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護士來送藥時兩位律師告辭離去,被人探望這件事讓我心情極好,連苦到懷疑人生的藥水也能一口悶下去。

第二天準備萬全,我穿着病號服走進齒科“手術室”。

麻醉直接打在連接上下颌骨的軟肉上,确實沒上次那麽血腥痛苦。又是十分鐘,一次性告別四顆智齒的我被推回病房。葡萄糖與生理鹽水幾乎下一秒就挂在手上,還額外多添加了一袋消炎藥。

“如果痛得厲害請摁這裏,有什麽其他需要摁這裏。”

護士慢吞吞交代,我看着那兩顆按鈕沉默——還咬着藥棉不能說話。

四十五分鐘後醫生又來了,幫我掏出滿嘴藥棉看看傷口,非常滿意:“這絕對是我從業以來縫得最漂亮的幾針。去掉這四塊多餘骨頭後您真的不考慮出道嗎?”

“……”別調侃我這個倒黴家夥了,成為愛豆那都是十來歲小女孩才夢寐以求的事,我作為一個預備離婚的“高齡”女人并不想過那麽刺激的生活。

“三天後視情況決定是否拆線,屆時再讨論您能不能出院。消炎藥最好繼續使用兩到三天,一周後就可以随意享用各種美食。”他把手揣在外套口袋裏,摸出手機沖我搖搖:“加個好友?出院後有什麽不适及時聯絡。”

默默摸出手機添加新的名字,寒碜多年的通訊錄總算擁有了可喜可賀的變化。

醫生看上去很高興,領着護士走出病房,我突然意識到可能危及生命的潛在威脅似乎已經被徹底鏟除,安全感頓時油然而生。只要熬過這幾天靜待傷口順利痊愈,就算真正迎來新生,對吧?

忍不住掰着手指計算還有什麽事項待辦——離婚,然後一心一意想法子把織田作之助留下來的遺稿印刷成書發行出去。再往後……工作之餘或許可以去孤兒院做義工,每周一天或是兩天。誠然我并不喜歡小孩,好友沒能完成的事,卻也願意繼續做下去。

我在習慣孤獨的同時也享受着孤獨,但并不妨礙重新回到人群裏待着……

術後第一天身體尚未反應過來,從第二天起痛苦才真正開始。

還真不能說有多疼,但不适的感覺卻怎麽也無法揮散,布洛芬也只是緩解而已。頭暈想吐頭重腳輕,嚴重的藥物不良反應折磨得我奄奄一息。

接連兩天晚上都發生了窒息危險,醫生不得不一再調整藥品配比,最終得出結論後冒險摒棄其中一種,這才有了些起色。

第四天早上情況突然好轉,除了頭暈外不再想吐,臉上的腫脹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消退。

醫生如約而至替我再次檢查。

“這主要是因為您左側那顆阻生齒長得特別深,幾乎緊貼着下颌骨上的神經管,壓力發生變化後神經末梢變得異常敏感。簡單解釋,頭暈想吐是您的中樞神經正在更新系統。加之藥物不良反應以及無法避免的輕微感染,種種狀況疊加在一起就造成了令您極度不适的就醫體驗。”

他邊笑邊忍努力做出一臉遺憾的表情:“一個壞消息一個好消息,您想先聽哪個?”

我有些緊張的抱着被子小心翼翼:“先聽壞的?”

“好吧,我以為您會想先聽好消息。”醫生放下手裏的工具聳肩攤手:“壞消息是您明天就可以出院不能再看見如此英俊帥氣的我了。”

我幾乎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捏捏看他的臉皮究竟有多厚。

“好消息是,傷口愈合情況良好。請保持張嘴姿勢不變,我要拆掉手術線。”

他起身示意護士移動凳子,一番挖找後盤子裏多了兩個線頭,除了後槽牙後面略微有些酸麻外并沒有特殊感受。

醫生非常誇張的嘆了口氣:“矢田小姐,您已經基本痊愈,明早出院。注意事項和藥物會有人送來。那麽,雖然不想再看到您為病痛困擾,但是……請問可以邀請您嗎?”

邀請我?邀請我幹嘛?因為我特別乖特別聽話麽?不用了吧!

醫生似乎還有什麽話想說,就在他猶猶豫豫思考的空擋病房門被人推開,一歧院長帶着家人進來了。

這可真是不得了,我松開被子坐好,胖墩墩的中年人笑容可掬滿口感激:“這是拙荊,小女,以及犬子,聽說您手術非常成功,特地來看望。前幾天如果不是您及時制止那位情緒失控的病人,一定會有更多傷害出現,我們也沒辦法能像現在這樣輕易獲得大家理解原諒。”說着一歧一家齊齊鞠躬道謝,吓得我差點從病床上跳起來。

“不用吧,我也是為了救自己。”

下意識打開手機翻看社會新聞,果然在第一版角落裏找到一則道歉聲明。

之前幾天院長一家一定身負巨大壓力面對社會輿論,情況一穩定就來看我,這讓我非常感動:“能幫上忙就最好了,那位患者現在怎麽樣了呢?”

