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天晚上之後,梁言決定要對父親的行為嚴格控制,最起碼不能出現和學生私會的機會。

于是一個星期之後,當梁安敏對梁言說,學校要他立刻趕回去處理事件時,梁言毫不猶豫地說:“我和您一起去。”

梁安敏有些驚訝:“不用了,只是一點小事……”随即他看到梁言已經拿出外套穿好,只好無奈地吞下了嘴裏拒絕的話。

梁安敏開車帶着梁言到了學校門口,說:“你在車裏等着還是和我一塊進去?”

梁安敏覺得跟兒子一起到學校可能不大好,就接着道:“車裏暖和,你就別出來了。”

梁言想了想,還是推開車門:“一起去吧。我好久沒在T大食堂吃飯了。中午別做飯,就在這裏吃吧。”

梁安敏應了一聲,和兒子一起走到生科所的大門。梁安敏說要找別的教授拿些東西,一分鐘就下來。梁言也覺得一分鐘根本幹不出什麽事兒,況且生科所都是一些年近古稀的老教授,便同意了。

等梁安敏出來的時候,梁言卻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步,皺着眉,手指輕輕抵到了鼻尖下。

他最讨厭的父親的那種氣味,那種毫無掩飾的信息素,好像轉過了幾個街角,卻還是回到了原處。

梁安敏顯然看出了兒子的不喜,他也知道沒辦法讓一個A喜歡上另一個A的味道,于是只能抱歉的笑笑,主動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此時天氣正好。上海的冬天雖然難受,但惟獨中午總是晴空萬裏。微涼的風徐徐吹來,陽光灑在臉上。

他們從生科所來到了古籍所,梁安敏的辦公地點就在這裏。

“我去辦公室拿東西。你在底下等我?很快就回來。”

梁言想了下,同意了。在等待梁安敏的時候,梁言坐在道路旁邊的椅子上,盯着牆上的液晶顯示屏,愣了下神。

那屏幕上播放的是梁安敏接受采訪的片段。

梁言從沒聽過他父親做的講座,即使電視上經常會出現,他也總是覺得別扭,然後迅速的換臺。上了軍校,更是遠走他鄉,不可能來聽父親上課。

算來算去,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工作時的梁安敏,而不是作為父親身份對他訓話。

電視上,梁安敏穿着西裝,神色有些嚴肅的接受記者采訪。

他的話音陸陸續續的傳到梁言耳中:

“……想要做學術靠的是天賦和勤奮。現在大學生天賦幾乎沒什麽不同,勤奮卻是遠遠不夠……”

“他們怎麽能說自己努力呢?下課就去約會,沒有時間學習。我兒子小的時候……”

電視上的梁安敏習慣性地舉了個例子,然而意識到拿梁言舉例不大好,噎了一下,擺擺手:“不說了。”

記者卻不依不饒,“您兒子?學習一定很好吧。您就講一下他怎麽學習的,給我們廣大學者提供一下參考也好。”

梁言以前确實勤奮。為了追上梁安敏,他不要命似得學習,經常熬夜,熬壞了身體,睡眠質量一直不佳。他有時在假期的時候會睡很久,十多個小時還在渾渾噩噩的做夢,有時候又連續的失眠,每隔兩個小時就會驚醒一次。

但是那段時間,梁言似乎感覺不到疲倦。

現在卻是真的疲倦了。

實在推辭不過,梁安敏有些尴尬的開口:“其實也不是參考,我兒子學習的方法太極端。他小的時候學英語,周末拿着書背單詞,默不出聲。有一次我剛回家,就看到他跪在牆角,冷着臉,擡起手一下一下扇自己的臉頰……我當時吓壞了,抱着他問他怎麽了。他竟然說,因為一個上午只記住了五個單詞……”

記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是想懲罰自己嗎?”

“我覺得不是。”梁安敏輕聲說:“應該是不喜歡差勁的自己。”

“哦,這麽厲害啊。”記者驚嘆,“那他現在是和梁老師一起做研究嗎?”

梁安敏神色黯淡了一下,“沒有。”

聽名家的采訪,臧否品物,月旦春秋。可能會很勵志。但‘深受鼓舞’和‘享受鼓舞’是兩碼事。

沉醉在後者的狀态中,人還沒做成什麽事,已經俯瞰一切,目中無人,忘記腳踏實地。這很危險。(注)

“梁言。”梁安敏從樓裏走出來,喊了他一聲。

梁言這才轉過身,聽到脖子發出微弱的響聲,才覺得全身好像都僵硬了。

“在看什麽?”梁安敏順着梁言的視線看過去,笑了:“哦,那個視頻。一個月前拍的,怎麽現在放了。”

父親也沒怎麽在意,舉了舉手裏從辦公室拿的禮盒:“我去日本出差時給你買的手信,現在才想起來。拿回來給你吃。”

梁言有些僵硬的接了過去。那盒子包裝嚴實樸素,不是很重。

他們吃完飯,坐在車上的時候,梁言拆開了那盒點心。是一些日本的小吃。每一塊兒點心都精致得不像樣子,适合拿來觀賞。

然而好看的點心一般都不大好吃,這次也沒有例外。梁言拿起來,咬了一口,就不想吃了,手裏捏着那塊黏膩的點心,勉強把那口咽下去,面色有些難看。

梁安敏開着車,餘光觀察到兒子的臉色,有些吃驚:“這麽難吃?”

