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局
盧祥之見白豐喜整個人都已經精神恍惚了,便傳了白府的管家來辨認,整個白府早已經在鄭騁揚出門的時候就被馬成福派重兵圍了起來,只許進不許出,眼下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管家是被盧祥之早早的從白府裏提了出來,押在衙門裏備用。
管家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看面相也是個精明能幹的人物,只是到了公堂上吓得兩條腿都抖了,盧祥之命人将貔貅放在它面前,道:“你可看仔細了。”
管家點頭如搗蒜,顫抖的手拿起貔貅上上下下看了兩遍,方才說:“确實是我家老爺的的心愛之物,前幾年丢了,不成想在這裏。”
盧祥之冷哼:“定然是他早有殺人之心,方才将這東西私藏,留作後雇人殺人的財物,為了防止被人發覺方才說丢了,真是老奸巨猾。”
此時的白豐喜已經恢複了冷靜,自知難逃一死,也懶得辯解,就這麽跪在公堂上,像個沒有靈魂的紙紮人。
盧祥之問白豐喜:“如今這案件已經大白,你可還有什麽辯解?”
白豐喜冷冷的看他一眼,垂下了頭:“沒有了。”
殺人動機已有,人證物證俱在,犯人也承認了,盧祥之一拍驚堂木:“此案幾番調查,查明林木子之死乃是揚州府尹白豐喜雇兇殺人,殺人者已逃,但其他人證物證俱在,犯人已經招供。此案了解!”
盧祥之沒有宣判接下來如何處置,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處置白豐喜這件事是輪不到自己身上的。
馬成福一直坐在盧祥之的下首,此時笑眯眯的站了起來:“盧大人辛苦,剩下的我來吧。”
說罷,一擺手,一群穿着官兵服飾的人從府衙後走了出來,綁了白豐喜往外走。
白豐喜似乎剛剛清醒過來,他完全沒有了平日的斯文儒雅,一個勁兒掙紮着大吼:“還有,還沒審完,都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做的,還沒審完啊!!”
不用馬成福示意,綁着他的幾個人已經用布堵住了他的嘴,白豐喜嗚咽着想把沒說完的話說完,但是在場的任何人都沒有給他機會。
相比之下,白獻知要比他的父親冷靜很多,他被人押上來,先是整理了一下自己淩亂的衣服,方才一板一眼的跪下:“草民白獻知叩見知府大人。”
盧祥之問他:“你可知你犯了什麽罪?”
白獻知語氣平靜:“草民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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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祥之把那本書信冊子扔給他:“你父親勾結懷王意圖謀反,縱火燒死明月閣三百餘口,雇人殺害林木子毀滅證據,你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罪麽?”
白獻知一直面色平靜,唯有聽到林木子被殺時臉色波動了一下,但很快恢複正常,他拿起書信冊子細細的看,看完方才道:“明月閣一案沒有明确的證據,至于林木子...和勾結懷王一事我并不知情,書信上也并未體現我與這些案子有關。”
的确,明月閣一案發生在十年前,那時白獻知不過十三四歲,不大可能參與到案子中,書信都是白豐喜與懷王的信件,也不能證明他與謀權篡位之事有關,林木子一案,更是所有的線索都指向白豐喜一人所為,還真找不到白獻知參與到其中的證據。
正在盧祥之一是啞口無言的時候,鄭騁揚忽然笑道:“證人自然是有的,此刻正在堂外候着呢。”
盧祥之如逢大赦,暗道自己未來的主子果然給力:“快請證人上來。”
鄭騁揚大聲笑道:“上來吧。”
聲畢,從堂下慢慢走上了一個人,卻是一張陌生的面孔,包括白獻知在內無一人認得。
來人相貌平平,但卻一身淩厲的氣勢,若是喜樂在此恐怕要橫眉冷對了。來人正是棄明閣閣主石少一。
人來了卻不跪,只大大方方站在那裏,一點也沒不好意思,盧祥之看看來人,又看看鄭騁揚,意思是這是怎麽處理?
