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關于浪漫
“你确定是這個人?”憂心忡忡的疑問。
“确定。”紀冬天感覺出爸爸的語氣,“怎麽?他有什麽問題被你逮住了?”
“問題不是沒有,我的意思是他這個人性格怎麽是這樣……你和他能處得來嗎?”
“爸,你有話直說好了。”紀冬天友善提醒,“他人在廚房做飯,聽不見。”
“你早說嘛。”電話那頭的聲音瞬間理直氣壯了很多,“你這次帶他回老家,親戚鄰裏們對他的評價很低啊。他好聽的話不會說,飯桌上聊天不給人留面子,感覺挺傲慢的,就連和小孩子下棋都較真,非要分出輸贏,讓人家兩眼汪汪的。诶,他們都在說啊,除了長相不錯好像沒什麽讨人喜歡的點了。”
聽到這裏,紀冬天悄悄地捏了一把汗,索性直問:“你不會反對我們的婚事吧?”
“反對?我現在還可以反對嗎?你不是說他是你認定的人,除非他死,你不會換對象嗎……”
“爸,你別說這麽不吉利的話。”紀冬天嚴肅打斷他并糾正,“我明明用詞很唯美的,是一句古詩詞,沒提誰生誰死的。但我确實很堅貞,已經認定了,我就要和他結婚,不管你們同意不同意。”
“哦。”一個字的無奈回應。
“爸,不用管別人對他的評價,你打幾分?”
“一點五分吧。”
“……滿分是十分制?”
“當然不可能。”
“你們怎麽對我喜歡的人這麽刻薄?光長相,這一單項就不止一點五分了!”紀冬天小小着急。
“誰是一點五分?”一個輕微不屑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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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冬天趕緊挂下電話,轉過頭溫柔問:“咦?這麽快飯就做好了嗎?”
“還沒有。”張無疾不緊不慢地坐下,拿過她的手機一看,通話記錄裏顯示“爸爸”兩個字。
“你爸爸給我打了一點五分?”他很平靜地問。
“他開玩笑的,別當真。”紀冬天拉過他的手,撒嬌地晃了晃,“其實呢,只要在我眼裏你是滿分不就夠了嗎?管別人怎麽想,我們自己過得開心就好。”
張無疾冷淡地抽開手,冷淡地說:“少甜言蜜語。從小到大,沒有人敢給我打九十八分以下的成績。”
“可你的語文成績不是從小學五年級開始就沒有及格過嗎?尤其是作文,好幾篇都是錯誤範例,貼在黑板上。”紀冬天記得很清楚。
“那是文科,我說的是理科。”張無疾的目光不由地又冷峻了一分,“理科我從小到大都是無敵的。如果你忘記了,我不介意帶你回書房重溫我六排獎杯的故事。”
“那更簡單了,就當作是又一次語文考試沒及格,老師給你打了一點五分。。”
“他又不是老師。”
紀冬天也無言以對,沒想到這次帶他回老家,親戚朋友給他這麽低的分數。明明剛開始知道她有男朋友的時候,所有人都翹首以盼着。老爸在電話裏都激動得快哭了,言辭鑿鑿說只要是願意娶你的人,我怎麽可能不感恩戴德?還敢挑刺?寶貝女兒你實在多慮了,我和他一定一見如故。
結果……
“你爸爸的不滿是什麽?”張無疾忽然問。
紀冬天在心裏斟酌了一下,覺得不能将爸爸的原話都轉述,張無疾那麽傲慢,一定不能接受。于是,折中後告訴:“他可能感覺你不夠浪漫。”
張無疾皺眉,顯然從來沒考慮過“浪漫”這個成分在愛情中占的比例該是多少。他自認為浪漫是很不值一提的事。他從不屑送她一束植物的器官,也不喜燭光晚餐,因為燭光晃得刺眼睛,令他看不清她的臉。而将花瓣扯下來撒滿魚缸,在床底下藏好禮物,這些如小學生一般的幼稚行徑,他可能去做?想到這裏,他不免在心裏輕笑,覺得他未來的岳父,如他所料,品味不高。
只是這些他不便直說,想了想無所謂道:“僅僅是不夠浪漫?”
