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7)
的人來說,絕對不是什麽愉快的體驗。
例如盧祥之。
盡管多年共事已經習慣,但是周玉恒那張本來就毀了的臉帶着微笑的翻屍體,還心情愉悅的哼着小曲,實在是陰森到不能忍。
寂靜無人的夜,陰暗的房間裏蠟燭的火光搖搖曳曳,躺屍臺上冰冷僵硬的屍首臉色發青,一只慘白的手在一點點撫摸(?)屍體的皮膚,半張滿是疤痕的猙獰面孔帶着興奮到變态笑容,低沉而詭異的曲調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響起,空蕩蕩的幾乎有了回聲。
盧祥之背對着周玉恒翻衣服,努力集中注意力找線索。
但是還是好想如廁怎麽破?
盧祥之顫顫巍巍,忽然好想自家那經常拿菜刀砍人的兇婆娘啊。
盧祥之一邊流淚一邊翻衣服,周玉恒的歌聲驟然停了。
歌聲一消,恐怖氣氛頓時少了一半,盧祥之大松一口氣:“怎麽,玉恒,找到線索了?”
周玉恒用銀筷子夾起屍體口中的一塊凸起:“這人嘴裏藏了毒。”
盧祥之湊過來,看着周玉恒手中的小小蠟丸:“這群人是專業的啊。”
周玉恒點點頭:“□□藏在齒根後面,必要時咬開即可致命,這群人是被雇傭的殺手。”
只是還沒用上,就被鄭騁揚一刀砍了個半死,估計這殺手也覺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也就沒用這藥,到時給盧祥之留下了線索。
盧祥之哀嘆:“這就不好查了啊。”
周玉恒詭異的一笑:“未必。”
他将蠟丸掰開,露出裏面暗紅色的藥丸,又将藥丸取出一小部分溶在水裏,用銀筷子攪了攪,銀筷子沾到藥水的部分立刻變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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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祥之睜大眼睛:“這是…鶴頂紅?!”
周玉恒仔細檢查屍體的腳底:“這江湖裏用鶴頂紅做□□丸的只有暗鋒樓、影殺閣、棄明居三家,只要找到….啊,有了!”
盧祥之伸過腦袋去看,只見屍體的腳底上,有一個小小的傷疤,傷疤很淺,形狀有點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蘭花,要不是專門去檢查,根本發現不了。
周玉恒道:“是棄明居,只有他們會在殺手腳底刻上蘭花以便識別。”
确定了方向,周玉恒将銀筷子丢到一邊,盧祥之意識到這筷子要報廢了,心疼的不要不要的:“這就不要了?”
周玉恒看他一眼:“你還想拿着去換銀子?”
盧祥之嘆了口氣:“不敢。”
占了鶴頂紅的銀筷子,萬一藥死了人,誰負責?
事情有了大概方向,盧祥之開始有了八卦的心思。
“玉恒啊,你說那王公子是不是武王的這個?”盧祥之伸出了自己右手的小指。
盧祥之一直猜不透王子清的身份。似乎是武王的朋友,但是看武王的态度,又比朋友多了一絲親昵。武王好男色滿朝皆知,但要說是武王的男寵吧,這王公子的架子又着實大了些,有時甚至對武王呼來喝去的,完全不是男寵的姿态。
周玉恒瞄了他一眼,沒說話。
盧祥之不甘心,厚着臉皮锲而不舍:“玉恒,你覺得呢?”
周玉恒繼續翻屍體:“多管閑事。”
盧祥之還沒跟周玉恒八卦出個子午某有,卻忽然傳來敲門的聲音。
盧祥之吓了一跳:“誰啊?”
