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中)
梁安敏并沒有馬上接話。過了一會兒,才說:“不要再提這件事了。您不說,我都快忘記了。”
“也對,也對,”梁母低下頭,嘆了口氣:“不能老是想着這事兒。萬一被寶寶知道了,那可真是沒法解釋。你自己一個人,倒是可以避免這件事情。如果我不小心說漏了嘴,你也要多提醒我……”
梁安敏耐心地說:“不可能有機會讓梁言知道的。這麽多年都過去了。保持原樣就好。”
此時在卧室裏的梁言如墜冰窖,半晌,才輕微動了動手指,已是僵硬不堪。
室外,他們小聲繼續交談了什麽,梁言都沒有聽清楚。
他現在完全不知道到底怎麽回事兒了。什麽叫抱回來?沒法解釋什麽?
梁言并不是梁安敏的家人。
他們不是親生父子?
如果是這樣,那也難怪梁安敏是O,沒被标記還能有孩子。因為這孩子根本不是他親生的。
這一瞬間,梁言情感意外的複雜。失落,憤怒,恐慌。難以言說的滋味糅雜在一起。
但這情感中完全沒有驚喜。梁言并不覺得如果他們沒有血緣關系,情感變得理所應當就會給他帶來驚喜的感覺。
他攥緊了拳頭,指甲幾乎掐進肉裏,深吸了幾口氣才壓制住想要發洩出來的聲音。
梁安敏憑什麽這麽做?憑什麽……憑什麽不告訴自己?他不是說了他是獨立的人了嗎?
這麽大的事情他也敢隐瞞?
他憑什麽認為瞞得住,他有沒有想過梁言知道會怎麽樣?
梁言想得幾乎嘔血,他咬了咬牙,幾乎想立刻跳起來,像梁安敏大聲質問,問他到底憑什麽?為什麽不說實話。
但是梁言并沒有走出去。事實上,他還是平靜地躺在床上咬牙切齒。他只是覺得很傷心,好像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似乎只要站起來,原本的平靜祥和都會被打破。
可梁言為什麽要傷心呢?他是不是應該裝作不知情,然後繼續享受着這份原本并不屬于他的家人的寵愛……
這一天,梁安敏第一個發現梁言的不正常。
那是在吃飯的時候。梁安敏覺得兒子恹恹地,精神不佳,吃飯的方式也不是很禮貌,一粒一粒的挑着米飯吃。
于是他輕咳一聲,說:“好好吃飯。”
梁言擡眼看了他一眼,好像要說些什麽。最終也沒開口,只是快速的吃完最後一口,然後就離開了飯桌。
梁母看了梁安敏一眼,有些疑惑:“吃這麽少?”
“……”梁安敏了解兒子的食量,知道他吃的确實少。
“是不是中午你又給他做了零食?”梁母有些生氣。她覺得梁安敏總是給梁言加餐,正是這不規律的飲食,才讓孩子有了胃病。
“怎麽會?”梁安敏回想了一下,兒子中午吃的也不多。
“是不是有心事?”
梁安敏吃完走進卧室,看到兒子趴在床上,于是走上前輕撫他的頭發,問。
“……”梁言心裏有些煩躁,推了推父親的手,“別摸。”
說完,欲蓋彌彰似得加了句,“熱。”
“……”梁安敏讪讪地收回了手,“你是生病了嗎?”明明今天中午還很正常。
梁言小的時候身體不好,作為單親家庭出身的家長,梁安敏也沒少帶着他去醫院。索性上初中的時候他就很少再生病,帶給梁安敏的壓力一下子輕了許多。
實際上在性器官開始發育之後,A的身體各個方面都開始良好的生長。體能的強健是判斷A的主要标準,因而總的來說A是很少生病的。
然而很少生病的人總是擔心會生病,往往大病都是在很少生病的人身上發生。
梁安敏自然也不敢疏忽。
“我好得很。”梁言悶悶地說。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道:“您有沒有事情瞞着我?”
梁言覺得這件事很難自己講出來。他甚至不知道要不要現在就問梁安敏。但同時,他又遵循着本能,沖動地問了出來。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您不覺得奇怪嗎?您是一個O,也沒有和人交往過。兒子卻是A?”