其他當然無可挑剔。
紀冬天點頭,以她對張無疾的了解,這個評價在他的可承受範圍內。
張無疾站起來,寵溺地摸了摸女朋友的頭發,用行動表示自己的大度。他絲毫不會和她的家人計較,硬漢一般忽略一點五分的羞辱,當什麽事也沒發生一般,回廚房做菜去了。
逃過一劫,紀冬天松一口氣。
很快,炒菜起鍋的聲音響起,牛柳的鮮香和芝士的甜膩味道傳來,紀冬天想到最近每天都可以吃到他親手烹饪的晚餐,而且都是她喜歡吃的,這就很幸福了。要知道她花了多久才有資格修改那張頑固的“張氏私房菜譜”,将一道道稀奇古怪的菜肴換成自己喜歡的。
神游回來,紀冬天不免又發愁,怎麽在自己爸爸眼裏,他就值一點五分?她開始回憶那天帶他回老家的情景。沿着記憶鏈追溯,一環又一環,她似乎找到了答案,也許一切的不愉快都是從飯桌上開始的。
不知是哪個親戚說了一句“女孩子嘛嫁的好最重要啦”,這原本是一句借機恭維張無疾的話,誰料他不受用,科學地反駁回去:“身心愉快、生活質量高才重要。”
“是啊,我們冬天現在有了好對象,以後有人照顧了,肯定會活得很開心。等當了媽媽後就更幸福了,陪兒子玩耍、學習,日子一定很充實。”爸爸笑着接下去說,“到那一天,她也總算是完整了,不辜負我辛苦将她拉扯大。”
紀冬天還未開口,張無疾已經開始闡述自己的觀念:“您說錯了吧。女人的幸福和價值不在于嫁人,更不是有沒有當母親。自從遇見我,冬天她已經是一個完整的人。雖然我們以後會有一個寶寶,但按計劃不會出現在未來兩年。對了,我一直期待自己有一個女兒,精準地繼承我的全部優點和她的所有可愛。”
“……”
爸爸當場愣住,沒想到未來女婿是這個路數的,這讓他有些下不了臺階,只好抿一口酒壯膽,慢慢以“你這麽說也沒錯,但道理上……普遍認為……”開始,試圖婉轉灌輸一些自己的道理給未來女婿。未料,爸爸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被張無疾雲淡風輕地秒殺了,似乎平常認定的一切在對方眼裏都是漏洞百出的歪理。
爸爸開始心累,頻頻使眼色給女兒看。
可惜紀冬天沒有領略,她光顧着托腮癡看男朋友,沒理會其他人。當張無疾提到爸爸當年只出錢供弟弟讀大學的不公平事實時,成功引發了爸爸的愧疚。紀冬天記得當時爸爸的表情局促了很久,慢慢說了句“你們就開心好了”,算是潦草結束飯桌聊天。
後來紀冬天回家問張無疾為什麽要提那件事,雖然爸爸媽媽以前是比較重男輕女,但這些年已經改變了,不需要去追究。
“是嗎?”張無疾一邊忙着電腦上的工作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本來沒打算提,但越聊越能感覺出他們還是喜歡你弟弟多過你,我就不高興了。你比你弟弟可愛千萬倍,他們的品味令人堪憂。”
一句“我就不高興了”聽得紀冬天心裏暖暖的。無疾就是這樣的人,雖然說話很直接,情商低得常讓人下不了臺,但他護短得天經地義,很能保護她,這讓她直接屏蔽了他的其他缺點。
想到這裏,紀冬天又滿足地笑了,幾乎忘記了當初被他“折磨”、用語言虐到體無完膚的慘痛經歷,自然也忘記她曾經定義他為“最卑鄙無恥的人”、“注孤生的異類”,還有那句說了上百遍的話:“即便是和這個人共處十平方米的小房間,我們的空氣也絕不會流到一塊去。”
……
很明顯,她現在的臉腫了不止三倍。
現在的她越看無疾越喜歡。在女友濾鏡下,他分明就是一個高帥且有氣質、從漫畫裏走下來的修長男主角。
甚至是,她最近都有些小變态了。她竟然開始偷盯無疾的睡顏,還邊看邊笑。有幾次他被她吵醒,問她怎麽笑得那麽瘆人,她秒速收斂笑意,冷靜一想,自己确實是有些不正常,但又不知道該怎麽扭過來。
都已經這樣可怕的戀愛狀态了,還會理會乎旁人的看法嗎?即使是自己爸爸的看法,她也不在意。
只是她不在意,有人在意。
這一晚,張無疾等紀冬天睡下,起身來到客廳,開了一盞小燈,打開手機。
“我們究竟要在這裏站多久?”紀冬天疑惑地看向對面亮着燈的商場。
張無疾看一眼時間,回答她:“很快。”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市中心一座天橋的中間,已經站了四十分鐘。張無疾說有東西要給紀冬天看,卻不說具體是什麽,只讓她等着。
紀冬天下意識摸一摸肚子,被張無疾發現,便問她:“今晚的晚餐,那道黑松露煎鵝肝味道好嗎?”