外面傳來衙役的聲音:“白家大公子白獻知來訪。”
盧祥之與周玉恒對視一眼,周玉恒立刻将藥丸塞進褲帶裏,水潑到窗外的花園,驗毒用的筷子也被盧祥之攏進袖子裏。周玉恒又将屍體的鞋襪穿好盧祥之方才回答:“将人請到客廳。”
“不必了,”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在下從來不信什麽神亂怪力。”
聲音剛落,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來,白獻知穿着一身暗色的鬥篷,踱步進了來。
盧祥之面色有些不善,這半夜夜闖知府縣衙,要是別人早被打出去了,但礙于白獻知的身份,盧祥之不好發作,只能暗自忍下:“不知白大公子深夜到訪有何貴幹?”
白獻知敢半夜闖政府機關,禮節倒是做的很周到,他做了個揖:“在聽聞最近揚州出了大案,家父聽聞,夜不能安寝,特地叫在下來打探一番。”
這是明擺着做探子來了,偏偏以白豐喜的身份來,盧祥之還不好不給。
當然,給是要給的,重點是給多給少。
盧祥之回禮:“白大公子不必客氣,白大人既然遣白公子來問,自然是對此案極為重視,下官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白獻知禮貌問道:“可以随處看看否?”
盧祥之一擺手:“請随意。”
白獻知先去看屍首,發現竟然是個男屍,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知道這定然是襲擊鄭騁揚的那波人,但是此事極為隐秘,完全被鄭騁揚壓了下去,按理現在的白獻知是不應該知道的,當下他也只能裝傻:“怎麽是個男屍?”
盧祥之從容回答:“昨日花街後巷有人發現這具男屍,估計是兩人發生口角械鬥所致,周仵作和我正在查找兇手。”
既然是口角引起械鬥導致的死亡,自然也犯不着上報揚州府尹。白獻知看了一眼盧祥之,覺得這名不見聲色的知府還是有幾分本事:“不知那花魁慘死案盧大人調查的怎麽樣了?”
盧祥之慘淡着臉:“那案子太多詭異之處,恕下官無能,暫時還沒找到更多的線索。”
白獻知往前幾步越過男屍:“不置可否将花魁案的案宗借在下一閱?”
盧祥之有些猶豫,白獻知微笑:“家父不能親自到訪,只怕讓盧大人為難了。”
盧祥之立刻擺手:“卷宗在這裏,我立刻找給白大公子。”
說罷,打開驗屍房裏角落處的櫃子,找出一卷案宗來,線索不多,案宗并未記錄什麽,白獻知找了個地方坐下,很快看完了。
放下案宗,白獻知站起身,又做了個揖:“在下替家父謝謝盧大人。”
盧祥之連忙擺手:“可不敢可不敢。”
白獻知溫和笑道:“那在下告辭。”
盧祥之畢恭畢敬,帶着谄笑将人送到門外,關了門,臉立刻黑了。
全程圍觀當背景的周玉恒慢慢悠悠的說:“現下怎麽辦?”
盧祥之長嘆一口氣:“你我暫時不要往武王那邊去了。”
周玉恒點點頭:“那消息誰傳?府衙立刻都是眼線。”
盧祥之一臉痛苦:“一會兒我去給我那臭婆娘洗腳!!”
白獻知帶着一身夜晚的濕氣進了白府,他摘下鬥篷的帽兜,發現白豐喜正在客廳喝着茶,見他進來,白豐喜擡了擡眼睛:“怎麽樣。”
白獻知坐在一側的太師椅上,沉思了下,方才說:“那花魁慘死的案子毫無頭緒,倒是武王刺殺案有些蹊跷。”
白豐喜挑挑眉毛:“哦?怎麽說?”