鄭騁揚一笑:“這是我兄弟,天下就只跪我皇兄一人。”
這下盧祥之說什麽也不敢讓他跪了,當下也不敢多問來人的身份,只正色道:“堂下之人可有白獻知犯罪的證據?”
石少一笑嘻嘻的說:“天陰教的教主,采陰補陽,謀財害命,勾結朝廷命官結黨營私,怎麽就沒證據了?”
此言一處,在座之人都是臉色一變。
前一陣子天陰教鬧得沸沸揚揚之事大家都是很清楚的,也早已經聽說天陰教教主已經葬身火海,怎麽這會又出來一個天陰教教主,而且這樣一個陰狠毒辣、傷天害理的邪教的教主竟然是淡泊名利厭惡官場的朝廷命官之子?
白獻知方才還冷靜的面孔立刻變色了,他指着石少一大喊:“你血口噴人!”
石少一淡笑:“白公子你莫要着急,還有別的帳一起算呢。”
說完他轉身向盧祥之一抱拳:“大人,不但天陰教與他有關,甚至武王被刺殺一案也與這位白公子有關。”
鄭騁揚被刺一事基本上就是不公開的秘密,如今被人放到明面上,盧祥之也樂得就坡下驢:“哦?怎麽說。”
石少一道:“武王被刺殺一案乃是懷王妃雇棄明閣的殺手所為,為消滅證據,白獻知花重金毀掉了棄明閣的賬薄,并将參與刺殺的殺手殺人滅口。”
盧祥之道:“可有人證物證?”
石少一道:“有。”
盧祥之:“帶上來!”
白獻知眼睜睜看到被毀掉的賬本被送上了盧祥之眼前,被殺掉的人活生生的站在堂下,雖然早知道對方有備而來,自己脫不了幹系,但卻沒想到自己這樣的一敗塗地。
盧祥之翻了翻賬本,白字黑字寫的很清楚,确實是懷王妃的屬下雇傭殺手刺殺鄭騁揚,那個屬下的證詞壓在賬本下,簽了字畫了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盧祥之問:“你可知道懷王妃為何要刺殺武王?”
石少一道:“那雇傭的人說是得知武王去了揚州,怕勾結懷王謀反一事敗露,才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殺武王,具體證詞都在證詞上。”
盧祥之點點頭,轉而問白獻知:“你可認罪?”
懷王妃要殺的是誰白獻知最清楚不過,但是證詞上寫得清清楚楚,自己真的是百口莫辯了,白獻知只能冷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盧祥之又問石少一:“那白獻知是天陰教教主一事你可有證據?”
石少一道:“自然是有的,白獻知一年要往返揚州與京城之間數次,表面上是為結交文人,探望妹妹,實際卻是為處理天陰教的事務找掩飾,他找借口不考科舉也是為了更方便管理天陰教。天陰教在京城也有不少教衆,都是他在京城期間引誘入教的,其目的就是大肆斂財,深入朝廷內部,為懷王謀反提供財力物力。”
石少一又道:“作為天陰教的實際掌權者,雖然見過他的人不多,但還是讓在下找到了一絲蛛絲馬跡。”
說罷,一名衙役将一名妙齡女子帶了上來。
石少一道:“這名女子就是白獻知與天陰教名義上的教主青環之間傳遞消息的信使,一直都被青環用藥物控制,現在被我解了藥性,白獻知與天陰教的事情她無所不知。”
女子明顯被藥物控制了很久,說話有些颠三倒四,但大致的事情還可以說得清楚,不到一刻便将白獻知如何利用青環的複仇心理控制天陰教,又利用達官貴人通過殘害女子的方式入教,迅速拓展天陰教勢力的事情說了個大概。
随着女子纰漏越來越多的事實,在座的人無一不對白獻知玩弄人心、操縱權勢的能力震驚。
女子說出話來的那一刻,白獻知就跌坐在地上,知道一切大勢已去。
對方本就是有備而來,甚至已經調查了他們不少個年頭,直到時機成熟,方才收網,将他們一網打盡。
父親與懷王謀劃了十年,自以為一切天衣無縫,不成想,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眼皮子之下。
白獻知知道自己輸了,輸的徹徹底底。
他算計了一切,唯獨少算了一個王子請,他不知道整件事情的背後有多少與王子清有關系,但是他隐隐覺得這中間有一個局,從他帶着王子清上京城開始,整個白家就在這個局裏頭。
也許,在整個事件中,所有人都是一枚棋子,包括自己,只有那個看似最無關的人,才是真正的下棋的人。
直到被押下去的那一刻,白獻知陰恻恻的對鄭騁揚道:“刺殺的事情我認,天陰教的事情我也認,但是林木子的事情我不認,你應該好好問問你的枕邊人。不要養了一只猛虎,還以為只是只家貓。”
第 51 章
白獻知道:“叛亂的事情我認,天陰教的事情我也認,但是林木子的事情我不認,你應該好好問問你的枕邊人。不要養了一只猛虎,還以為只是只家貓。”
盧祥之看鄭騁揚臉色不對,立刻大吼:“快押下去!”