梁言搖頭,“挺好的。但我不餓。”

“難吃就扔掉吧,別吃壞了。”

“挺貴的吧?”梁言淡淡道,“明天當早點。”

正好趕上紅燈,梁安敏拉上手剎,轉頭:“我看着挺好看就買下來了,味道這麽糟糕麽。很多人搶着買。”

“搶着買的也不一定是最好的,日本人好像很喜歡受罪。”

“是嗎?”梁安敏笑笑,“你手裏那塊,給我嘗一下。”

“……”梁言有些疑惑,“……這個我咬過了。”

“有什麽關系?”

後面的車輛開始鳴笛,原來是綠燈亮了。梁安敏轉過頭開車,慢慢的說:“你是我兒子啊。”

梁言想想,覺得确實是這樣。就把手裏的點心遞到梁安敏嘴裏。

父親開着車小心地咬一口,嚼了嚼。

半晌,他用只有自己一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輕嘆了口氣。

車子裏只能聽到空調細微的聲響。梁言無聊的翻出手機,看到紀久發了不少短信給他,都是約他出去吃飯。

由于很少檢查信息,梁言從沒有答應過。今天,紀久又問要不要出去。

梁言覺得忽視了他這麽久,也是不好意思,随手回複【行,去哪裏?】

紀久的短信很快就到了。

【你現在在哪兒?】

手機忘記調成震動,短信過來的聲音在密閉的空間裏顯得格外大。梁言皺眉,啧了一聲,按下旁邊的靜音開關,漫不經心地打字【南京東路】

【行吧我去找你,你就在南京東路等着我。】

梁言有些驚訝。但既然已經答應了,他也不好再說什麽,轉過頭對梁安敏說:“一會兒要和同學吃飯,您把我放在這兒就行。”

梁安敏開着車,聞言皺了皺眉,道:“不許喝酒。”說完,把車停在一邊,看着梁言說:“你去哪裏吃?”

“我盡量。”梁言道:“還不清楚。”

“和誰出去?上次送你回來的人嗎?”

梁言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怎麽了?”

“他看上去不是什麽好孩子,你離他遠點。”

“呵……”梁言點了點頭,淡淡道:“行。”

說完,竟然拿着外套摔門走了。

人生中第一次被人摔門的梁教授有些驚愕的睜大眼睛,久久沒有開動汽車。

上海是座不夜城,即使是寒冬,都市仍然熱鬧喧嚣。最熱鬧的酒吧裏,無數男女瘋狂的享樂。然而他們大笑的表情卻并不代表幸福,反而是放縱過後的孤寂。

紀久猛地灌下一杯酒,砸在桌子上:“你真不喝?”

梁言冷笑道:“你自己喝吧。”

“你爸不讓?拜托,你是十八不是八歲,你爸管得那麽嚴。”紀久不屑地笑了一聲,“要是我早發火了。”

梁言不說話,夾了一筷子海藻絲放在嘴裏慢慢的嚼。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進入酒吧。

紀久非要拉着他見一見世面,但是很顯然,梁言覺得無聊至極。又吵又陰暗。剛一踏進這裏,他就後悔的不行,卻又不好轉身就走,冷着臉點了一杯濃茶。

紀久痛苦的撓牆,覺得十分丢臉。

梁言看了一眼手表,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說:“沒事兒的話,我先回家了。”

“你家裏有門禁?呵呵,跟小學生似得。”紀久轉了轉手裏的酒杯,輕佻地笑:“哎,介紹個妞給你?”

梁言随意地回了一句,語氣帶着漫不經心:“你怎麽對我的事兒這麽積極?”

“呸,我是心疼你這麽多年還是處男,想給你開葷!”

紀久放肆地說,“你不知道O的滋味有多好……就是因為你沒有嘗試過,才會那麽古板,沒有男子氣概,那麽怕你爸!”

“……”梁言垂下眼睑,聲音低沉,“我不是怕我爸。”

話還沒說完,梁言自己就停下來了。那不是怕,是什麽?他也搞不清楚。

梁安敏安排的一切他都照做,唯獨一次反抗是高考填報志願。但是這也并不代表徹底地反抗,畢竟人生還長,軍校畢業之後,誰能絕對地說他不會重新回歸學術事業?