“我仔細閱讀了案宗,花魁的案子暫時毫無進展,倒是刺殺案…”白獻知從懷裏摸出幾根絲線:“這是我從屍體的裏衣上抽出來的,那屍體相貌沒有特色,難以識別,掌心有老繭,身量矮小。兒子大膽估測,這人要麽是個被雇傭的習武之人,要麽是個殺手。各地織線各有特色,只要派人手拿着這個絲線在揚州附近暗中查找受人雇傭的武林人或是殺手組織,定會有蛛絲馬跡。”
白豐喜滿意地點點頭:“吾兒辦事果然妥當。”
第 45 章
鄭騁揚吩咐盧祥之暫時先調查那夥襲擊者的事情,然後利用職務之便将林木子房間裏的書全都搬到自己院子裏來。那些書都是放在櫃子裏的,離着火的卧榻甚遠,只是在滅火的時候殃及池魚案,濕了大半,王子清在一本本的晾書,随便看看能不能找出線索來。
鄭騁揚還在養傷,躺在躺椅上拿着一本沒被沾濕的書在看,發現林木子果然不愧是照顧王子清長大的,兩人看的書也十分雷同,都是一些稗官野史、西洋游記、奇聞異事之類,只不過林木子的書要少很多,但明顯比王子請認真很多,王子清的書上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要不是書的毛邊,還以為這麽多書都是用來當擺設的。林木子的書上則是認真的做了批注,有寫句子上還用朱砂點好,明顯是一字一句讀過了。
鄭騁揚手裏那本是講海外一個國家文化傳統的,頗為離奇,也不是真的假的,卻也還算有趣,書頁已經發黃了,書上的批注也有點模糊,但還保存完好,也沒有蠹魚,明顯是林木子收藏了多年的書。
王子清在桂花樹和房檐之間吊一根繩子,正小心翼翼的将書頁一張張撫平,吊到繩子上去晾幹,他幹的很認真,頭上落了滿頭的桂花都不知道,眼裏很平靜。
滿園靜谧,似乎近日一連串發生的事都遠去了,只剩細碎的桂花滿地,落地生香。
鄭騁揚記得一個人曾經對他說過,花最香的時刻不是盛放的時候,而是在即将衰敗的時候。
看着王子清近日來難得能興致勃勃的幹一件事,鄭騁揚自到揚州以來難得的心情好,他随手翻了一頁,看到紙張上有點淡化的文字,表情卻漸漸冷了下來。
一聲敲院門的聲音打破了滿園寂靜,王子清從一本本的書卷中擡起頭來,不看院門,卻先看鄭騁揚。
鄭騁揚迅速調整好了表情,點了點頭,示意王子清開門,自己則摸向放在身側的刀。
王子請放下晾了一半的書,謹慎的開了門。
門外卻是一個文弱的清秀女子,一身樸素衣裳,只在頭上插了根銀簪,身量矮小,容貌去不俗,不算美,但是氣質溫婉中帶了幾分書卷氣,一看便是出身良好。
王子清疑惑:“你是?”
女子婷婷站在門口:“這可是王公子府上?”
王子清并不回答,只是謹慎道:“你找哪兒?”
女子柔柔和和的做了個萬福:“小女子盧氏,乃揚州知府盧祥之之妻。”
聽到盧祥之三個字,王子請立刻側身将人讓進來:“夫人請進。”
盧夫人壓了壓鬓角,方才腳步款款的進了來,她并未乘馬車,只随身帶了個丫鬟。丫鬟年紀不大,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
鄭騁揚早在院子裏就聽到了盧祥之的夫人來訪,這會也不好躺着了,只把那把三尺長的大刀往躺椅底下一塞,站起身來。
盧夫人看了眼滿院子的書,又看了眼站在那裏鐵塔一樣的鄭騁揚:“這位應該就是夫君說的鄭公子了。”
看來盧祥之的确是個口嚴的人,鄭騁揚的身份即使是自己的夫人也沒告訴。
鄭騁揚單刀直入:“不知夫人何事到訪?”
盧夫人笑道:“可否進屋詳談?”
王子清連忙道:“屋裏請。”
盧夫人也不忌諱與兩個人大男人共處一室,吩咐丫鬟在園子裏守着,大大方方的進了屋。
盧夫人都不在乎了,王子清鄭騁揚這對沒節操的就更不畏忌了,也跟着進了屋。
一陣秋風吹過,桂花又落了一地,小丫鬟在院子裏站着,對着這美景視而不見,一動不動的像個雕塑。
“白獻知夜訪知府衙門?”鄭騁揚皺着眉。
盧夫人款款道:“他似乎是因花魁慘死的案件來,對襲擊一案似乎并不感興趣。”
王子清接道:“如果揚州府尹對此案有興趣,就應該白天大大方方的來,怎麽還派了兒子夜訪?”
