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蘇格拉底,秋刀魚的滋味怎麽樣?”
鋪設着草編地墊的地板上,貓咪盯着面前擺設的一碗一盤。
盤子裏是鮮嫩多汁烤得恰到好處的魚肉,碗裏有只爬來爬去的活泥蟹。
小螃蟹被我放在面碗裏養起來——要不是做貓飯我連火都不想開,羅氏便利店的金槍魚飯團足以解決民生問題,要碗幹嘛?
橘白探出毛茸茸的小爪子躍躍欲試,螃蟹豎起鉗子蓄勢待發。
臨時居所的門被人敲響,成熟自信的女聲傳進來:“矢田小姐,您還好嗎?”
既然是位女士,我就比較放心了。起身拉開門,白襯衣黑短裙的飒爽麗人晃晃手裏的大吟釀:“聽國木田說你今天迎來了新生。怎麽樣,來一杯?”
“與謝野晶子,武裝偵探社醫生。”她将酒瓶塞過來,側頭向房間裏瞄了一眼:“只有秋刀魚和一只螃蟹做下酒菜可不夠,還是去我宿舍好了。”
沒好意思說秋刀魚是貓飯,螃蟹是貓的寵物。
等我緩過神兒就已經坐在與謝野小姐宿舍的地板上,所謂的下酒菜除了速食烤鱿魚絲外還有拆了半包的醋昆布。
“來來來!僅從醫生角度出發的話,我不建議任何人飲用任何酒精飲品。但是人嘛,心情好的時候喝一點,心情壞的時候也喝一點,蒙上被子睡他一覺,明天又是個全新的開始。”
她相當豪爽的舉起另一只瓶子拔開瓶塞噸噸噸,看得我異常敬仰。
是我羨慕憧憬的類型。
“這樣?”
學着擰開金屬包裝,拔開瓶塞,“啵”一聲後柔和醇厚的酒香彌散在周圍。在與謝野小姐用力拍打桌子慫恿的激烈節奏中,我鼓起勇氣舉起酒瓶灌了一口。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灼熱激烈的辛辣沖破僞裝,猝不及防下差點噴得一桌子都是。勉強自己把嘴裏的液體咽下去,酒精從口腔沿着喉管食道一路向胃部灼燒延伸,燒亮了眼睛也燒紅了臉。伴随着劇烈咳嗽,橫過手掌用力抹掉劃出眼眶的液體,再一次舉起酒瓶。
“多謝!”
多謝你好心安慰我這個毫不相幹的失意人。
與謝野小姐笑着撞了下我的瓶子:“這次為了什麽舉杯?”
“是舉瓶,”熱氣不斷從胃部向大腦升騰,眼前的色塊逐漸軟化,發生不可思議的蛻變,直至呈現出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為了什麽舉起酒瓶呢……為了孤獨,還有自由?”
純白透明的酒液仿佛典伊溫泉中閃爍星光的蜜漿叫人融化其中,星河也好頌歌也好,此刻不過窗外徜徉徘徊的小景,就連秋風也無端變得濃稠甜蜜,幾乎能聞到蜂蜜芬芳馥郁的氣息。
我想我大概是有點醉了,心底有種打破禁忌的竊喜,不斷催促我一次又一次舉起酒瓶。
拍打桌子的聲音很快從一個變成兩個,到後來更是有人哼唱起跑調了的古典小曲,在凄清慘白的月色下嗚嗚咽咽。
“這樣真的好嗎?讓與謝野灌醉被保護人……”
國木田獨步皺眉在手賬上奮筆疾書,孩子氣的眯眯眼青年蹲着向後靠在公寓欄杆上一搖一晃:“不要太小看女人吶,國木田。”他睜開翡翠綠的眼睛認真提點後輩:“她們總能從失敗與打擊中重新崛起,相比之下很多男人都做不到,多麽值得敬佩的堅韌。”
唔……一開始心存僥幸覺得她或許是失戀,果然理性分析後确定還是失婚。嘛,前夫先生居然是那個異能特務科的二把手……矢田小姐看上去柔弱溫和,本人膽子可一點也不小。
真有趣。
就不清楚坂口安吾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離婚了。
——很顯然,他還不知道。
依據國木田的描述,名偵探轉幾圈眼睛就能想明白這件事中的主導者究竟是誰,能想到人為制造缺席審判逼迫對方不得不敗訴……幹脆利索一擊致命,矢田小姐比她自己認為的更聰明。
歌聲沒有随着夜色深沉而停止,夾雜着拍擊桌子的伴奏,一直唱到後半夜。
“啊……這輩子再也不要喝醉……頭好痛……”
太陽穴兩邊就好像有人拿着錐子瘋狂鑿擊,嗓子幹得冒煙,以及渾身上下沒一處不是疼的。
當然會疼,倒頭就睡的醉鬼哪裏還會記得給自己蓋被子?
