你那個二妹妹,我那個乖女兒。”
白獻知沉默不語,算是默認了。
白豐喜擡頭看了看天,緩步沿着湖邊往前走:“武王的事先不急,你先說說你妹妹那頭是怎麽回事?”
白獻知立刻起身跟上:“那日獻禮帶着王子清前往詩會,恰巧那天不知怎麽的武王也來了,似乎看上了獻禮,非要住到懷王府來。武王好男色滿朝皆知,懷王妃怕誤了獻禮的仕途,便安排武王與王子清緊鄰而居,想要轉移武王對獻禮的注意,懷王妃的計策倒也奏效了,只是不知怎麽的到了揚州來。”
白豐喜哼笑一聲:“這哪是移情別戀,這是武王逗你們玩呢。”
白獻知若有所思:“父親的意思是,武王對獻禮并無意?”
白豐喜停下腳步,背着手似乎在看湖面上的風景:“武王什麽人,鎮守邊關權勢滔天,連當今聖上都畏忌他幾分,真要看上什麽人,還會舔着臉住到別人家去?只怕一開始他就看上了那個小雜種,去懷王府拐人吧。”
白豐喜忽然轉身:“你當時知此事?”
白獻知低頭:“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了,那是我未在京城。”
“你若在,定能看出此時蹊跷。”白豐喜長嘆:“我那個女兒啊,明明聰明伶俐,只是這脾氣,怎麽就這麽耐不住氣啊。”
白獻知勸道:“當時懷王妃正懷着世子,故而脾氣暴躁魯莽些。”
提到世子,白豐喜卻明顯不感興趣,只是随意道:“你妹妹算有功,第一胎生了個兒子。”
又問:“懷王什麽态度?”
白獻知卻知他指的并不是懷王世子的事:“懷王并未多提此事。”
“并未多提啊,”白豐喜捋了捋自己保養得宜的長須:“那就是此事可大可小。獻知,你多派人手,盯緊武王。”
“是。”
猶豫再三,王子清還是決定與盧知府一起調查林木子卧室的線索。
因與林木子關系密切,王子清怕自己參與進去對日後的宣判不利。但是這麽多年互相扶持,怕是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林木子,自己參與進去,也能更快的破案,争取更多時間。
這樣的話,就有必要去花樓一趟,通知一下花樓裏與他們相熟的人,如有人來詢問,不要透露他與林木子的關系。
王子清出門,鄭騁揚自然要跟着的,喜樂最近有事回了西北,自然也就鄭騁揚駕車。
事情辦完,日頭已經偏西,夕陽如血,拉的影子長長的,馬車順着一條僻靜的小巷走,除了馬車前進的聲音,沒有半個人影。
這一段時間,除非讨論案件,二人從不提起林木子的事。
想了想,鄭騁揚才敢發言:“盧祥之告訴我,屍體驗屍完畢,可以入殓了,不知林姑娘的葬禮你打算怎麽辦?”
王子清黑潭水一般的眸子晃了晃:“不辦了,買副上好的棺材,葬在後山吧。”
駕着車,鄭騁揚看不到他的表情,從聲音中聽不出半點情緒,但是卻覺得這麽辦太過簡單了:“就這麽辦麽?”