盧夫人道:“民婦一介弱智女流,并不知曉這些。”
鄭騁揚冷笑一聲:“只怕是怕你夫君不講真話,夜半突襲,看能不能查出點什麽,只是不巧,林木子連我們也找不出兇手的蛛絲馬跡,早就入殓了,讓他撲了個空。”
盧夫人淡笑不語。
王子清看了眼鄭騁揚身上包紮着的傷口:“襲擊一案可有進展?”
盧夫人回道:“那人是個殺手,是棄明居的人,再多的,我家相公對江湖涉獵不多,也查不出什麽了。”
送走了盧夫人,王子清一邊繼續在院子裏曬書一邊道:“襲擊的人是殺手,這豈不是線索斷了?”
鄭騁揚笑道:“你忘了我九哥是做什麽的了?雖然退出江湖快十年,但查個雇人殺人的雇主還是小事一樁。”
王子清想了想道:“你那個九哥神出鬼沒,怎麽找?”
鄭騁揚拿扇子一點嘴唇:“夫人勿必擔心,山人自有妙計。”
王子清也不好奇,也不多問,他拍拍書上的灰,眼神閃了閃:“林姐姐的死真與白家有關?”
鄭騁揚閉着眼睛曬太陽:“原來不确定,這一夜訪卻是八九不離十了。”
說罷又嘆了一聲:“只是證據不好找。”
王子清摸着繩子上皺皺巴巴的書本,低着頭略有所思。
盧夫人大包小包的進了知府衙門,正被盧祥之看了個正着:“你你你.....你怎麽又買了這麽多東西?”
盧夫人白了他一眼:“買了,又怎樣?”
盧祥之拿着扇子把自己的手心都拍紅了:“你可知我俸祿多少,你個敗家娘們兒!”
盧夫人柳眉倒立:“你說誰敗家娘們兒?”
盧祥之立刻蔫了:“我說廚房的黃嬸。”
盧夫人冷笑,端莊不在,把東西往地上一撂,上前一把揪着盧祥之的領子,盧祥之不得不彎着腰,樣子十分狼狽。
盧夫人小小的個子卻氣勢十足,拽着盧祥之往卧房拖,一邊還大聲罵着:“你個挨千刀的,我跟着你有什麽好?破衣爛衫的,連件像樣的首飾都沒有,就是我的嫁妝都夠了,這些年都填補到你們家了,你對不對得起我......”
盧祥之被拽的踉踉跄跄:“哎呦夫人輕些......為夫快被勒死了......哎呦夫人哪.......”
小丫鬟淡定的拎起大包小包,送去廚房。
知府大人被拖得像狗一樣,知府衙門裏的人早就習慣了,個個目不斜視,該掃地掃地,該端茶端茶。
卧房裏,盧夫人把凳子一推,大罵:“你個棒槌。”
盧祥之趴在窗戶邊上看了一圈,方才窩到自家小巧的夫人身邊:“夫人,可順利。”
盧夫人看他一眼,盧祥之立刻哎呦哎呦。
盧夫人小聲道:“還算順利,掃地的王伯跟了一陣,被我甩開了。”
盧夫人又高聲大罵:“你個挨千刀的。”
盧祥之又哎呦哎呦。
盧夫人道:“我看那姓鄭的不像什麽善人,你可別攪到不相幹的事情裏頭。”
盧祥之心疼的摔了個缺了口的瓷茶碗:“夫人啊,,這次不是飛黃騰達就是滿門抄斬,為夫我是身不由己啊。”
盧夫人踹了腳桌子腿,桌子搖晃了一下,茶壺要掉不掉,盧祥之連忙接了下來:“要不要我給父親去封信。”
盧祥之立刻擺手,連哎呦都忘了:“還是不要勞煩岳父大人了。”
盧夫人又罵一聲“死窮鬼。”:“真的不用?”
