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就像是在面無表情的臉上硬生生做出一抹笑容,從頭到腳都給人一種“虛假”的感覺,甚至可以形容為“做作”、“輕浮”、“矯情”……僵硬得讓我有幾分反胃。

但我也不能因為別人笑得難看就歧視他,尤其在對方并未釋放惡意的情況下。

——或許只是怕生?

有棉被先生,啊,不是,田山花袋先生的例子擺在前面,似乎并不難以理解。

有些人就是越面對害怕的東西越要虛張聲勢,就像被吓了一跳的半大貓咪,看見掃把也會弓起背毛假裝自己強大無比。

“您好,矢田吹雪,初次見面。”抱着貓微微欠身,順手提起塑料袋,那個頭發毛絨絨渾身繃帶的人追問道:“有螃蟹嗎?我最喜歡螃蟹啦!”

刻意拖長的尾音帶着股濃濃少年味,卻又和亂步先生帶來的感觸完全不同。後者是天生的可愛,而前者……大約是準備實行惡作劇前為了降低別人警惕而故作可愛。

“抱歉,我還沒有看,螃蟹什麽的,不能肯定。”剛才都買過什麽已經因為太慌亂而以及模糊,我只能回憶賬單,确定沒有見過超出正常範圍的數字。話說回來,秋季正是螃蟹最肥美的時候,價格也會比平時高一些,但是如果遇上特別慷慨大方的攤主,也說不定?

——說來挺不好意思的,我就經常遇到這樣為人豪爽的老板,橫濱還是好人多呢。

國木田先生像捏尖叫雞一樣捏着他又晃:“只有你不能提要求!昨天矢田小姐正需要幫助的時候偏偏你跑去跳海,讓我們白等那麽久,螃什麽蟹,趕快先給我道歉!”

說完他又擡頭帶着歉意看向我:“抱歉,這家夥名叫太宰,太宰治。平時您只管忽略他就好。”

被拎着領子的年輕男人太宰治一邊扭動一邊大聲抗議:“不要!國木田君是怕英俊帥氣的我奪走美人視線才會那樣诋毀吧,太狡猾了,你實在是太狡猾了~”

他應該是想要笑的樣子,眼睛卻烏沉沉的暗潮洶湧。不得不說太宰治模樣生得極好,很容易讨得女性歡心的無害面容,加上毛茸茸的頭發以及飄忽不定的氣質,溫和的聲音,果然就是近年來特別流行的斯文敗類型經典配角。

為什麽我不會把他當主角看?因為看上去不太好欺負的樣子,就像绮麗夢幻的沼澤,無論水面上折射出多少燦爛虹光,底下始終都是一灘泥漿。

誰家男主角能這樣!

抿嘴彎腰,提起塑料袋抱着貓,走過大力搖晃同僚企圖把他搖正常的國木田先生,我成功保持住了無懈可擊的微笑。

“行了行了,哎呀呀,國木田君,矢田小姐已經走遠啦~”太宰治從搭檔掌下拯救了自己的領子與領帶,非常之小心眼的拍拍頸部繃帶:“弄髒了還要換,真是的!”

國木田獨步就沒弄懂過這個新同事,看上去智商正常情商也不低的樣子,偏偏作死作得讓人牙癢癢恨不得幫他一把直接就地打死。你說他聰明吧?聰明才智全用在偷懶摸魚不務正業上;你說他傻瓜吧,這家夥認真起來連亂步先生也贊賞有加。

真搞不明白他為什麽隔三差五就要整點事死一死,一開始大家還會因為他的求死行為緊張兮兮,幾個月相處下來迅速進化為淡定無比。

大概淡定到收到求救電話也能誠心誠意祝賀他死得其所的地步……

“突然開始期待晚飯了呀!”太宰治語氣輕松的掙脫搭檔:“為了慶祝難得的歡宴,酒可少不了,你去買些蘋果酒來吧國木田君?”

不知不覺被人繞走邏輯的黃發青年一想,就是啊,總不能兩手空空接受女士招待。

“難得你還能提出些有用的建議,我這就去買,不過明天還有工作不能喝太多。”說着他在手賬上記了一筆,“啪”的合上本子:“不要去騷擾被保護人,明白?矢田小姐剛剛經歷婚姻失敗的痛苦,你……還是做個人吧。”

這家夥幾乎沒什麽節操可言,女士們偏偏還很吃他那裝傻賣乖的一套。好在矢田小姐是亂步先生都評價為“聰明”的女子,應該不至于受太宰蒙蔽。

他專門拐回房間帶上購物袋,心裏想着除了蘋果酒還得再買些其他東西豐富餐桌,實打實将聚餐當成偵探社的團隊建設活動。忽悠走過于正直老實的搭檔,太宰治踢踢幾乎被草皮掩埋的水泥管,像個無賴似的一屁股坐在上面,絲毫不在意長風衣的下擺拖在地上沾了灰。

矢田吹雪,昨天還應該稱呼為“坂口吹雪”。

——安吾,除了曾經的異能特務科、港口黑手黨,以及海外雇傭兵團夥三重間諜身份,你到底還隐瞞過我們什麽呢?

