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8)

敬佩。

鄭騁揚看着這一隊白色的人龍,忽然覺得自己或許低估了揚州煙花地裏的女子。

第 48 章

揚州城一向還算太平,義莊并不是尋常橫死他鄉之人停放屍首用的,而是衙門專門用來停放受害者屍首的義莊,故而之內只停了一副棺材。

王子清早早的就來義莊看過,盧祥之盡管不敢提前将人入殓,但是還是送了一副極好的棺材,免了林木子的屍身受換棺之苦。早在送往義莊之時,鄭騁揚濫用了把職權,讓人清洗了屍首,換好了殓衣,盡管已經入秋,但天氣還是不夠冷,到了期限之日屍體必定腐爛,開棺看到自己的親人身體腫脹的一幕,對誰來說都不是好受的事。

王子清和幾個花樓的姐妹早就打掃了義莊,柱子上纏了白布,房梁上挂了白帳,大廳案子上供奉了果品香燭,但是并未立牌位,這也是林木子生前的遺願,也是王子清的想法,二人皆是無父無母,只怕以後也不會有子孫後代,就算是留了牌位,也沒有人供奉,弄了個虛有其表的東西,還不如沒有.

幾百人形成一隊白色的長龍,沒有人交談,只是偶爾有幾聲壓抑的抽泣,整個隊伍安靜的幾乎只剩下腳步聲。

王子清一身白衣,額頭紮了白色的孝帶,走在隊伍的最前方,鄭騁揚坐在馬車裏,并沒有露面,他的身份畢竟還是不适合露面的。

到了義莊,一隊人列了兩列停在義莊門口,王子清上前,跪下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身向着天空撒了把之前:“姐姐,我送你回家。”

紙錢還未落地,王子清的淚水滂沱而下。

除了最開始的幾天,王子清冷靜的像個陌生人,幾乎沒有哭過,而在這一刻,多年來相依為命的感情、痛失親人的悲痛終于有了宣洩的出口。

鄭騁揚遠遠地在馬車裏看着,他忽然發現王子清是個極其隐忍的人,平常表現出來的驕縱、懶散都像是一張牢不可破的面具,面具下是誰也看不懂的表情。

什麽樣的經歷造就什麽樣的人,王子清所遭受的,可能比鄭騁揚想的更深更複雜。

也許林木子能知道一二,但是她已經死了。

摔了瓦盆,四個大漢擡了棺木,齊齊大吼:“起!”

王子清用紙錢開路,高喊一聲:“起棺了!”

Advertisement

棺木穩穩的擡起,緩慢的向前移動,列在義莊兩側的人目送着棺材一步一個腳印的往外走,壓抑的哭聲一點點的抑制不住。

按照慣例,王子清應該捧着牌位前往墓地,林木子沒有牌位,王子清抱着一個三寸長五寸寬的檀木盒子,走在棺材前,為林木子引路,直到墓地。

除了最初的一聲痛哭,他再沒流過一滴眼淚。

葬禮結束的下午,白獻知來到了王子清的院子。

這似乎是個必然的意外,王子清和白家的關系詭異,但是也還算是熟人,來悼念似乎也正常。而且在揚州發生的這麽多事,每個環節似乎都有白獻知的影子,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白獻知借此機會來打探消息,也是在意料之中

白獻知确實是來打探消息的,但也不僅限于此。

自己妹妹闖了大禍,礙于懷王妃的身份,難以棄卒保帥,只能花大量的銀子和精力善後,雖然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毀了證據,但是武王這邊還是要安撫拉攏,否則到了皇上那邊徹查,白家定然逃不了幹系。林木子一案錯綜複雜,雖然成了無頭懸案,但是自己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知府衙門被盧祥之捂的密不透風,自己千方百計的打探,雖然沒有發現什麽線索,但還是要想辦法解決後患。