幾個衙役得令,立刻捂了白獻知的嘴押了下去。鄭騁揚看到人被押走,方才擺了擺手:“不過是最後挑撥離間罷了,不要在意。”
盧祥之松了口氣。
剩下的事,與鄭騁揚無關了,王子清正在堂後的客廳裏等着,鄭騁揚覺得有些事情是到了開誠布公談一談的時候了。
盧祥之回到卧房換了便服,盧夫人端了熱水給他淨手。
此事罷了,盧祥之絕對算得上是有功之臣,加上鄭騁揚給他的承諾,說是前途無量也不為過。
盧夫人将他換下來的官服仔細疊好,一邊收拾瑣碎物件一邊放空。
“夫人?”盧祥之腰帶上的配飾錯了,他喊盧夫人去找,但卻半天沒有回應,見到盧夫人呆呆坐在床頭,他用手指戳了戳自己夫人的肩膀:“夫人?”
盧夫人猛地回過神:“相公,什麽事?”
盧祥之疑惑:“夫人你想什麽呢?”
盧夫人手下的活不停,皺着眉頭道:“只是對這案子還有點疑惑?”
“哦?”盧祥之挑挑眉:“什麽疑惑。”
盧夫人将手上的腰帶配飾一件件理好:“其他案子倒是毫無疑問,只是林木子一案,殺人的至今還沒找到,現場作案手法高明,絲毫看不出第二個人的痕跡,作案的人不應該是一喝酒就胡言亂語的人。書信冊子雖然藏的隐蔽但也并不是完全沒有找到的可能,殺人者為什麽不先找到證據,反而急于殺人呢?”
盧祥之背着手嘆了口氣:“夫人啊,這些你就跟我說說罷了,以後也莫要提了。”
盧夫人聞言恍然大悟,看着他咬牙:“果然是一群黑心肝的東西,什麽事都算計得這麽周全。”
盧祥之眨眨眼:“白家人本身就是犯了謀朝篡位的大罪,有人提供引子,我們自然就推波助瀾了,至于殺人罪麽,與謀反相比,不過是九牛一毛,算得了什麽呢?”
京城。
懷王府被抄,官兵在懷王府翻了個底朝天,找出與白家涉及謀反的信件若幹,結黨營私的名冊一本,多年來從天陰教和揚州鹽稅上獲取的金銀賬冊若幹,甚至還找出了拟上任皇帝字跡的聖旨一份,某朝叛亂的證據确鑿。
當今聖上大怒,懷王、懷王妃及其世子刺死,白家滿門抄斬,與之相關的官員商賈問斬的問斬,流放的流放,一時間朝堂上下人心惶惶,滿朝文武去掉了三分之一。
懷王神情狼狽的跪在禦書房裏,鄭玄昌正在批閱奏折,屋子裏連個侍奉的太監都沒有,安靜的像個空蕩蕩的墳墓。
懷王這幾日被押在天牢,但卻并未受刑,吃的用的幾乎與在懷王府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要不是身上帶着枷鎖,甚至還算得上是衣冠楚楚。
禁子說這是當今聖上顧念兄弟之情的恩典,但懷王知道,鄭玄昌從來都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但凡他還有一點兄弟之情,都不會将他還在襁褓之中的兒子賜死。
連流放都不肯,徹徹底底的斷了任何的生機,這确實是鄭家人的作風,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換做懷王自己,只怕也會這樣做。
半響,鄭玄昌合上最後一本奏折,長長的嘆了口氣:“皇兄,你這又是何苦?”