懷裏抱着不知何時鑽進來的蘇格拉底,矮桌對面是同樣昏昏沉沉揉腦袋的與謝野醫生:“你醒了,等等,我叫人去買解酒藥。”
她胡亂從裙子裏掏出手機随便點了個號碼接通,聽也不聽對面說了什麽徑自提出要求:“去幫我買兩瓶解酒藥,還有關東煮,味噌湯,飯團。全部雙份。”
手機被扔在地板上,醫生小姐向我伸出手:“先起來洗漱,要我送你回宿舍……唔!”
發力發到半途一腳踩中酒瓶,我們兩個摞在一起摔回地板。被壓了下尾巴的蘇格拉底尖叫着奪窗而逃,與謝野醫生撐在我上方停了一會兒:“稍等……頭有些暈。”
“哦哦……”窗外的陽光有些刺眼,我擡起手撩開黏在脖子上的碎發,餘光捕捉到一絲金光游移:“發卡真漂亮!”
振翅欲飛的金色蝴蝶,看似脆弱實則強韌。
醫生擡起左手摸了它,垂下眼睛:“多謝贊美。”
襯衣領子解開了兩粒紐扣,露出線條流暢的鎖骨,末端随着肌肉紋理凹陷出一個小坑,發絲掃過就像掃過玉石。
這時門開了,少女發出嬌羞驚訝的小小尖叫:“呀~抱歉!我該再等一會兒……”
“與謝野醫生!矢田小姐!你,你們!”跟在她身後的橘發少年瞠目結舌,手中裝滿食物的塑料袋滑落在地。
“嗯?”
“歡?”
我撐着胳膊探頭向外看,不可避免再一次拉進和與謝野醫生之間的距離。谷崎潤一郎的臉紅了,目光游移不定,下一秒拉着和他一起出現的少女消失不見:“對不起!舍妹打擾了!”
“哥哥~!”
他的妹妹對此大為不滿,甜甜膩膩撒嬌聲伴随着強勢的喝問……我覺得不能再往下深究。
深淵啊,前方就是深淵。
“他們好像誤會了。”
與謝野晶子撐着地面坐好,順手拉我起來。我們面面相觑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究竟被“誤會”了什麽,不由同時發笑。
“我去解釋一下?”醫生是個好女人,我不能讓她被誤解。
她毫不介意的揮揮手:“不必,哪怕是真的也不會對我造成什麽不良影響,偵探社的大家都是頗通情理之人。再說了,和吹雪你這麽漂亮的大美人兒過了一夜,想想似乎還是我更占便宜。”
“不要這樣打趣我啦!什麽大美人,就算這樣哄我我也不會高興……”
什麽“大美人”,越是社會精英就越會恭維人,我才不相信呢!嘻嘻嘻。
抱着臉忍不住扭動,大約是酒還沒有醒。
和與謝野小姐共進早餐後我回到房間洗漱,洗掉濃重酒氣吹幹頭發躺進被子,太陽曬足的特殊味道讓人心情舒緩輕松,懷裏還有不請自來小摩托一樣呼嚕呼嚕的貓。
人活着為得大約就是這個啊……
一覺睡到午後,被餓醒的我換了身長裙打算出門覓食。蘇格拉底的魚也吃完了,我不喜歡喂他那些摻有谷物的幹燥貓糧,條件允許還是新鮮肉類更适合貓咪腸胃。
拉開玄關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團花棉被——下面似乎躲着一個人。
“芳芳芳芳……芳子,你喜歡天津飯麽?甜甜的,女士們都會喜歡,對不對?”
提到“女士”這個詞時棉被團忍不住抖了抖,就好像指代史前肉食性恐龍似的。
“您好?”
被人堵門這種經歷絕無僅有,最讓我無法理解的是這位先生背對着我碎碎念……似乎很害怕?
他确實害怕,聽到我的聲音整張棉被于虛無之中炸成只海膽:“如果需要出門請務必告訴除我以外任何一位偵探社社員!”
EMMMMM……社交恐懼症我可以理解,但也不至于背朝着我面向對角驚慌失措?明明早上與謝野醫生還誇我長得好看來着,果然只是恭維而已。
從門把手上取下挂着的外送午餐,我狠下心使喚這位抖得跟枯葉似的先生:“麻煩您幫我找些新鮮肉類,品種不限,最好不是豬肉。”
“是、是!”
棉被先生下意識将音量放到最大,好像這樣能帶來更多勇氣與我對話。
眼看他的承受能力即将達到臨界點,我決定縮回屋子給這人留些空間收拾情緒。
背後的宿舍門輕輕關閉,那位不得不留在這裏接受保護的女士沉默着退回房間。田山花袋從被子縫裏探頭出來左右查看一番,确定走廊只餘自己一人才放松下來。
——哪怕和土撥鼠對話對他來說都比和女人對話來得輕松,何況還是那種漂亮到能讓人失魂落魄的女人……
太、太刺激了,心跳超速血壓升高,再多來兩句恐怕就得用異能力提前給自己預定個ICU床位。
“芳子,還是你最好了!”他抱緊棉被抽抽鼻子對它傾訴衷腸,真心期待哪位同僚趕緊下班歸來接替任務。新鮮肉類啊,那得去超市……女人好多,好可怕,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