兩件事摻和到一起,王子清的态度就很重要了。

白獻知來得突然,王子清只能在園子裏招待他。

不是王子清沒有待客之道,只是屋子裏還藏着活生生的王爺一只。

其實早在遇刺之時,鄭騁揚早就想到白家已經知道他到了揚州,但是他還不願意暴露身份,知情的盧祥之也含含糊糊,白家也就當看不見。

白獻知其實很想與武王閑話下家常,但鄭騁揚躲在屋子裏不出來,他也只能當沒這個人。

“子清回來這麽久,怎麽不去找我?”白獻知的語氣溫柔,他本就是個翩翩公子,多少人因他溫文爾雅的氣度而樂于與他結交,不但在揚州,就是在京城,他也是頗有名氣的。

王子清在他面前有些氣弱,甚至說話都有些結結巴巴的:“忙...忙的事情太多,又出了林姐姐的事情,就沒去。”

白獻知嘆了口氣,他的表情哀傷,似乎是真真切切的為個青樓名妓傷心:“林姑娘真的是可惜,到底也是個懸案了。”

王子清有些憤憤:“等我找到兇手,定然要将他千刀萬剮。”

白獻知滿臉的溫柔:“這種事情還是交給我來辦吧,你還是适合吟詩作對喝酒談笑。”

王子清低下了頭,似乎是有些含羞,又似乎是提到林木子的事流了眼淚。

白獻知看着已經沒了花朵的桂樹,道:“天涼了。”

他脫下自己的外衫,輕輕罩在王子情的箭頭。

極品的白色綢緞,手藝最精湛的繡娘繡上百天,方才成就這一件素色百花暗底對襟褙子,千金也是有價無市,就這樣自自然然披給了王子清。

白獻知想對人好,真的是微風細雨,潤物細無聲。

王子清,抓緊了身上的衣服,低着頭沒有說話。

一種暧昧的情愫彌散開來,空氣中似乎有流連的味道。

屋子裏當啷一聲響,王子清晃過了神,氣氛迅速散去。白獻知若有似無的看了屋子一眼,淡笑着邀請:“後日家父在揚州富春茶社設宴,你去不去?”

王子清愣了一下,回答:“白老爺設宴,我去做什麽?”

白獻知笑道:“家父是想見見你的朋友,至于其他....我是想你去的。”

王子清喃喃:“這我還要問他,我是做不了主的。”

白獻知高深莫測的看着王子清惴惴不安的神情,随即看看天色,語氣有些失望:“我也該告辭了,後日宴會在午時天字雅間,至于其他......罷了,能去便去,不能去就算了。”

王子清咬咬牙:“我盡量。”

白獻知溫柔的笑了:“你不要為難。”

王子清搖搖頭:“不為難。”

白獻知還未走遠,鄭騁揚便一腳踹開房門:“你好大的膽子,還能做的了我的主?!”

王子清泫然欲泣:“可是我真的很想.....”

被扇耳光的聲音響起,鄭騁揚厲聲:“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院子裏傳來王子清隐忍的抽泣聲和鄭騁揚的辱罵聲。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王子清往牆外探了探頭:“走了麽?”

鄭騁揚沒好氣:“走了。”

王子清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別生氣。”

鄭騁揚堵着氣:“你先把和白獻知的關系澄清一下,我再決定生不生氣。”

王子清長嘆一聲:“你知道我與白獻禮關系要好是吧。”

鄭騁揚點點頭。

王子請繼續道:“因與白獻禮關系要好,我偶爾會出入白府。當年白府丢了幾樣要緊的東西,白家二姐一直對我不喜,便誣陷是我偷的,說我青樓出身混進白府定有目的。白家老爺要對我嚴刑拷打,我情急之下,說自己愛慕白獻知,方才與百家小公子結交,想辦法混入白府,後來白家派人搜了我的院子,終究沒找出證據,白獻禮又出面,這事方才這麽算了。”

王子清苦笑:“某種程度上來說,白獻禮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鄭騁揚撇撇嘴:“出了這檔子事,白家老爺還允許你與白獻禮結交?”

王子清也一臉迷惑:“我也不清楚,按理說我不被打死已經算是萬幸,雖然不準我再進白府大門,但白家兩位公子來找我白家老爺卻并不攔着,甚至後面還有了傳言。”

鄭騁揚心一動:“什麽傳言?”

王子清道:“說白家大公子為了我放棄仕途。”

鄭騁揚沉默,他想起在揚州的路上那個路人說的話,原本以為王子清和白獻知确确實實有一段,在揚州以外的地方傳得有鼻子有眼,到了揚州,這個傳言反倒幾乎沒有。目前看來,事情似乎是有人在一手操縱,王子清只是一個借口。

那麽白獻禮利用王子請不入官場到底是為了什麽?難不成真的是高風亮節,不與官場中人同流合污麽?