懷王沙啞的聲音發出低低的嘲諷的笑容:“我年齡比你長,母妃勢力比你強,能力也不比你弱,若是換做你,你甘心麽?”
鄭玄昌把奏章放在桌子上嘆了口氣:“自然是不甘心的。”
懷王冷笑:“你我都是一樣的人,只不過你比我占了先機,若不是父王晚年你讨好他那個異族寵妃,只怕你也做不上今天的位子。”
鄭玄昌一點不因此羞愧,只是淡笑:“不過是你棋差一招罷了。”
懷王沉默,要是早知道那個異族寵妃能起到這麽大的作用,只怕他會比鄭玄昌做的更甚。
鄭玄昌垂着眼睛:“你還有什麽話要說的麽?”
懷王慘笑:“你能放我兒一條性命麽?”
鄭玄昌淡淡:“不能。”
懷王苦笑:“那我還有什麽說的?”
鄭玄昌一揮手,幾位侍衛就像能隔牆視物進了禦書房,将心如死灰的懷王押回了天牢,明日此時,懷王與懷王妃及世子的屍首就會送進皇陵,與滿墳墓的歷代帝王一起腐朽成泥。
桌子上的茶冷了,鄭玄昌的貼身太監适時端上了新茶,鄭玄昌伸了伸懶腰,端起茶盞品了一口,稱贊道:“真是好茶。”
審完案子,一切塵埃落定,從知府衙門走出來時,鄭騁揚對王子清道:“這個地方談談吧。”
王子清點頭答應。
有些事終究避不開啊。
兩人信步閑庭的找了個茶樓,随意挑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
鄭騁揚道:“前日皇兄送了道聖旨給我。”
王子清頗感興趣:“聖旨是什麽意思?”
“西北突厥進犯,要我率兵出征。”
“我還沒嘗過西北的美食呢,聽說西北的姑娘分外彪悍”
“去西北,我一個人。”
王子清笑容消失了,半響,方才嘆了口氣:“我竟然以為你是對我有情的。”
鄭騁揚沉默了一下,說:“對不起。”
“對付我,你何苦親身上陣。”
“事關皇權,不能馬虎大意,”鄭騁揚又沉默了一下“我西北權勢太大,唯有讓皇兄知道我有斷袖之癖,不能有子嗣,他才會放心。”
王子清笑的眼淚出來:“好一個十六王爺,原來從開始就算計到我了,真是一石二鳥,毫不浪費。”
鄭騁揚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不要裝了,你對我不也同樣如此?”
王子清擦掉眼淚:“你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鄭騁揚端起茶杯,茶杯裏的茶有點渾濁,鄭騁揚不在意一口而盡:“揚州是鹽商重地,賦稅卻不如遠在偏遠山區的蜀州,大筆的金銀不知去向,皇兄早就想徹查揚州,只是在查的過程中發現,白家除了與賦稅之事有關,甚至還有結黨營私,秘密謀反的跡象,于是皇兄按兵不動,将我秘密從西北召回,暗查白家之事。
我先派喜樂去揚州暗訪,無意中發現你與白家私交密切,于是我便主動借近你,利用你與懷王妃的不和将你拐到身邊,趁機套取白家信息。“
王子清端着杯子,靜靜地聽他說。
“後來發現你并不對白家有多少了解,但總感覺你會祝我一臂之力。後來發現你各方面都挺符合我的口味,于是利用職務之便順便劫了個色。”
王子清嘴角抽搐,冷笑道:“你還真懂得勞逸結合。”
又道:“怎知道我能助你?”
