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番外·安吾視角
內務省。
不存在于世人眼中的異能業務科。
“坂口前輩,這是您剛才提及的資料。”
新入職的員工拖着推車背靠辦公室木門敲了三下,裏面立刻有聲音傳來:“辛苦,請放在貼有‘申’字标簽的架子上。”
年輕人費勁力氣才将幾乎嚴絲合縫的推車拖入房間:“請問有需要我帶出去歸檔的卷宗嗎?”
電腦顯示器後探出一顆腦袋,黑發青年溫和的看着他指指另一邊架子:“所有‘亥’字标簽架上的都可以拿走,已經處理完畢。”
如果不是有現代化電子工具作為支撐,坂口前輩大概會被紙質資料徹底掩埋吧。
新人一邊走神一邊忙碌,忙了一會兒又怕不找些話題主動對話要顯得自己很沒禮貌:“那個……最近上映了一部很不錯的電影,前輩有聽說過嗎?”
伸出來的腦袋已經縮回去了,看不見人只能聽到聲音:“抱歉,沒什麽耳聞。”
“啊呀呀,好不容易終于解決掉那麽大的事件,前輩也得好好休息幾天。陪家人一起看個電影的時間總該能擠出來麽。”
年輕人對于異性總還是很有些興趣。拜從古至今的政壇習慣所賜,但凡身居高位之人必然都是已經結過婚的。坂口安吾雖然年紀輕輕重權在握,但其人性格溫和行事穩重,哪怕新人也很敢對這位上司的事情表示好奇。
敲打鍵盤的聲音停了下來,前輩大概是在思考,很快他再次從電腦顯示器後探出頭:“你說的電影,描述了什麽?”
“是從一部還不錯的推理改編而來,名字叫做《不連續殺人事件》。人物關系複雜,比較燒腦。”
新人吭哧吭哧碼好新送來的資料,轉身前往另一個方向重新将推車填滿:“前輩也不要太辛苦了啊!”
坂口安吾自始至終沒有移動地方。
——并不是他過分冷漠,實屬分身乏術。
全國上下所有異能力者造成的非自然事件統一都歸異能特務科管轄,然而異能特務科僅僅只是個行政機構,級別劃分也……總之各種因素混合直接導致了工作人手嚴重不足的窘況。說實話,異能力者因為擁有異于常人的力量,往往在心理或行為上總會顯得不那麽正常。希望這些人能自律的進行自我管理,大約等上一百年也不一定能實現,異能特務科的工作壓力可想而知。
尤其這裏又是橫濱,盤踞在港口的異能武裝集團時不時踩在法律底線上翩翩起舞,再加上其他種種措手不及的突發狀況,別說996,就是007也解決不完擺上辦公桌的文件。
但是坂口安吾一點也不後悔師從種田山頭火留在這個“不存在”的科室裏。
“這個世界上總有值得我們不惜一切也想守護的安寧。”
青年擡手推了把眼鏡,目光從電腦移到手邊擺着的照片夾上。
通常安放家人相片的相框裏只有一張巴掌大的水彩插畫——兩顆圓溜溜的橘子湊在一處相依相偎。
那是他的妻子新婚第一年冬天縮在被爐裏随手畫的。雖然只是兩顆普普通通的橘子,擠在一處莫名多了股安詳溫馨的味道。
吹雪是個普通人,她沒有異能力,也沒什麽自保手段。出于保護的目的,他不能把她的照片堂而皇之擺在桌面上,唯有拐個彎用“堕落論”通過這張小插畫原影重現。
為了保護妻子,他甚至不能告訴她自己真實的工作內容,也無法親口解釋總也不回家的理由。好在吹雪真的很體貼也很懂事,從來安安靜靜不吵不鬧守在家裏一心一意等待他歸去。
坂口安吾看着妻子作畫的側影抿嘴露出一絲淺笑。為了守護這樣的寧靜,傾盡所有又算得了什麽?
啊……不過這幾年确實有點過分了呢,不但沒有回過家,甚至連電話也沒有給她打一個。也許他是該聽從新人的建議買兩張電影票,更多的就只能等退休那天再好好補償。
我願意坐在妻子身邊替她遞上畫筆顏料,就那麽安靜坐着陪伴她,一坐一整天也不會覺得枯燥。
這麽想着,坂口先生低頭打開另一臺電腦,打算預定電影票。
聽說每個月的十四號都被冠以情人節之名,不如就定在十四號好了。
“天人五衰”事件總算落下帷幕,“書”的封印再次加固,被人偷走的紙頁業已追回。橫濱的安全保住了,武裝偵探社、港口黑手黨、以及異能特務科三方合作即将進入短暫“蜜月期”,就連老師這幾天也将出院回歸,他确實該放下重擔好好休息以便面對未來可能出現的新罪犯,以及考驗。
嗯……說真的,他寧可回家面對太太的怒火,也實在不想再絞盡腦汁提心吊膽殚精竭慮給太宰那狗東西打輔助。聽說最近從隔壁國家傳來一種新的懲罰丈夫之手段,就不知道吹雪是會選擇鍵盤還是榴蓮殼。希望是前者,榴蓮什麽的,實在是太臭了!