第 49 章

富春茶社是揚州有一有二的酒樓,做的揚州菜非非常地道,是好多揚州人宴請賓客的必去之處,揚州不是沒有更加奢華,菜品更加精致的酒樓,但是都不如富春茶社得當地人的眼緣,本地人若是擺個宴席,請人吃吃酒,首選就是富春茶社。

富春茶社分內間外間,外間是大堂,尋常百姓也可以吃飯的地方,內間是雅間,揚州的達官顯貴、富貴閑人都喜歡在這兒喝酒吃飯。

天字雅間不是尋常人去的,揚州人皆知這是白家人的專屬,王子清托了鄭騁揚的福,也是第一次來,

門前的小二很有眼色,不但早早的就候着了,明明是第一次見,但不用王子清和鄭騁揚詢問,小二就已經将人往後院領,就像與二人認識了好長時間一樣。

一路往裏走,鄭騁揚打量着周邊的環境。不愧是天字雅間,二人不用穿過大堂,直接從側門的小路就可以走進一個回廊,回廊的牆壁都是郁郁蔥蔥的竹子天然長成的,極盡雅趣。回廊外移了不少丈高的假山,有的種了矮竹,有的植了芙蓉,有的山前有金魚池,池裏金魚花色似錦,有的從山頂上流下潺潺細流,珠玑四濺,一路看下來,竟然處處有妙趣,沒有一處相似。

回廊盡頭,是座小小的樓閣,雖然不大,但雕梁畫柱,異常精致,窗戶全用珠簾半掩着,隐隐約約能看見裏面幾個人影。

二人到了的時候,白豐喜正哈哈大笑,白獻知坐在他下首也是談笑風生。裏面還有兩個人,一個灰衣但卻相貌英挺,一個服飾華麗白白胖胖,脾氣很好的樣子。見到二人來了,四個人立刻站了起來。

白豐喜原就是認識鄭騁揚,鄭騁揚既然來了也表明了願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四個人也不拘謹,大大方方的行了跪拜王親之禮,又彼此互相介紹了下。

那白白胖胖的是富春茶社的老板,英挺的是白府的管事,有王爺在場,這些人是上不了桌面的,白豐喜揮了揮手,讓二人下去了。

說是宴請,最終請來的不過是武王。

話雖然如此,但是白豐喜對王子清這個來蹭飯的沒有露出半點不屑,甚至還體貼的問了他在京城的事情,王子清有點受寵若驚,以前他在白府人眼中就是個人人喊打的老鼠,如今白家家主态度如此親切真的是不大适應。

但是鄭騁揚确實很适應,對于這些寒暄,他明顯是個中高手,從噓寒問暖到推杯祝盞,說話含含糊糊,半真半假,該說的一字不說,白豐喜的打探就像是石牛入泥,半個字都探不出來。

王子清全程埋頭苦吃,哪怕白獻知想對他盡盡地主之誼都沒有機會。

一頓飯,是否主客盡歡,只怕只有主客自己知道了。

出了富春茶社的大門,白豐喜終于忍不住黑臉了:“他武王是什麽意思,他是個王爺,我們就不是國戚了麽。”

這話有些意氣用事,白豐喜明顯被氣的過了頭,白獻知也沒提醒,他淡淡說道:“終究不是真正的皇親國戚!”

一頓飯下來,白獻知的臉色也不好看,而且原本他以為王子清這個牢牢把握在他手中的棋子好像并不是像表面上那麽容易控制,這個認知幾乎讓他暴躁了。

聽到兒子的話,白豐喜恨恨道:“早晚讓他鄭騁揚在我的腳下俯首稱臣。”

“在你的腳下俯首稱臣?你倒是好大的膽子!”一個聲音響起。

白家父子向出聲處看去,卻見牆角處走出一隊人馬,為首的正是鄭騁揚,再看看其他人,白家父子的臉立刻就白了。揚州知府盧祥之帶着三五個衙役倒是構不成威脅。兵部侍郎馬成福帶着幾十個官兵不知在這裏守了多長時間,這事情就不能善了了。

白豐喜轉瞬間心思百轉,幾番思索後鎮定下來:“不知各位有何貴幹?”