鄭騁揚用手指慢慢摩擦茶碗的邊:“你種了白薊花,我在林木子的書裏看到,白薊花,在西洋國家的寓意裏是複仇的意思。你與林木子有一樣的書,那麽你不可能不知道白薊花的意思。後來林木子死,證據指向白家,我便斷定,你與林木子定是與白家有仇。”
王子清喟然長嘆:“我自認為天衣無縫,竟然是白薊花。”
鄭騁揚道:“事情雖然還是能猜測大概,但是我還是有一事不明。”
王子清問:“什麽事?”
鄭騁揚直直的看着他:“那日與林木子争吵的,是不是你,殺林木子的人是不是你?”
王子清斜眼看着他:“怎麽,不是白家雇人所為?”
鄭騁揚淡淡回答:“林木子的死太過蹊跷,疑點也太多,我不認為白家會這麽蠢,将案子弄得這樣驚天動地,林木子的案子反而像是有人為了誣陷白家,故意将案子做大,引人注意的一個局。”
王子清淡笑着端了茶水:“是林姐姐不是我殺的,我與她情同姐弟,又怎麽會殺她。”
将杯子裏的茶水一飲而盡,王子清緩緩道:“林姐姐是自殺的,那日我與她争吵,本意是找人刺傷她,引起你的注意,從而引出白家的證據。但是林姐姐卻覺得事情必須鬧大才能讓白家壓不住輿論,使事情徹底遮掩不住,争論一番後,我以為林姐姐會放棄這個想法,結果她還是沒聽我的。”
想到林木子死時的慘狀,鄭騁揚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這是怎樣複仇的心情,又是怎樣的狠,會讓一個嬌弱的女人用刀子在身上一刀刀的割出深可入骨的傷口,直到體無完膚,然後拖着鮮血淋漓的身體,爬到椅子上,将自己生生吊死。這樣的心境,連鄭騁揚這個久經沙場的铮铮男子都感到發自肺腑的佩服和震撼。
這也就解釋,為什麽林木子全身都布滿傷口,只有臉是完整無瑕的。
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美麗的女人,終究還是舍不得對自己的臉下手啊。
第 52 章
提到林木子,王子清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風輕雲淡,心裏的痛像一波一波密密麻麻的針,刺的他的心口鮮血淋漓,只是如今他與鄭騁揚開誠布公,自己情感上的弱點,他不想給任何人看。
王子清倒了一杯茶,笑道:“你果然聰明,我自認為自己做的天衣無縫,沒想到還是被你看出了端倪。”
鄭騁揚苦笑:“聰明也不過是被你玩弄在鼓掌之間,告訴我吧,你是誰?”
王子清低頭想了想,笑道:“如今我大仇已報,一日夫妻百日恩,倒真是沒有瞞着你的理由了。你可知明月閣的花魁清月?”
對于這個不見其人,卻在整個故事中起到至關作用的人,鄭騁揚很熟悉:“知道,她的丫鬟就是林木子的姐姐。”
王子清淡然一笑:“她也是我娘。”
鄭騁揚大驚:“那你爹是?”
