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在山間圖書館的日子……過得異常豪橫。食物也好,飲料也好,只要說一聲随時有人奉上,甚至還可以挑選種類,充分滿足阿宅對米蟲生活的所有想象。
第一天負責保護我的是末廣先生。我畫了一整天各種貓咪姿态的素描,加起來不一定說過十句話。這位軍警閑極無聊,扛着我家裝滿耗材的櫥櫃做了一整天俯卧撐,最後嫌重量太輕連蘇格拉底也被他放在背上充當負重砝碼。
原本他想請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的我擔此“重”任……無論什麽年齡段的女人,紳士們都請盡量不要開啓關于體重的話題,如果不想被讨厭的話,請務必不要這麽做。
再說了,考慮到此刻自己的已婚身份,我明确表示拒絕——就算想談一場新的戀愛開啓人生第二個春天也得等離婚手續辦完吧!
嚴格來說,除了終年不見人影安吾并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地方,我也不想平白扣頂綠帽子羞辱他。所以即便眼下這種特殊時期也相當自覺的主動與各位男士保持正常社交距離。
或許是察覺到了什麽,第二天保護我的人換成了位雙馬尾少女。一看她身上的軍裝以及對條野先生的嫌棄态度我就知道他們實乃同僚,所謂蘿莉多半也是合法的那種。
對我來說與同性相處可比與異性相處要輕松多了。分享過牛奶和餅幹後大倉小姐請我替她畫張小像,我欣然允諾,提筆在卡紙上幾筆勾勒出個三頭身戴皇冠的Q版小女王。
看到成品她的眼睛亮了,抱着這張卡紙笑眯眼睛:“你很有眼光嘛!一眼就能看出我才是獵犬裏除隊長外最強的。”
所以重點是在那個皇冠上?
是不是最強我其實看不出來,最萌的是你肯定沒問題。
“吹雪醬~”大倉烨子立刻更新對我的稱呼,湊上來抱着胳膊親親熱熱撒嬌:“能再幫我畫個隊長麽?”
這位隊長指得正是被授予神刀·雨禦前的獵犬首領福地櫻癡。據說是軍隊裏被當做神明看待的英雄人物,眼下并不在國內。
随手畫點東西對我來說連麻煩都談不上,很快烨子小姐的珍貴收藏就又多了一樣。她實在是太敬仰這位福地先生了,敬仰程度超乎我的想象。
整個下午我們都在“再畫個XX和XX”以及“XX在做XX”、“XX出糗”之類的請托中度過,貓咪偵探陽小姐仍是一團迷霧,獵犬的諸位幾乎快能出周邊……
第三天既是解除嚴密監控又是開庭的日子,真知子早早打過電話約定碰頭地點。我被條野先生直接送到橫濱地方法院民事廳外交到保镖手中。犯罪嫌疑人果然沒能順利到案,礙于法律規定軍警不能再繼續對我執行疑似侵犯人身權利的行動,即便出于保護的目的。
接手工作的是個黃頭發青年,個子很高,臉有些熟。
——不就是江戶川先生的同事嗎?之前送他回到武裝偵探社時這位先生正是表現得最為擔憂的人。
“啊……”顯然他也非常意外在這種情況下見到我,發出一個毫無意義的單音節後推了把眼鏡并從背心口袋裏抽出一本淺綠色手賬記了兩筆,手賬封面上寫着“理想”兩個大字:“國木田獨步,武裝偵探社調查員。将在未來一段時間接替軍警對您進行近距離保護。還有我的搭檔,也許因為堵車沒能及時趕到,抱歉。”
“對了,多謝您送亂步先生回來。”
“沒事,這次給你們添麻煩了,矢田吹雪。”
我微微欠了下身,不遠處真知子和古美門律師推開出租車門。
看到有人過來,國木田先生不再說話,退了半步守在我身側。倒是古美門律師多盯了他幾眼:“這位是?”
真知子恨不得給他一拐:“昨天我就已經告訴過您!吹雪遭遇變态殺人魔威脅,這是與政府有合作的保镖。”她看着我的新發型目光怔愣,轉而柔軟到不可思議。
“嗯嗯。”古美門律師回答的心不在焉:“只要不是疑似出軌對象就好,我可不希望穩贏的案子因為委托人隐瞞而中途翻車。”
“吹雪不是那種人!”真知子比我自己還執着于捍衛我的清白,真叫人感動。
開庭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辦事員過來做了些簡短提醒,我有些不安的看向真知子,她伸出手握緊我:“別害怕,吹雪,要勇敢起來。”
“真是令人羨慕的情誼~希望太太您能對我也抱有同等信任。”古美門律師說話總帶着股陰陽怪氣的味道,要不是看在他那百分之百的勝率上,這家夥真能接到案子嗎?
我們對話的過程中國木田先生一直低頭奮筆疾書,“出軌”這個詞讓他搖搖欲墜,聽到律師稱呼的“太太”他差點把鋼筆摁斷在手賬上:“矢田小姐已經結婚了?!”
亂步先生不是說……啊,不,亂步先生只說過她感情受挫生活巨變。用來形容離婚似乎沒毛病?