盧祥之抱着寶貝茶壺長嘆一口氣:“這件事事關重大,還是越少人摻和越好。”
盧夫人點點頭,一腳踹在盧祥之肚子上:“叫你摔我的瓷碗,死鬼。”
盧祥之這次是真的哎呦了。
第 46 章
夜色已深,白天是個晴朗的天氣,晚上卻有點薄雲,月亮被遮得明明暗暗。
喜樂走了十幾天,最近都是王子清在伺候鄭騁揚的起居,王子清還算順手,鄭騁揚也樂得當甩手掌櫃。
伺候完武王爺,王子清去洗漱。鄭騁揚拿了部林木子的書在看,這本書浸過水,白天剛剛晾幹,書頁皺皺巴巴,鄭騁揚有一眼沒一眼的看着,心裏卻想起了林木子被殺當天聽到人吵架的聲音的事。
最近發生的事着實太多,鄭騁揚忽略了這件事,如今因為養傷稍稍閑了下來,他想到那日的情景,越想越奇怪,重點就是林木子的态度。盡管接觸不深,但林木子做事張弛有度,十分有分寸。當日鄭騁揚聽見院落裏有争吵聲,敲了門,林木子來開了門,但是卻沒有讓鄭騁揚進去,以林木子平常的為人處世,自然應該是迎進去喝杯茶水才是待客之道,把鄭騁揚拒之門外,定然是不願意外人看見與她争吵之人。
那麽是什麽緣故讓林木子不願将人暴露在他人面前呢。
能讓林木子相護的,不是與她相識的人,就是跟林母子手中所掌握的線索相關的人,又或者二者皆是,找出那個人,很可能就能找出林木子的手中的線索。
那麽那個人又是誰呢?
王子清披散着頭發,敞着懷進了房門,正看見鄭騁揚拿着書本發呆,疑惑道:“想什麽呢?”
鄭騁揚回過神:“沒想什麽。”
王子清卻沒回到床上,而是徑直走到書案前,咬着嘴唇,眼光閃爍。
鄭騁揚覺得他有些欲言又止,問道:“怎麽了?”
王子清擡頭:“那日你說要是有證據便能找出殺害林姐姐的兇手,無論對方如何權勢滔天,可是真的?”
鄭騁揚痞笑,但是眼睛裏卻閃過一絲異樣:“自然是真的,而且再權勢滔天,還能敵得過我麽?”
王子清轉身從書架上抽出一部書,書的封面有點皺,有幹透的水漬,但是書頁十分完好,他幾步走到床前,将書遞給鄭騁揚:“你要的證據。”
鄭騁揚接過書,一頁一頁的翻看起來,剛開始沒什麽,都是尋常的稗官野史,翻到後半本,鄭騁揚的臉色開始凝重起來。
後半本書的紙張有點厚,但不仔細撫摸幾乎難以察覺,但仔細看去,卻不是因為紙張的緣故,而是被人用了極精細的手法,将另外的紙一張張裱了上去,而這些紙張的內容,則是一封又一封的書信。
鄭騁揚一字不拉的閱讀着這些信的內容,在搖擺的燈光下,他的臉猶如低下的修羅,猙獰的散發出嗜人的力量。
王子清惴惴不安的站在鄭騁揚身邊,他的手死死抓住裏衣的衣擺,用力到骨節發白。
信件不多,只有十幾封,但是鄭騁揚卻足足看了半個時辰,終于,他擡起頭,狹長的眸子盯住王子清:“這東西你是從哪裏來的?”
王子清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林姐姐的那些書裏,早發現了,只是一直不敢......”