“哦,為他辦理了轉院手續,之前在這裏的費用也通過緊急程序予以部分減免。”

一歧院長和一歧夫人看上去都很輕松:“我決定明年就把院長的位置傳給長子。我老啦,提前讓位給年輕人總好過老糊塗犯下大錯。醫療行當是所有職業中最不能出錯的一種,對我們來說是錯誤,對病人與家屬而言則是生命。”

“聽上去很不錯,退休後的時間才真正屬于自己。”我沒有假惺惺虛僞敷衍而是認真回應,一歧院長看上去非常高興:“說的就是這樣。”

他身邊的年輕人上前兩步向我伸出手:“一歧将臣,感謝您。”

“哦哦……”很久沒怎麽和異性接觸過的我有些拘謹,指尖碰碰他的手就收了起來:“矢田吹雪,初次見面。”

一歧小姐也向我伸手,女孩子的話我就不會緊張了,伸手和她握了一下,目光順勢游移到跟在一岐日和小姐背後緊貼着她的浴衣男身上:“請問您是……”

看上去他們兩個舉止親密,大約是情侶的樣子。但是一歧院長夫婦并一歧将臣先生又視他于無物,這讓我很是猶豫不敢亂下結論——萬一不是呢?說破話不會很尴尬嗎?

一歧小姐瞪大眼睛一副“見鬼了”的表情撲上來大聲表達感謝,緊接着貼在我耳邊換了小小聲:“爸爸媽媽和哥哥他們看不到夜鬥!”

诶?

雖然并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但我還是揉揉耳朵迷迷糊糊咧嘴笑道:“啊哈哈哈哈哈,我開了個玩笑,大家的表情好有趣!”

一歧院長腦門上的黑線都夠拿去煮一鍋面了,也就是還有教養撐着不然他很可能直接開張精神科的檢查單。中年人笑了一聲轉開話題:“那個,您感覺怎麽樣?要不要多住幾天再觀察一番?”

這個……不必了吧。

我看向醫生,自從院長一家進入病房他就保持微笑一句話也沒說過,這會兒才張嘴:“矢田小姐愈合得非常好,智齒嘛,有條件的話還是越早拔掉越容易恢複。”

說來這本就不是什麽大毛病,院長也只客氣一句,我更不會沒事找事賴在醫院裏擠占不甚豐裕的醫療資源。

“家裏還有只貓在等我,這幾天一直拜托寵物店上門添食水,不能再推脫了。”

勉強算是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吧,總之商議好明天上午出院,然後我又與一歧小姐交換手機號……短短幾天,通訊錄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長度直超曾經的巅峰值。

很快院長一家就把空間時間都留給我休息,醫生沒說的話也不打算說了,提着病歷記錄沖我揮揮手走向下一個病房履行職務。

半個小時後窗戶玻璃被人捅開,那個浴衣青年沿着窄縫擠進來,“嘿咻”一聲坐在會客沙發上松了口氣抓起零食一點也不當自己是外人。

“你……能看到我?”他腦袋後面紮了個小揪揪,藍色眼睛很漂亮。

混血兒?不……這人長相上仍舊是傳統美少年的清秀容貌,一點外來痕跡也沒有。

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回答,青年咣咣咣跳到我面前伸手搖晃:“看不到?”

“不,我只是拔智齒并沒有拔掉眼球,當然能看見。”我躲開他的爪子,想想還是沒能忍住疑惑:“這裏似乎是七樓,你為什麽要翻窗戶,電梯停了嗎?”

浴衣青年:“……”

他愣了一會兒,艱難收拾情緒順便尋找聲音:“我可是鼎鼎大名的夜鬥神,區區七層樓而已,懶得和凡人争奪電梯罷了!”

“哦,沒聽過。”我沒有宗教信仰,社區宗教人士偶爾上門拜訪也會假裝家裏沒人蒙混過關,因為我無法确定自己是否能管好表情讓對方不至于覺得被冒犯:“夜鬥神是什麽神?做什麽的?”

青年瞬移到病房最寬闊的地面上邊比劃邊自我介紹,我覺得他可能是一歧院長沒能治愈的病人之一,精神有毛病的那種。

“哦,就是五日元什麽都能做的街頭萬事屋。”最後我總結了一句,自稱神明的青年像是退了皮的熊本熊似的一下子垂頭喪氣:“啊……這麽形容的話,也不算有問題。”

這時病房門開了,一歧小姐去而複返:“矢田小姐!”說完她扭過去沖着浴衣青年怒目而視:“夜鬥!你是怎麽溜進病房的?”

我好心指指窗戶,敞開的縫隙被秋風呼嘯而過吹出怪聲:“有點危險,下次請不要再這麽做了。”

夜鬥立刻跳起來為自己正名:“都說是神明啦,能有什麽危險。”

“你能制造出一塊你搬不動的石頭嗎?”我用關愛精神病人的眼神關愛他,青年幾乎窒息:“不會!”

“看吧?”

別說你了,這事兒上帝也辦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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