“味道還可以,但我覺得還是你做的香煎豬排好吃。”紀冬天後知後覺地問,“對了,今天是什麽特別的日子嗎?為什麽我們要去那家巨貴的餐廳吃西餐?還有人一直跑過來拉小提琴?”
“喜歡嗎?”張無疾目光深深。
紀冬天猶豫後點了點頭,不準備說出實話——其實很一般。
“你喜歡就夠了,不用考慮其他的。”張無疾将女朋友攬到懷裏,一起等看對面的商場屏幕。
忽然間,紀冬天眼睛看見商場屏幕的美妝廣告暫停,屏幕黑得靜止一般,幾秒後重新亮起來,可顯示出一段話是:“我喜歡秀外慧中的紀冬天,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紀冬天。”
“紀冬天”三個字還用無數顆小心心框起來,乍看像是一罐水果糖灑出來了,還都是粉色的。
小心髒停了幾秒,紀冬天驚愕地出聲:“張無疾,你、你為什麽要浪費錢做這麽華而不實的事情?”
張無疾從容追加一句:“你感動了?”
“我也想感動,還努力擠出眼淚……可是真實感覺是,我為什麽有一絲尴尬呢?”紀冬天趕緊轉頭看了看,“這裏沒熟人吧?這個廣告是幾秒鐘結束?應該快了吧?我快有些不能呼吸了。”
“放心,我要求滾動播放九十九遍。”
“你瘋啦!那得是多少錢!”
“不太貴,也就是剛才吃的那餐的二十倍。”
“!!!……!!!”
煎熬一般地看完,兩人終于回到家。紀冬天剛脫下高跟鞋跨進門,十分疲倦,誰知未來得及踩上拖鞋,人就被張無疾抱起來,跟着他緩緩、沉穩的步伐地走向卧室。
“幹什麽?”紀冬天又是一臉問號。
回答她的是身體陷入床單的一聲——她被扔到了床上。
“聽話,在這裏等我。”張無疾抛完之後走去衛浴室。
紀冬天歪了歪腦袋,慢慢在床上翻了個身,等待他的下一個“驚喜”,眼睛卻瞟見床底有個尖角露出來。她眨了眨眼睛,伸出手一拉,竟然是一個淡紫色的禮物盒。她慢慢地全部拉出來,将盒子抱上來,打開。
張無疾剛拿出提前準備了的精油蠟燭,耳畔便傳來玻璃落地的碎裂聲,他放下東西,快步出去一看。
紀冬天看着地板上的一堆玻璃亮片,認真又誠實地解釋:“這個玻璃罩的吊牌和禮物蓋子粘在一起了,打開盒子就掉下去了……”
張無疾彎下腰,從一堆玻璃碎片中撿起鮮豔如火的玫瑰,放在床沿,“幸好花還是完整的。”
“那裏還有一片花瓣。”紀冬天蹲下去撿。
“別動。”張無疾趕緊提醒,卻遲了一秒。
紀冬天的腳趾被擦破了一塊,她很快被抱到床上,腳被擱放在一只手掌上,無疾幫她按壓止血。
“這個花又是多少錢?”紀冬天欣賞着手裏捏着的玫瑰花瓣,不得不說真的很美,鮮豔柔軟。
“你為什麽總是問錢?談錢很俗。”張無疾慢慢坐到她身邊,撣了撣她頭發上的亮片。
“因為每個人賺錢都不容易,即便是你,很聰明很有天賦,也要常常熬夜,累出兩個黑眼圈。”紀冬天說,“所以錢要用在刀口上,不要花在這些……怎麽說呢?”