黑發青年忍不住擡頭又看了眼插畫裏那兩顆擠在一處的小橘子,嘴角笑意越發明顯。
新人反複挪了好幾趟才将需要帶走的文件搬完,一只腳努力卡着門邊不叫它合上,身體扭曲出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擠出去,最後留了只手沖門裏揮揮:“完成!哈哈,不打擾前輩了。”
“回見。”
坂口安吾不大走心的應了一聲,還在研究電影票的問題。
推理解謎類的電影,正好适合。
吹雪是個極其聰明的女子,他們可以比賽看誰先猜對兇手藏在哪裏。
——這個就不必動用“堕落論”了,輸贏賭注定做什麽東西才好呢?他坂口安吾可絕對不是個小氣男人,就不知道妻子想要什麽。
因為想到家人的緣故,一整天年輕的輔佐官心情指數都異常高昂,這份好心情一直保持到正常下班時間前……當然,下班這件事,和他坂口安吾有什麽關系?
種田山頭火,“天人五衰”事件中遭遇刺殺僥幸逃生的部門最高長官撐着病體突然出現在異能特務科。
“老師,您怎麽自己從醫院出來了,發生什麽緊急情況了嗎!”
坂口安吾看到種田山頭火的瞬間整個人再度緊繃,這個斯文俊秀文質彬彬的青年有着并不符合外表的堅毅眼神。
異能特務科最高長官種田山頭火看着自己的得意門生,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張嘴。
安吾工作有多努力勤奮,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他把公務員這個職業做成了神話,全橫濱,甚至可以說全國都不會有比他更敬業的公職人員了。唯獨今天,唯獨這件事,作為他的老師與上級,他感到深深的愧疚與自責。
如果沒有那麽多搞事精,如果不給弟子那麽大工作壓力,事情是不是也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安吾啊,你跟我來。”
種田山頭火擡手在青年肩膀上拍拍:“我有件事要告訴你。”他聽見自己幹巴巴的加了一句:“和工作無關。”
“什麽事?不會是太宰又鬧什麽幺蛾子出來……?”
他一頭霧水的跟着種田山頭火走向長官辦公室。
十件有異能力者蹤跡的報告裏至少八件能看到某人參與其中,除此以外他再想不到還有誰如此不竭餘力的給自己增加工作內容。
推開門,武裝偵探社社長甚至帶着社員太宰治一并等在裏面。
額……頭疼。
今天這是怎麽了?什麽日子?連胃也有幾分隐隐作痛。
坂口安吾疑惑的推了把眼鏡,被老師不由分說拖進辦公室:“坐,都坐。安吾你也坐。”
聽話坐在椅子上,對面三人的表情讓青年有了些不大好的預感:“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
他的意思是“為什麽太宰治會出現在這裏。”
數年前擔任潛入搜查官時他曾與身為港口黑手黨幹部的太宰治,以及另一個港口黑手黨成員織田作之助成為非常要好的朋友。然而後來發生了一系列事件最終導致織田作之助死亡,他與太宰治之間的友誼也走到瀕臨破滅的絕境。
之所以沒有徹底翻臉,大約是因為當時的太宰治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第三個朋友可以一槍崩掉了。
而後退出港口黑手黨并洗白身份的太宰治沒事兒也絕對不會特意來到異能特務科找他。
——就算需要幫助,他也總是寫些奇奇怪怪的信,或者使喚線人傳話,像這種主動登門的情況,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大1麻煩。
“安吾……”
這幾年總是笑得沒心沒肺的人不笑了。哪怕被關在第七監獄獨自面對魔人費奧多爾時也沒有消失的笑容徹底凍結:“你……”
他鳶色的眼睛裏藏着一抹無法形容的陰郁,就像是在哀悼誰。
“到底怎麽了?為什麽大家表情都這麽沉重,難道說陀思妥耶夫斯基這麽快就又要卷土重來了嗎?”
如此凝重的氣氛簡直讓人喘不上氣,坂口安吾看看好友又看看老師:“誰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種田山頭火嘆了口氣,将一只深紫色的小陶罐推到他面前:“請節哀。對不起,我沒能替你照顧好你的家人。”
坂口安吾腦子裏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母親難道不是三年前就已經去世了麽?下一秒他才反應過來,無意識推起鏡片發動異能力“堕落論”。
通過異能他可以看到所接觸物體上最近發生的事,那是義工在貼标簽做備忘。
“坂口吹雪”
“……”黑發青年摘下眼鏡,慢慢從口袋裏掏出一方手帕。他分了好幾下才勉強将手帕展開擦擦鏡片,重新帶上後再次使用異能。
這次看到的是一雙手将流沙般的灰白色粉末裝進瓶子。放在旁邊的死亡證明上還是那個熟悉的名字。
“坂口吹雪”
他又一次摘下眼鏡,太宰治走過來,用沒包進繃帶裏的幾根手指攔住他的手腕:“可以了,不必再确認。安吾你……你想開一點,還活着的人總是要繼續活下去。”
多稀奇啊,身為橫濱特産的自殺狂魔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是誰?為什麽?”
坂口安吾低下頭,攥緊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種田長官回答了他:“沒有誰,也不是意外。她生病了,病了一年多,最後……”沒有聽完青年帶倒椅子起身就向外走,攔住他的還是太宰治:“別去。”
“別去,安吾。她不會想讓你看到自己狼狽憔悴的樣子。”太宰治很對得起那群能繞神奈川沿岸一圈的前女友數量,雖然并不了解友人的妻子,他足夠了解自己的友人。
“吹雪就在這裏,是嗎?”
最後他抱起那個小罐子,重量輕到讓人無法置信。
這世界上的、我的最後一個家人,也沒有了。
生平從未品嘗過的、沒有辦法排遣逃避的孤獨如同潮水上漲般迅速将他沒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