王子清道:“白豐喜啊,按理說,我與白獻知應該是兄弟呢。”
王子清的表情甚至稱得上是天真無邪,好像與人合謀讓自己的親爹和親兄弟被滿門抄斬是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鄭騁揚撫平情緒,側耳傾聽,他預感到,這必定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王子清徐徐道來,他的聲音平穩淡然,好像是在闡述別人的故事:“當年一場大火,我母親葬身火海,林木子的姐姐死得不明不白,當時十歲的我和十九歲的林木子發誓要報仇,我尋來一棵桂花樹苗,将我母親的遺物葬在桂花樹下,林木子挖來白薊花,種在桂花樹邊,白家權勢滔天,我們的複仇之路必定是個漫長的過程,我們怕時間流失,複仇的心漸漸淡化,便用這白薊花,提醒自己,沒想到這白薊花,竟然洩露了我的秘密。”
王子清又道:“你可知,我的親爹也是我的殺母仇人。”
明月閣一案雖然大致能确定是白家所為,但是年頭太久,證據早已經找不到了,之所以在審案時提到明月閣,不過是找個由頭政治白豐喜,如今王子請這麽說,事實就已經非常明了了。
鄭騁揚道:“竟然真的是他。”
王子清道:“的确,明月閣一事并非誣陷,确實是白豐喜在井中下藥,讓整個明月閣的人包括我母親與林姐姐的姐姐動彈不得,然後一把火将三百人活活燒死。”
接下來的故事,就像戲劇裏的話本,跌宕起伏,聽起來精彩紛呈,卻不知道故事裏的主角是經歷了怎樣的隐忍與痛苦。
一個歡場裏長大的浪蕩兒,誰能想到,竟然是白家的私生子,當年白豐喜頗為喜愛王子清的娘,甚至一些秘密的談話都在她的閨房中進行,王娘也很愛慕白豐喜,心甘情願的為他生下一個兒子。由于經常在白豐喜談話時作陪,清月知道白豐喜很多秘密,後來無意将得到了白豐喜意圖謀反的證據,清月雖然真心愛慕白豐喜,但也知道謀反是抄九族的大罪,而且王子清都七八歲了,白豐喜也不願給她贖身,也不是什麽可靠之人,依靠白豐喜不但不是什麽長久之計,甚至還會不小心引火上身,清月不願意自己的兒子陪自己冒這個險,于是幾番思量之下,偷了證據,做成半本書。但偷證據一事終究瞞不住,最終還是被白豐喜發現,幾番找尋沒有找出那些信件,白豐喜表面上不動聲色,竟一不做二不休,暗自在井水中下毒,明月閣的人吃了井水,意識昏沉,白豐喜一把火将明月閣上上下下三百餘口全部燒死。
但是還是妙齡少女的林木子恰巧去看姐姐睡在了明月閣,并沒有被白豐喜發現,也沒有喝井水,等她醒來時,熊熊大火已經将整個明月閣變成了一片火海,她摸索着跑到了清月的屋子,她的姐姐已經為了護主被白豐喜一刀捅死,清月渾身是血,但還剩下一口氣,指揮她找出了那半本書信。林木子拿着半本書,拼了命将還在昏睡的年幼的王子清抱到儲存西域瓜果的小冰窖,二人躲過一劫,卻将從那時起發誓不惜一切代價報酬。
多年藏在花街,林木子和王子請用盡手段,終于搜集出足夠令白家永無翻身之日的證據,只是白家勾結鹽商,官官相互,勢力龐大,貿然送上證據只會是送死,送死兩人不怕,就怕死了也報不了血海深仇,二人只能韬光養晦,靜待時機,直到白獻禮央求王子清陪他上京城,王子清知道,機會來了。
鄭騁揚沉默,這姐弟二人隐忍的心性,深重的城府,非常人所能及。
王子清補充:“只是天陰教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與白獻知有關。”
鄭騁揚苦笑:“不知道也罷,你知道的已經不少了。”
王子清端茶,微微一笑。
雖然說了這麽多,但王子清還是有所隐瞞。明月閣被毀,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一個年僅十歲的揚州府尹的私生子,在到處都是白家眼線的揚州,怎麽可能活得下去?