王子清淡漠道:“人都死了,一副軀殼,大操大辦的有什麽用。”
這話的确在理,但也太過無情,無情到鄭騁揚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變故就是在此時發生的。
原本空曠的巷子忽然沖出一隊人來,來人大約有四五個,穿着緊身短打,蒙着面,手裏持着刀,二話不說的沖了上來。
鄭騁揚只來得及說了句:“子清不要出來。”便從車底抽出一把五尺長的寬刀,迎了上去。
王子清聽到馬車外刀刃相撞的聲音,心裏就像被人死死撰住,但是他知道此刻出去也無濟于事,還會給鄭騁揚添麻煩,于是便死死抓住車門,不把襲擊者放進來。
來人招式兇狠,明顯是被雇傭的殺手,鄭騁揚武功雖然算得上是高手,但以一敵五,還是十分吃力。
殺手也知道車內還有人,幾個人交流了一下眼色,留下三個人對付鄭騁揚,另外兩個人抽出手來去殺王子清。
盡管王子清把住馬車門,但也經不住兩個大男人的力氣,他努力用身體抵住車門,慌忙之間摸到了一個硬木棍子。
情況危急,門随時都有被撞開的危險,王子清咬着牙,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将木棍卡在車門的門栓孔裏,然後立刻後退,爬到馬車裏面,說時遲那時快,王子清剛後退一步,一把鋼刀順着門縫插了進來,若是王子清再慢半步,刀刃就會直直的刺進他的胸膛。
馬車是鄭騁揚從京城帶來那輛,用料講究,十分結實,外面傳來刀砍的聲音,卻奈何不了馬車分毫。鄭騁揚見這邊王子清已經安全,便不分心,全力應戰。
一番激戰,五個人最終逃跑四個。倒不是鄭騁揚武功高強,只是剛好來了群賣完菜做完生意回家吃飯的小販,勾肩搭背的足有二十幾人,殺手見目擊者太多,殺人滅口似乎不大現實,卻是負傷而退,留下一個胸挨中了一刀,正趴在地上吐血,只怕活不成了。
王子清聽到外面的此起彼伏尖叫聲,料想殺手已經估計人多逃跑,立刻打開車門,車門被卡的有點緊,王子清連抓帶咬,指甲劈了二根,弄的鮮血淋淋,方才開了門。
出了門,正看見鄭騁揚把刀扔在地上,左手捂着右手手臂,獻血正從捂住的地方湧出來。
王子清一個健步沖了上去,拉開衣襟,撕下一塊裏衣,包住鄭騁揚的傷口。
他的手抖得不成樣子,幾乎抓不住小小的布條,他沒有勇氣擡頭,因為會害怕看見鄭騁揚痛苦的表情,盡管明知道鄭騁揚不是受傷喊痛的人,但是王子清還是心裏不住的抽痛,痛的他感覺不到外界的一切,似乎那些仇恨、哀傷、絕望都與他無關了。
他似乎無知無感,只有眼前流血的傷口。
直到一只帶血的手在他的臉上擦了擦,鄭騁揚低沉的聲音響起:“哭什麽?”
王子清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是我連累了你。”
他說。
第 43 章
盧祥之很郁悶。
林木子的案子已經轟動整個揚州,又出了武王被刺一事,盧大人焦頭爛額。
鄭騁揚被刺傷了這件事雖然被強調過不可以宣張,他的身份也不可以暴露,但是原本就很有壓迫感的盧祥之立刻就覺得自己踩在了刀尖上。
林木子的案件本身就已經錯綜離奇,加上有人行刺武王,這簡直就是驚天大案了。盡管由于案子進展不大,鄭騁揚暫時還不适合暴露身份,但等案子完結了,這件事必定會被纰漏,弄不好,整個揚州只怕都會風雲變幻。
盧祥之從未這樣明确的感覺到,自己的職業前途和生命受到了考驗。
下了馬車一路小跑,盧祥之在王子清樸實的院子裏低頭彎腰的像只過街老鼠。
因為不能暴露身份,盧祥之穿了一身平常穿的衣服,一路快馬加鞭,衣服也散了,面色慘敗,像個剛被剛出賭場意欲輕生的落魄賭徒。
鄭騁揚正被強制按在床上養傷,正無聊,一見他這幅模樣就笑了:“盧大人,怎麽感覺你比我還慘?”
盧祥之哭喪着臉:“王爺您就別再挖苦下官了。”
鄭騁揚雲淡風輕,要不是有些發白的臉,就像身上的傷口不存在一樣:“大人過來是來看我的?”