鄭騁揚從床上翻身而下,一把摟住王子清的腰,把臉深深埋在他的腰間:“你做的很好,你放心,林木子的仇我一定幫你報。”
鄭騁揚忽然動作,王子清吓了一跳,但随即平靜下來,他摸着鄭騁揚黑而硬的頭發,低聲道:“我信你,你千萬不要辜負我的信任。”
低低的笑聲從腰間傳了上來:“你放心。”
王子清一抹發自真心的笑容轉瞬而逝,消失不見。
第二天,王子清被院落裏的一陣談話聲吵醒。
昨夜王子清給了鄭騁揚一份大禮,鄭騁揚感動的以身相許,兩人抵死纏綿,鄭騁揚為了取悅他用盡渾身本領,使盡渾身解數,最終讓王子清丢盔卸甲,潰敗而眠。
所以今天早上起來晚點也是情理之中。
王子清迷迷糊糊的想。
不過這個時候鄭騁揚應該已經練完功夫,應該不會有誰來。
那麽院子裏的那個人應該是誰呢?
王子清幾番掙紮,最終他勉強張開眼睛,套上擺在床頭的衣服,趿着鞋,臉不洗頭不梳的跑到院子裏去捉奸。
然而,奸夫卻是自己人。
半個月沒見喜樂,他似乎瘦了,臉白的發情,十分憔悴,風塵仆仆的,明顯就是連夜趕回來的。
見到王子清,喜樂恭恭敬敬的行禮:“王公子安好。”
王子清愣愣的回答:“好。”
又怒瞪跟喜樂說話的鄭騁揚:“都累成這樣了,怎麽還不放人去休息?”
鄭騁揚有點無辜:“是他說事情緊急,要先彙報的。”
“此時與主子無關,乃是屬下一意孤行。”喜樂也應合道:“王公子不必擔心,屬下只是連日趕路有些疲憊。”
鄭騁揚這麽狂霸酷炫拽,絕對是讓這一群屬下慣出來。
王子清長嘆一聲:“說完了麽?”
二人齊齊點頭:“說完了。”
王子清拿出當家做主的風範:“喜樂去休息吧。”
喜樂光榮完成任務,抱着小包裹去睡覺了。
王子清找了個木頭板凳坐下,對鄭騁揚勾勾手:“說吧,是怎麽回事?”
鄭騁揚乖乖蹲在王子清左手邊:“喜樂去辦事,我傳信,讓他順便查查棄明閣的事。”
王子清懶洋洋的表情端正起來:“雇傭的人是誰?”
鄭騁揚道:“懷王妃。”
王子清瞪大了眼睛:“她竟然有這麽大的膽子,敢雇人刺殺王爺?”
鄭騁揚撇撇嘴:“大概一孕傻三年吧。”
不知懷王知道了,這兩口子會不會鬧離婚。
與此同時,白府。
“白獻清她好大的膽子!!!”白豐喜‘啪’的一聲把手裏的茶碗摔在牆上,臉色陰沉像暴風雨的天空。
白獻知跪在地上,不敢回半句話。
一屋子的人跪的跪,站的站,呼吸聲都弱不可聞,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白豐喜深吸一口氣:“都出去。”
輕輕的腳步聲響起,不一會兒整個屋子就空了。
白豐喜把信丢在香爐裏:“你怎麽處理了?”
白獻知低頭回答:“我已經給懷王去了信,花了重金給棄明閣,讓他們除掉行刺的其餘四人和雇他們的人。”
白豐喜眯着眼睛:“死無對證倒是個好辦法,只是會留下痕跡”
白獻知道:“相應的賬簿我也費重金買了下來,已經燒毀了。”
白豐喜點點頭:“你妹妹要是有你八分我也就滿足了。”
想了想,他又道:“她怎麽會想到行次武王。”
白獻知語氣平靜:“懷王妃并未想行刺武王,她想殺的是...王子清。”
第 47 章
鄭騁揚将信筒綁在黑鷹的腳爪上,拍拍它的翅膀。黑影低低地叫了一聲,張開翅膀飛上了天空。
黑鷹是鄭騁揚養的,常年随身帶着傳送消息,知道他有這麽一只鷹的,只有喜樂和鄭騁揚的皇兄。黑鷹很有靈性,懂得隐藏自己,除非只剩下鄭騁揚或者喜樂,否則絕對不會靠近。
此時已經是子時,王子清睡的正香。
喜樂在他身後猶豫:“主子,把刺客要殺的是王公子這件事隐瞞下來好麽?”