“不不不,嚴謹點應該是,坂口太太馬上就要離婚了。”
古美門先生豎起一根手指放在面前,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畢竟,我的座右銘可是勝利即正義,能讓我輸掉的官司,絕對不存在。”
“請盡快就位。”
辦事員再次催促,這回沒人再說些什麽,按照指引魚貫進入民事審判廳。
然後,我在裏面枯坐一小時,除了基本程序以及如實回答法官問題,此外再也沒有多說一個字。古美門律師連對手的影子都沒見到,意興闌珊發表了一通關于“家暴不合理之我見”的簡短演說,又将搜羅到的證據一一列舉。
安吾果然沒有出庭,不但沒出庭,連委托律師也沒出現。這種完全可以稱得上藐視公堂的行為足夠讓法官判他敗訴十次。
——沒有超出我期待他能超出的預測。
被告缺席審判,原告證據十足,場上唯一的律師大殺四方,成功說得法官眼眶含淚。
木槌敲下,我與坂口安吾的婚姻關系就此告一段落。由于他本人并不在場,關于財産分割的內容則轉由調解庭擇期進行調解。
我對此反倒不抱什麽期待,他不欠我什麽,如此兩清甚好。
幸虧沒有孩子,省了不少麻煩不必就孩子的去留再起争執。
其實不是沒有偷偷幻想過安吾或許會出現在法庭上,他的法學基礎非常紮實,紮實到幾乎不需要聘請律師的地步。但是,終究還是空等,果然我之于他來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不重要到連法院傳喚也毫不在意。
“恭喜,吹雪,你自由了。”
真知子作為見習律師也幫了不少忙,她寫的訴狀情理法理兼容并包,行文優美流暢,頗得法官好感。
迷迷糊糊被人扶着走出審判廳,陽光照在身上,眼睛有些熱。
“如果未來十五天對方不就裁決提出上訴或者其他異議,您就徹底解脫了。至于追償,我很樂意為您效勞,矢田小姐。”古美門律師屈指彈彈手裏的判決書,“有關這一點,我們找家咖啡店坐下慢慢聊怎麽樣?”
真知子躲在他背後腦袋都快搖掉了,我決定聽她的:“下次再約好嗎?今天有點累,想休息。”
這是成人世界再标準不過的拒絕通用語,彼此都不會太尴尬。
律師先生聽完撇了下嘴搖搖手:“沒問題,有事可以通過黛律師聯系。矢田吹雪小姐。”他将文件交給我,語速飛快:“十五日後裁決正式生效,到時候別忘了支付律師費。”
“還有,恭喜。”
留了句不太誠懇的敷衍,古美門律師帶着沖我笑着吐舌頭的真知子轉身離去。
等人都走了充當保镖的國木田先生才顫顫巍巍問道:“您……?”
還好嗎?
“我想末廣先生已經把我家的櫥櫃恢複原狀了。請問能回家嗎?”
關于上一段婚姻我沒有任何談論的心情,滿心疲憊只想休息。國木田先生咽下所有疑惑,切換到冷靜克制的工作态度給予否定答案:“抱歉,您的居所很可能已經暴露,建議暫時搬到武裝偵探社的員工宿舍。”
“好,我知道了,随便吧,怎樣都好。”
對方表示會有人上門替我收拾行李,除了蘇格拉底和尚未完成的工作,我沒有任何要求。
難以形容的倦怠從身體各個縫隙冒出來,我這才發現原來是曾經深愛着坂口安吾這個男人的,正因如此才能習慣日複一日安靜等他回家。突然一天有人以法律的名義告訴我從今以後可以不再愛他,再也不必等待,除了如釋重負的解脫感外更多的是茫然與無措。
此刻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哭泣還是該微笑。
看出我狀态奇差,國木田先生低聲埋怨了一句,聽上去似乎在罵那個遲到不知多久的搭檔。
又等了半小時左右,他放棄了。送我坐上一輛轎車,直接将車開到一棟兩層紅磚公寓樓下。
“這裏環境比較普通,抱歉。如果您住不慣也可以定個附近的酒店房間。”
青年替我打開屋門略顯拘謹:“這是鑰匙,我就住在您隔壁,另一側也有人。遇到任何異常情況都請及時大聲呼救。”
“無論是誰,武裝偵探社每一個人都有義務保護您的安全,直到罪犯被抓捕歸案。”
國木田先生渾身上下正氣十足不遜于軍警,“好人”這個詞就像是為他量身定制一般。我接過鑰匙走進房間,站在玄關回頭向他彎腰:“麻煩您了,如果可以,希望能向貴社諸位道謝。”
“啊,不,不必如此……”他突然變得慌亂,急急忙忙側向躲開,手腳似乎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我看您氣色不太好,與謝野醫生說不定能幫上點忙。最近這段時間內委屈您,我的意思是,最好待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或者是武裝偵探社實際掌控的區域。”
他事無巨細從頭交代了一遍,又幫忙送寝具被褥過來,等另一位橘色頭發的小哥提着貓包拎着繪圖工具趕到,我才總算重獲寧靜。
“谷崎潤一郎,偵探社成員。那個,就住在您樓下。”他抓着後腦勺上的頭發頻繁彎腰點頭,過于寬大的衣袖蓋住手臂,微微下垂的眼角散發出一種盛放至凋零的糜麗:“您家的櫥櫃已經恢複原狀,還有,這是軍警們請我帶過來的賠償……”
一只塑料袋,裏面有條剛買來的新鮮秋刀魚,以及仍舊頑強生存着的小泥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