盧祥之從身後摸出了摞的老高的油紙包,還有點不好意思:“下官夫人厲害,這麽多年也就攢了這些私房,買了些燕窩銀耳,還望王爺笑納。”
鄭騁揚嘴角抽搐:“就是送禮也沒見盧大人送的這樣寒酸的。”
盧祥之嘿嘿嘿,卻也知道這些東西上不了臺面,鄭騁揚身為武王,掌管整個西北,什麽稀罕玩意兒沒見過,可是人受了傷,自己前來探望也不能空手來,便從床底下挖出多年私藏的銀子,咬着牙買了些補品送來。
鄭騁揚看着他笑:“盧祥之,我記得你是庚午年的狀元吧。”
盧祥之摸摸頭:“多少年前的事了,難為王爺還記得。”
鄭騁揚拽拽蓋在身上的被子:“你那屆,才子最多,前三甲的探花和榜眼都是正三品了,你怎麽還在五品這兒混啊?”
盧祥之陪着笑,眼裏沒有一絲不甘:“下官沒那能耐,做不了大官。”
鄭騁揚漫不經心的捏了捏放在床頭的油紙包:“在揚州這地段,就是個衙門裏的衙役只怕也家財萬貫,盧大人送我這寒摻玩意兒,正當我這武王吃素的?”
盧祥之冷汗立刻流了下來:“下官知錯,還望武王贖罪。”
鄭騁揚眼睛掃了一眼盧祥之的帶着補丁的衣服,袖口已經磨得開線了,的确是常穿的衣服:“倒是沒什麽罪贖你,等此事了結,你跟我去西北吧。”
這句話等于鄭騁揚将人放在了自己的麾下,西北雖然艱苦,但立功容易,趕上一次外族進犯,只怕比尋常官員熬上十幾年升的還快。就算是日後回到了京城,鄭騁揚親自點的人,只怕也沒有受委屈的可能。
這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提攜了。
盧祥之立刻雙膝跪地:“多謝武王看重。”
門吱呀一聲響,王子清探進頭來,看見盧祥之跪在地上,兩眼含淚感激涕零恨不得掏出心來以表忠心狀,吓了一跳:“幹什麽呢?”
鄭騁揚原本一臉嚴肅立刻春風化雨:“沒什麽,盧大人看我受傷,有點愧疚。”
鄭騁揚好歹也是個王爺,王爺在自己的地頭上出了事,的确應該愧疚,王子清點了點頭,端着個熱氣騰騰的碗放在床邊:“剛煮好的銀耳紅棗湯,趕快喝。”
自從鄭騁揚受傷,王子清可以說是無微不至,體貼溫柔,甚至還應某個好色王爺的要求,青天白日的上位做了一回,鄭騁揚現在很滿足,看王子清的眼神都能化出水來。
湯端來了,王子清卻直直站在床邊。見他沒有喂的意思,知道有外人在他不好意思,鄭騁揚單手樂颠颠的端起碗,小心翼翼的,寶貝兒似的喝了。
溫度剛好不燙嘴,我家夫人心疼我。
盧祥之看着剛才還被鄭騁揚嫌棄的一無是處的銀耳被他當做瓊脂玉露似的小口喝着,而且笑得滿臉開花,摳門的心,鮮血淋漓。
心在流血,但是該問的還是要問的:“武王覺得這次刺殺是何緣故?”
鄭騁揚一邊喝湯一邊看了他一眼:“你先站起來。”
盧祥之這才發現自己還跪着呢,立刻站了起來。
鄭騁揚問道:“驗屍結果出來沒?”
盧祥之回答:“明日午時就能出來了。”
鄭騁揚喝完湯,王子清立刻伸手接過湯碗,卻也不走,只将湯碗放在書案上,靜立在一旁。盧祥之偷偷看了王子清一眼,見鄭騁揚沒有将人遣出去,便也識相不吭聲。
鄭騁揚咂咂嘴,摸摸下巴:“盧大人你覺得呢。”
盧祥之愣一愣,随即反應過來鄭騁揚是問刺殺的原因,想了想,試探着問:“王爺到揚州也有些時日了,一直平安無事......莫非是與林木子一案有關?”