黑夜中展翅飛翔的黑鷹很快消失不見了。鄭騁揚擡頭看着:“還是刺殺我比較有利,白家多年來深藏不漏,抓住他們點把柄并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了破綻,咱們還是不要點破了。”
喜樂不再多言了。
鄭騁揚轉回頭:“京城那邊怎麽說?”
喜樂道:“全都布置好了,就等王爺這邊。”
鄭騁揚點點頭:“快要到收網的時候了,叫他們沉得住氣、馬成福到了麽?”
喜樂回答:“還沒,但最晚後日午時。”
鄭騁揚笑道:“早了也沒用,慢點就慢點吧。”
又想着,問喜樂:“你這次去棄明閣,石少一沒難為你吧?”
石少一是棄明閣的閣主。
喜樂的眼睛晃了一晃:“沒有。”
辦完正事,鄭騁揚有點小心情話家常:“你從棄明閣出來多少年了?”
喜樂道:“十五年了。”
“十五年了啊!”鄭騁揚感嘆:“想起來你比我還大五歲,這麽多年裝作十多歲的小厮,也是辛苦你了。”
喜樂的聲音在夜色裏清涼如水:“要不是王爺,喜樂早成了棄明閣後山的一把枯骨了。”
鄭騁揚道:“此事了結,我放你一年,四處玩去吧!”
喜樂眼睛亮成了天上的繁星,他單膝跪地:“多謝主子恩典。”
鄭騁揚笑道:“謝什麽,你該得的,回去睡吧,我再站一會兒。”
喜樂回了屋,鄭騁揚靜靜地站了半盞茶的時間,方才輕聲道:“還蹲着呢?”
不知何時,院子裏矮牆上蹲了一個黑影,聽到鄭騁揚的聲音,方才跳了下來。此人武功極高,從牆上跳下來連半點聲音都不曾發出。
月色下,黑影的面孔模模糊糊,隐約能看出是個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你小聲點,別把他吵醒了。”
“你害怕這個?”鄭騁揚似笑非笑:“怎麽不敢出來,聽到人家說要被你害死,心虛了?”
中年男子撇撇嘴:“他也太記仇了。”
鄭騁揚感嘆于這人的無恥:“我要被人打成了只剩一口氣,我也記仇。”
中年男子摸摸鼻子:“不還剩一口氣麽?”
鄭騁揚嘴角抽搐:“那是因為我碰巧救了他,要不這口氣都沒有了。石大閣主。”
中年男子正是棄明閣閣主石少一,與鄭騁揚也算得上是莫逆之交。當年在西北棄明閣接了生意要殺鄭騁揚,結果屢殺不死,石大閣主怒了,親自上陣,結果正好發現自己找了幾年的人正在鄭騁揚手下當小厮,于是萎了,不敢出現在人家面前,又偷偷摸摸的想偷窺,最終忍耐不住相思,找了心上人的主人喝酒,拐外抹角的打探消息,用棄明閣的內部機密換個心上人的裏衣啊、內褲什麽的,鄭騁揚也樂得用自家小厮的破衣爛衫換點不要錢的情報,于是一來二去兩人就熟了。
鄭騁揚嫌棄的看了他一眼:“這次見着面了?”
石少一露出美滋滋的癡漢臉孔:“見着了。”
鄭騁揚眯着眼睛:“怎麽見的不知道麽?”
石少一頓時有點心虛:“我不是不知道跟你有關系麽,誰想到你這麽個黑到五髒六腑裏的人還能找到個伴兒啊......”
鄭騁揚坦然接受黑到五髒六腑這個事實:“這次就勞煩你了。”
石少一急忙道:“可你才給他一年,一年夠幹嘛的?”