盧祥之上前作揖:“有一個案子與白家有關,還請白府尹和令公子到知府衙門一聚。”

白豐喜冷笑:“你一個小小的知府還想提審府尹?哪裏來的膽子?”

鄭騁揚微微一笑:“這膽子,自然是我給的。”

白豐喜義正言辭:“哪怕你是王爺,也是掌管西北事宜,只怕也管不到揚州的官員。”

鄭騁揚拿出一塊小小的九龍玉佩來:“那我皇兄的信物還能不能管到你們揚州的官員啊?”

九龍玉佩相當于尚方寶劍一樣的存在,是在去揚州之前,皇上特地賜給鄭騁揚的。

白豐喜的臉色徹底成了死灰,白獻知冷靜溫和道:“不知我白家父子犯了什麽罪,還要勞煩皇上出面。”

馬成福冷笑一聲:“到了揚州府衙你就知道了。”

這句話徹底絕了白家父子的希望,勢比人強,二人不得不束手就擒。

然而到了府衙,出乎意料的,審的竟不是武王被刺一案,而是林木子被殺一案。

被審的人是白豐喜。

白家一直以為林木子一案已經成了懸案,卻不知道,因此案關系重大,鄭騁揚才命盧祥之壓下,等算總賬。

白豐喜底氣立刻足了,因為此事并不是他們幹的。當盧祥之拿出在林木子口中的找出的碎片時,白豐喜冷笑:“僅僅憑着一片小小的碎布就能誣陷我?揚州城裏姓白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怎麽就能确定是我白家幹的?”

盧祥之讓衙役遞給他一本書,正是王子清給鄭騁揚的那本:“你看看內容,再說謀殺之事與你無關。”

白豐喜翻開書頁,看到了後半本,已經面無人色。

裏面是書信,是他與懷王勾結意圖謀反的書信,書信的時間跨度足有十多年,每一封都足以抄他滿門。

對眼前癱坐在地上的白豐喜視而不見,盧祥之面部冷硬:“傳喚證人。”

王子清款款而上,雙膝跪地,盧祥之問他:“這東西可是你呈上的?”

王子清道:“是。”

盧祥之問:“如何來的?”

王子清:“乃是此案死者林木子收集多年而來。”

盧祥之:“你與死者什麽關系?”

王子清回答:“情同手足,相依為命。”

盧祥之:“死者為何收集白家謀反的證據。”

王子清頓了一頓,徐徐道來:“當年明月閣花魁清月與白豐喜關系密切,白豐喜常在清月閨房商談要事,後明月被燒,三百餘口葬身火海,林木子是明月閣花魁清月丫鬟林小玉的妹妹,僥幸從火海中逃出,覺得事有蹊跷,懷疑明月閣之事是白豐喜所為,便開始暗中調查白家多年,最終發現這個驚天秘密。”

盧祥之問道:“調查多年,又是因何被殺?”

王子清道:“這書信上的事事關重大,林木子無處伸冤,只能暗自隐藏,後武王到了揚州,林木子知道了武王身份,想将書信呈上,這才被殺。”

盧祥之道:“可有人證。”

一個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被領了上來。盧祥之問道:“堂下何人?”

女子道:“民女是林木子的老鸨兒。”

盧祥之問道:“你可有證據證明林木子被白家雇人殺害?”

老鸨兒呈上幾張寫滿了字的紙和一個小盒子:“有,那殺手殺了木子竟然還到我們花樓吃花酒,多喝了幾杯,就什麽都說了,我偷偷把他的話記了下來。但是人卻跑了,只留下這個,據說是白府給他的報酬。”

盧祥之接過紙張看了一遍,又打開盒子,裏面是一個金制的貔貅,金光燦燦,貔貅底座上刻了個大大的白字。

盧祥之問白豐喜:“這可是你府內的東西?”

然而白豐喜卻什麽都聽不見了,早在看到書信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說什麽都沒用了,人是不是他殺的又如何,在滔天的罪過面前,一個小小的殺人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知道自己完了,懷王也完了,整個白家都完了,自己助新帝上位,權傾朝野的夢只會化成亂葬崗裏人首分家的殘破屍首,不得善終。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