提到與林木子一案有關,王子清的眸子暗了暗,他低着頭,所以無人看見。
鄭騁揚一拍床鋪:“盧大人說得對啊,我到揚州這麽多天都沒事,剛摻和到這個案子幾天就挨了刀,可不就是這個案子的緣故麽。”
盧祥之被鄭騁揚驟然轉變的态度弄愣了,睜着一雙無辜的大眼:“那王爺的刺殺案.....就順着林木子的案子查?”
鄭騁揚高深莫測的笑了:“這是當然的,只是別的線索也不能放過。”
盧祥之立刻點頭:“自然自然,王爺的案子與林木子有關,竟然敢刺殺王爺,如此膽大包天,這兇手的背景必然不能小了,屬下定當秉公處理,抓出背後的兇手,禀明聖上,嚴懲兇手。”
鄭騁揚滿意的笑了:“如此甚好。”
盧祥之走後,王子清把那寒酸的油布包放在一邊,開始拆鄭騁揚的繃布:“盧大人真是個聰明人。”
鄭騁揚點點頭:“人是聰明,也是個好官,就是滑不留手。”
“雖然将你的事接到案子上會更被重視,”傷口并不深,但是卻很長,只怕會留疤,王子清小心給傷口撒上金瘡藥:“但你被襲擊的事就這麽算了?”
藥與血肉接觸,一陣強烈的刺痛,鄭騁揚卻沒表現出半分:“你莫要擔心,我有種感覺,襲擊一事定會與案子有關。”
“什麽,有人行刺武王?”白豐喜一拍桌子。
小厮大氣都不敢喘:“禀老爺,确實是有人派人行刺武王。”
白豐喜坐在太師椅上,眉頭緊鎖:“誰好好地去行刺那個閻王?”
大廳裏空無一人,出來前來通報的小厮,其他人都遠遠的站在大廳外等候吩咐,白獻知坐在白豐喜的側位,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是何人刺殺,又因為什麽緣故,你可打聽清楚了?”
小厮跪着回答:“何人刺殺倒是不知,但是緣故麽...據說是與一樁花魁慘死案有關。”
“花魁慘死案?”白獻知靠在太師椅上,手指輕輕地敲着扶手:“我倒是聽說過這個案子,與王子清也有些關系,但什麽人會因為一個□□的死而行刺武王?”
白豐喜若有所思:“莫非幕後之人想殺人滅口,但卻不知道武王的身份?”
白獻知點點頭:“有這個可能。”
白豐喜一敲桌子:“這事決不能與我們有半分牽扯。”
随即,他吩咐小厮:“把殺那個□□的兇手找出來,給我送到揚州府衙去。”
小厮應下,跪安離開。
白豐喜又看着白獻知,白獻知了悟:“我這就去揚州知府那裏走走。”
第 44 章
剛過一天,盧祥之又接到新鮮出爐的屍體一具。由于鄭騁揚被刺,事情比較嚴重,剛被武王招安郎情妾意下狼狽為奸心中暗爽回府的盧祥之和周玉恒不得不連夜加班。
送到知府衙門時,那刺客還剩一口氣,不到午時三刻就死了,盧祥之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沒問出什麽。線索只能從屍體上找。
盧祥之負責翻衣服,周玉恒負責驗屍。
周玉恒對于驗屍事業是由衷的熱愛,具體體現在在他驗屍的時候就不面癱了,而且還帶着微笑,高興的時候還會唱兩嗓子。
這對周仵作本人是一種愉悅心情的表達方式,但是在月黑風高的深夜,陰森恐怖的驗屍房裏,對于與他共處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