鄭騁揚鄙視他:“一年你還搞不定?”
石少一憤憤不平:“我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
鄭騁揚自信的笑:“我的話,半個時辰。”
石少一呵呵了。
別說挽回前任,就是跟現任吵架半個時辰都搞不定,你這麽自信,你咋不上天呢。
夜半,鄭騁揚送走了某個某個苦大仇深的癡漢,摸上了王子清的床。
王子清睡的正舒服,冷不丁挨了一個大冰箱,頓時小脾氣上來,睡夢中給鄭騁揚來了一腳螺旋踢。
鄭騁揚摸摸索索的将人摟進懷裏,對着人的腦門親了一口。
王子清被親醒了,迷迷糊糊:“你去哪兒了這麽涼?”
鄭騁揚道:“解手。”
王子清推推他:“離我遠點,冷。”
鄭騁揚道:“一會兒就不冷了。”
再想說話,卻發現懷裏沒動靜了,仔細一看,王子清窩在他手臂上睡的正香。
桂花香裏濃安睡,一朝清醒滿郁年
何日不知秋色景,窮水枯荷霜掩天。
時間不知不覺的過去,竟然已經快到深秋了,桂花幾乎掉完,院子裏已經沒有了桂花香,倒是白薊花還很頑強,依舊堅強的開着小小的白花。
喜樂既然已經回來,鄭騁揚和王子清又過上了以前大爺一樣的日子。但最近揚州城有些躁動,總感覺要發生什麽事情似的。
這日,二人吃過了早飯,卻有揚州府衙的衙役來敲門,不是來傳遞消息,卻是林木子的屍身可以入殓了。
林木子的案子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但是兇手卻絲毫沒有線索—最起碼表面上看起來如此—屍體已經查證完畢,再找不出多餘的線索,在義莊停了一段時間,事情也沒進展後,終于到了入殓的時間了。
王子清忽然忙了起來,他拉着喜樂清晨出門,黃昏才會回來,帶着一車的元寶蠟燭、線香紙錢,每日腳不沾地。
林木子的屍體停了夠久了,王子清希望她早日入土為安。
王子清的院子也忽然熱鬧起來,每日都有花街上的丫頭小厮送來素餅盒子、禮金白布,小小的院子幾乎都被擺滿了。
前些日子案子沒結花街上的人都不好聯系,如今終于可以辦喪事了,林木子和王子清的好人緣都變成了一匣子一匣子的銀子和滿院子的物件。
這些鄭騁揚插不上手,恩客是恩客,恩客有浪、蕩場的規矩。花娘是花娘,花娘有花街的規矩。不要說□□無情無意,雖然在一張床上睡過,但終究是逢場作戲,依舊還是兩個世界的人,又怎麽可能死心塌地?
鄭騁揚是恩客,花街裏的規矩他一竅不通,只能看着。王子清是花街裏的人,所以林木子的喪事他不會讓外人動手。
林木子的院子被燒了,王子清的院子又太小,和花街裏的幾位管事商量了一下,決定也不辦靈堂了,直接從義莊接了林木子的棺材送到後山埋葬。
葬禮當天,卻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整個揚州城的煙花地只剩下空蕩蕩的樓閣。花街幾百人浩浩蕩蕩的穿過揚州城,徒步走向義莊。平日裏濃妝豔抹穿紅戴紫的花娘們全都換上白色的孝服,金銀首飾全都退了下來,素淨着臉,連複雜一點的發髻都沒梳,就像一群最最普通的良家婦女,來為自己的姐妹送行。
這是難得的奇景。
到了晚上,她們可能又是輕歌曼舞風情萬種的舞姬,可能又是笑容妩媚姿态妖嬈的頭牌,可能又是長袖善舞妙語連珠的老鸨,但是現在,對這樣一對莊嚴而肅穆的女子,誰都不能産生半分輕薄之心。
甚至隐隐心中,還會對這樣一群朱唇萬人嘗,受盡人唾罵的女子産生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