梁言有些煩躁,也不再多想,拿起外套說一聲:“走了。”

紀久“哎”了一聲:“別啊,我送你……”話音剛落,酒吧中心部位發出一陣騷動,很多人都被吸引着往那個地方走。

梁言和紀久對視一番,都是有些驚訝。

紀久笑得有些玩味,“哦……居然還有O不戴抑制器就敢進酒吧來?去看看嘛。”

梁言神色有些冷淡,“不去。”

也許這是酒吧的一些活動,雖然這是違法的,但确實能吸引不少客人的興趣。

全場幾乎都聞到了O的味道,更有幾個A不受控制的向中間走過去。整個場面幾乎暴動。

突然,酒吧中間傳來一聲尖叫,那聲音讓梁言的眉頭皺了起來,像是想起什麽,他暗罵一聲,迅速向中間跑過去。

紀久愣住了,大罵:“媽的……說不去,結果跑得比我還快,這王八蛋。”說完也跟了上去。

梁言穿過密集的人群,終于看到站在椅子上瑟瑟發抖的O,大吼:“肖文!你怎麽在這裏!”

他怎麽也想不到,如此膽大的O居然是梁安敏的研究生,那個看起來大方随和的女性。

肖文聽到聲音,朝着梁言那邊看過去,随後大哭起來:“梁言梁言!快救我……我的抑制器掉了。”

梁言臉色并不好看,走上去把手裏的外套蓋在她身上,摘下耳旁的抑制器,迅速戴在肖文的耳朵上。會場的O信息素完全消失,又有一股A的信息素産生。

很多人抱怨連天,大呼沒勁,紛紛退場。

梁言看了肖文一眼,低聲喝斥:“你在幹什麽?”

“我、我……”肖文結結巴巴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梁言嘆了口氣,“大冬天你還敢穿裙子,不冷嗎?”

肖文哭哭啼啼,顯然是吓壞了。她确實是泡夜店的行頭,妝畫得很濃,高跟鞋又細又高幾乎沒法走路。

梁言看了她一眼,也沒法發脾氣,無奈道:“算了,我送你回家。”說完,也顧不得避嫌,把肖文背到背上,快速走出酒吧。

紀久的車停在外面,梁言打開車門把肖文放到後座,然後繞到一旁坐在副駕駛位置。

紀久大罵:“我靠,梁言你身上的味道真是惡心……嘔,拜托你去後面坐……”

摘掉了抑制器的梁言對于其他A來說是一種挑釁,這是A對其他A的味道本能的排斥。梁言不理他,轉身問肖文:“你家住哪兒?”

肖文嗫嚅着說出地址,坐立不安,小聲哭泣:“梁言,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梁導……我會被開除的……”

成年女性O,完成學業前不允許結婚。因此學校嚴格規定,在校期間禁止O屬性學生參加一切聯誼性質活動。如果被發現了,學校就會毫不留情的開除。

梁言不置可否,接下來一路都沒有說話。

把哆哆嗦嗦的肖文送回家,再回到梁言自己家裏,已經将近淩晨。梁言擔心會出事兒,就把自己的抑制器送給了肖文。現在他的信息絲素毫不受控制,大大方方的釋放在空氣中,讓他覺得特別別扭,卻也沒有其他辦法。

梁言拿出鑰匙打開家裏的門。客廳裏開着大燈,溫暖的空氣湧了上來,讓人覺得皮膚有些濕潤。

梁安敏坐在沙發上,聽到聲響,擡起頭:“怎麽這麽晚回來?”

“……有些事兒耽擱了。”梁言脫下外套,放在衣架上,走過去坐在父親旁邊,問:“這麽晚,還不睡?”

“你玩兒的太晚了,我不放心。”打量完晚歸的梁言,父親神色緩和了一些,道:“你沒喝酒?”

“沒有。”

其實成年A就算夜不歸宿也很正常,然而梁安敏嚴格控制梁言回家的時間。雖說不是不允許,但如果梁言晚歸的話,他肯定會不高興。

梁安敏一直這樣,是家裏的獨裁者。

梁言餘光瞥到茶幾上的瓷盅,“裏面是什麽?”

“我怕你喝了酒回來,做了些解酒湯。”梁安敏頓了頓,“現在看來是沒用了。”

梁言有些驚訝。所以父親這麽晚還沒有睡,就是為了等着他回來?

心裏有些酸脹。梁言面無表情,可什麽東西莫名其妙的從心底湧了上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緩慢流淌。

好似平靜的湖面自有暗流藏于其中。

他從來不恨梁安敏,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以前是父子倆相互忽視對方,刻意的冷淡讓整個家庭都處在為微妙的冰冷氣氛之中。然而這次寒假,梁言覺得開始有了家的感覺。

這應該就是普通父子的相處模式吧?

梁言放松了許多,伸手拿了小碗兒,盛了一碗喝下去。

湯還是熱的,甚至有些燙嘴。梁言吹了吹,從邊沿喝起。

酸麻的味道,有點像他現在的心情。

梁安敏擡手摸了摸兒子的頭發,正要開口,突然手指觸碰到了黏黏的東西。

他擡手一看,是女性口紅的痕跡。

而梁言白色的襯上上,非常刺眼的紅色,讓父親徹底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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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筆記上記得老師說過的話,忘記是哪個老師了……非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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