“華而不實的東西?”他替她說了。
“嗯,是的。不過這花我很喜歡,西餐和屏幕表白就算了,有些游離在生活之外了。”
“游離在生活之外?這應該稱作浪漫,是你喜歡的不是嗎?浪漫就是花錢買無聊。”
“啊?”紀冬天瞪大了眼睛,頓時沒話了,反應過來後說,“原來你在意那天的話。”
她想了想,告訴他實話:“其實我爸爸沒嫌你不浪漫,他說的是其他的,我沒好意思轉達。”
“我早知道不浪漫是你說的,否則我為什麽要安排?”
“這樣啊,可是我也是随便說說的,其實我不喜歡這樣的浪漫。”
“現在說實話,你喜歡怎麽樣的?”
“我喜歡很多啊。譬如你煮的宵夜,番茄魚方便面加一勺辣椒,我出門之前你幫我穿套頭毛衣,故意跟在你後面走路,等你停了鼻子撞在你背上,把薯片揉碎放在你的黑咖啡裏,攪拌均勻……”紀冬天說着笑了,“你覺得這些日常不比玫瑰花有趣多嗎?”
張無疾修長的手按在額頭上,略感疑惑地看着她。原來她喜歡這麽平常、不值一提的事情,虧他準備了好幾天的時間。
紀冬天人湊過去,兩手搭在他肩膀上,“該你了,快說,你喜歡我什麽?”
“剛才都寫在屏幕上了,播放了九十九遍,還不清楚?”他忽然察覺她今天比昨天又可愛了一些。
“說起來,你怎麽想到秀外慧中這個成語的?那麽古典,好像形容媽媽輩的。”
“從我爸爸的情書摘取的。”他很自然地伸手捏她頭上的啾啾,一如往常,“我思考過,既然要當衆表白就需要準備幾個誇獎的詞彙。”
“啊?”她深感不可思議,“難道你為了誇獎我還提前做了功課?”
“嗯。”他淡淡道,“我午休的時候寫了一篇關于你的兩千字文章。”
“在哪裏?我要看要看要看。”她很激動,原來她的優點如繁星,可以寫到兩千字。
五分鐘後,她得到一份文件,打開第一頁,滿是潦草的字,是他親手寫的,讀起來有些費勁。
“她睡覺打呼、磨牙,吃飯挑食,看書時喜歡念出來很吵。(此段用橫線劃掉)她喜歡一只一只會飛的昆蟲,但看到一排爬行的昆蟲會尖叫;看恐怖片一驚一乍,聲音調的很低,捂着眼睛看,顯得很笨。(此段用橫線劃掉)她喜歡對我惡作劇,讓人有些頭疼,但想到有些時候她完全在我掌控……不費吹灰之力,便有成就感。(此段用橫線劃掉)同居之後,她對我越來越依賴,撒嬌頻率增高,略有粘人但尚在接受範圍內。(此段用橫線劃掉)她偶爾會出現暴力行為,在特定時刻特定地方,我背部的三排指淡色指甲抓痕可作為證據,不過話說回來,這亦可能是我的硬件實力過人而致,不能完全歸咎于她。(此段用橫線劃掉)無論如何,她在我眼裏是可愛的,如果用我父親經常贊美我母親的詞彙,那就是秀外慧中。”
“……”
紀冬天完全無語。
“本來想全部搬上去,但考慮到排版的美觀度和經濟費用,客服經理一再建議我删除前面一整頁,只留下最後一句。”
“……”
幸好他給她留了點情面,劃去了那麽多字,最後放到商場屏幕上的僅是“秀外慧中”和“可愛”,如果是其他的,明年今晚說不定就是他們的分手紀念日。
之後幾天,腦海每一回浮現張無疾的當衆表白,紀冬天就忍不住發抖,真是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