青年撇撇嘴。

啧,雖然那家夥能娶到這麽純潔漂亮的妻子讓他很不爽,但是拐回頭想想大概率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甩了的人,太宰治又覺得可以欣賞一下這位勇敢的女士。他按耐不住滿腹翻湧的黑泥,走進宿舍走廊取出手機選取角度,透過窗戶拍了張被保護人洗切食材的照片,決定選個好日子發送給好朋友。

真期待看看收到這份“大禮”的安吾會露出何種表情。

“咔擦!”

拍照快門的聲音大到讓人無法忽視,我一擡頭就看到太宰先生靠在宿舍走廊的金屬欄杆上舉着手機。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唐突的舉動被發現,微微低下頭露出手足無措的腼腆表情:“抱歉,剛才沒有征求您的同意。”

沙色風衣柔和了他整個人的輪廓,弱氣中透着期待的表情很容易博得同情,就像明白自己犯了錯的貓咪。

如果沒有注意到他此前突然出現過的那一瞬間違和感,或許我就真的信了。

“照片請給我看一下。”

我推開窗戶探頭出去,就着太宰先生伸過來的手看了眼他拍攝下來的畫面。

就……很普通的側影,沒什麽惹人生氣的地方。拍這樣一張照片有什麽用?

“我可以留下這張照片嗎?您真好看。”黑發青年握緊手機,視線青澀而直白:“我不會把它用在奇怪的地方,我發誓!”

——最多發給您前夫敲詐勒索……

見他說得這麽可憐,我都不好意思生氣了,胡亂點點頭關上窗戶縮回房間。很快又重新推開:“您可以吃辣嗎?”

袋子最深處奇跡般趴着幾只大螃蟹,不得不佩服亂步先生料事如神。

太宰先生軟綿綿的擡手幾乎捏緊了拇指食指放在眼睛前比劃:“可以吃這麽多哦。”

“那就鹽水煮好了。”我再次縮回房間,這次卻沒能關上窗戶——太宰先生趴在窗框上好奇的沖案板探頭探腦:“還有其他做法嗎?”

“有啊,還可以油炸,可以腌制,或者做成咖喱。”有個人願意在你忙碌烹饪時站一邊交流,我覺得還不錯,“不過這幾只螃蟹品質都很棒,油炸和咖喱有些浪費,腌制的話您不能吃辣,還是遵循傳統做法比較好。”

應季的梭子蟹刷幹淨扔進鍋裏,加水放鹽放姜片開火蓋蓋,這就是傳統做法。

他看上去對于自己不能吃辣的體質非常沮喪,毛茸茸的頭發耷拉在眼睛前面,依依不舍把已經蓋嚴蓋子的鍋看了又看:“下次嘗嘗其他味道!咖喱可以不太辣嗎?”

我沒說話,只是擡頭看着他笑笑。

沒有下次,我不喜歡做飯。

新鮮食材的制作方法往往采取最簡單樸素的方式,換句話說,這麽多食物裏就屬亂步先生要求的炸蝦和炸雞塊最麻煩,我甚至能夠在等待的時間裏順手把蘇格拉底的肉肝貓飯給做出來。

貓咪把頭埋進碗裏大吃大嚼,屁股沖着窗戶,爪子還要扒在碗上護住食物。

很多人都說貓咪護食不是好習慣需要矯正,我倒覺得無所謂。蘇格拉底他本來就是流浪貓來的,連護食都不會怎麽活到與我相遇?等我們相處久了他自然明白不會再挨餓,護不護的我又不會手欠在他吃飯時去碰他。

太宰治趴在窗戶框上盯着女人忙碌的身影發呆。食材被一一清洗幹淨按照規律擺放整齊,視覺效果舒适到足以讓人放棄思考。

大概這就是普通人所謂的幸福了吧?完成一整天工作後無所事事等待漂亮妻子笑着端出熱氣騰騰的食物。

體貼的詢問,溫柔的關懷,這一刻人間的溫度壓倒背後凜冽的秋風。

啊,對了,按照世人的觀點,還得有個小崽子轉來轉去搗亂,借以凸顯女主人性格溫柔。

果然……無聊。

矢田小姐身體上沒有任何訓練産生的痕跡,主要磨損處分布于第一指節與腕部,與她插畫家的職業相吻合。呼吸、反應速度、肌肉張力都說明這只是個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女人,長了那樣一張臉又無知無覺,怪不得安吾藏得跟什麽似的。

竟然從來不曾告訴過我們!哼!

憶及過去在LUPIN酒吧裏提過的那些關于追求女孩子的話題……太宰治暗了暗眼睛。

安吾那家夥,當初一定在肚子裏偷偷嘲笑我和織田作。

青年頓時忍不住暗自磨牙。

“好了,您能幫忙邀請其他偵探社的社員嗎?這是報酬。”

一只顏色鮮豔的蟹足送到面前,外殼被細心剝掉,露出白嫩細膩的蟹肉。

太宰治低頭看看自己壓在窗框上的手,張嘴一口咬上去,叼着螃蟹爪子含含糊糊點頭轉身就去敲同事們的門。

——這絕對是港口黑手黨前幹部這輩子收到的、最低廉的酬勞。

所以,手機裏那張照片,什麽時候發給安吾比較合适呢?

卡在十五個工作日的最後一天怎麽樣?

還是等到塵埃落定?

啊……織田作,你覺得呢?

他邊嚼邊想,手底下敲門的動作不停。

螃蟹真好吃啊,下次得要求咖喱味的。

安吾運氣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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