“……”
梁安敏睜大了眼睛:“你什麽意思?”
“……”梁言不耐的從床上坐起來,“您說我什麽意思?”
梁安敏是什麽樣的人,看着梁言的臉色,連帶着他剛才說的話,幾乎立刻猜到了梁言想要說什麽。
但這也是他心虛的地方,所以更不敢把話題向那邊引導,只能努力向上扯了嘴角,僵硬地說:“你這幾天在這裏,也沒什麽其他事情做。要不要出去……”
“行了。”梁言打斷了父親的話。“您到底願不願意說實話呢?”
他稍微擡眼,直視着梁安敏。
“抱來的。什麽意思?”
梁安敏臉色“刷”的一下變色極其蒼白,扶着旁邊的椅子,拼命地平複呼吸,身子顫抖的好像随時都能夠倒下來。
過了許久,梁安敏的聲音異常顫抖,道:
“你聽見了?”
“這很重要嗎?”梁言煩躁地說。
空氣中似乎黏着看不清的絲線,讓人的心情異常的沉重。
他們頭上仿佛都凝固着欲雨烏雲,即刻便是暴風驟雨。
“……”
梁言的手慢慢的放了下來。
他語氣輕輕,聲音卻很冷淡,說道:
“我出去冷靜下。晚上在外面住,您不用找我。”
他沉靜的仿佛什麽也沒發生,站起身,手裏拿着外套,就要走出去。
梁安敏連忙跟上,在他還沒走出去的時候,手用力的拉住梁言的胳膊,苦苦哀求:“寶寶、你聽我說,等等……”
梁言回過頭,臉上并沒有多餘的表情。他确實停下來,等着聽父親的解釋。然而在梁安敏無數次“我”之後,他輕輕地把父親的手放下,說:“不要着急,慢慢想。想好了再說,好嗎?”
他的聲音輕柔,帶着好像情人一般的安撫。然而這在這種情況下,梁言這種語調更是讓梁安敏膽戰心驚。
當梁言轉過身要走的時候,梁安敏猛地抱住了梁言的腰,語氣幾乎要崩潰:“你怎麽什麽都不清楚的時候,我說的話就一點都不聽?我到底算是你的什麽?”
梁言略微轉過頭,語氣還是淡淡的:“只要您說,我就相信。”
“……”
“您倒是說啊。”
‘你确實和我有血緣關系’這幾個字随時就能夠從嘴邊說出來,梁安敏也不覺得說這幾句話有什麽困難。
他用力捏緊了梁言的衣服,生怕梁言走出去,然而張了張嘴,什麽都說不出來。梁安敏甚至自暴自棄的怒吼幾聲,臉色蒼白的吓人,卻始終沒能給梁言任何的解釋。
梁言突然覺得身上的力氣都被抽走了,無力感頓生。但這能說明什麽呢?眼前的人能稱為他的‘家人’嗎?
父親說的對,他不應該在完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肆意猜測。甚至會想到一些更不好的,譬如不告訴他就等于欺騙。
然而梁言相信,梁安敏所做的一切出發點都是好的。
但是梁安敏是一個連屬性都可以轉換的人,并且他是O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沒有打算告訴梁言。
連這種事情都能夠說謊,梁安敏怎麽可能告訴梁言‘真相’是什麽呢?
天地浩大,卻無依無恃。梁言這時才真正的覺得孤獨。
這樣的氣氛實在是尴尬,梁言嘆了口氣,說:“您別這樣,我只是想出去走走。在家裏,我覺得有些亂。明天就回來了。”
梁言這樣說,梁安敏也不好一直拉着,更何況他也不知道如何向梁言解釋。梁安敏的手指松開了一點,但手還是貼在梁言的衣服上。他問:“真的明天就回來嗎?”
梁言輕輕點了點頭。
梁安敏也低下頭,說:“你出去散心也好,家裏這麽亂。那你不要多想,爸爸回來會和你解釋,好嗎?”
梁言又點頭。
梁安敏這才勉強笑了笑,非常緩慢地松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