清月雖是風月中人但卻厚德,當時明月閣的老鸨也是花街裏德高望重之人,半個花街都受過明月閣的恩惠。當人們從燒毀的廢墟中找出兩個昏迷不醒的孩子,第一的反應不是報告官府,而是聯合衆人将人藏了起來,所有在場的人都三緘其口,直到十年後的今天也不曾漏過半個字。
但凡有任何人一時失言,林木子和王子清也活不到今天。
就這樣,姐弟二人在整個花街的隐瞞下長大,作為明月閣僅存的兩個人,他們在花街的地位很高,甚至稱得上是被擁戴了。但即便如此,為了不被認出身份,二人還是隐藏了真實的自己,王子清的浪、蕩子是僞裝,林木子的花魁同樣是僞裝,兩個背負血海深仇的姐弟,在整個花街上千人的隐瞞下,一點點的活到了報仇的時候。
在白府潛伏多年的年輕管事是王子清長住的春花閣老鸨的兒子,他隐瞞身份八年,終于獲得了白豐喜的信任,利用職務之便偷出了白豐喜的愛物金貔貅嫁禍給白家,他善于模仿筆記,找準機會将白家與懷王的信件臨摹一份,交給林木子。
這也是林木子的信件能跨越十多年的原因。
白家全家獲罪,但誰也沒發現,白家少了一個精明能幹的管事,春花閣多了一個吃苦耐勞的廚子。
當白家終于面臨坍塌,花街的高層們給了白家最後一擊,林木子的老鸨兒提供假的證據,徹底将林木子的死栽贓在白豐喜身上。
這些事,王子清永遠不要讓別人知道,花街還是那個歌舞升平的花街,裏面的老鸨依舊笑臉盈盈,裏面的花姐依舊妩媚妖嬈。
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鄭騁揚嘆道:“我從四年前開始調查白家父子與懷王,籌劃了四年,倒不如你一夕之舉。”
王子清淡笑:“你剛剛籌劃了四年,我卻是籌劃了十年。說到底,也是你給了我機會罷了。”
鄭騁揚揚眉:“哦?怎麽說?”
王子清道:“那日我上京,本來并是選的兵部尚書李成晚,不想被你截了胡,說到底,還是緣分。”
鄭騁揚心中有點微微的不爽:“怎麽,你還想當尚書夫人?”
王子清哭笑不得:“李大人正直清廉,家中有一多年恩愛的夫人,我自然不會去破壞人家的家庭。”
鄭騁揚道:“那你怎麽舍身去當了王妃。”
這問題王子清卻不答了,只是端起茶杯,只是抿着最後一口茶。
鄭騁揚也沉默了,兩人不約而同的看向窗外枯萎泛黃的樹葉,往事一幕一幕,像一場昏黃燈光下夢幻而飄渺的皮影戲,訴說着才子佳人,癡男怨女,纏綿悱恻,花前月下,但終究不過是一場戲罷了。
多少溫情成為往事,多少愛戀終是幻影,一場愛情,開始就是互相利用,彼此心知肚明最後的結局,所以在過程中,竭盡所能的恩愛,就是知道日後必然永不相見。
茶已經涼了,故事已經有了結局
半響,鄭騁揚嘆了口氣:“揚州西南有所大明寺,你暫住那裏吧。”
王子清淡淡問道:“你這是要軟禁我?”
鄭騁揚堅毅的面部輪廓冷硬得像一座石雕:“子清,你是有分寸的,不要讓我為難。”
王子清微微一笑:“我大仇得報,此生心願已了,青燈古佛一輩子也不錯。”
第二天,王子清一身青衣,麻繩束發,樸素的像個落魄書生。
鄭騁揚等在門口,看見他說:“我送你。”
王子清微微一笑:“好。”
兩人一人在馬車上,一人在馬背上,途中不曾說過一句話。
不知因何情起卻知注定不能長久,有情麽?應該是有的,否則哪來的那些同床共枕、耳鬓厮磨,有恨麽?定然也是有的,否則哪來的那些微笑後的悵然若失,你是欺騙,我又何嘗不是,所以大家彼此彼此,永不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不要大圓滿結局,這就是了,如果要HE,請等明天。斷更兩年,現在還在追的人我真心感謝,感謝你們還在看我的文,結局有點倉促,總是兩個三個點擊量的也真的是沒有動力,請原諒。斷更那麽久都是因為我的錯,所以我也承擔後果--哪怕沒人看我也會把文更完。
我雖然斷更,但事實證明我坑品好,如果日後還寫文,只要不死,文就會不會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