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入骨相思何所知13

季常回去的挺晚,既然何所思不在那個院子,他自然也沒道理呆在那兒,串門子到傍晚,待回到小院門口,卻見那什麽玄霧亭的築基修士還坐在門口,頭一點一點,似乎快要睡着了。

待他走近,突然睜開眼睛,一臉驚喜地看着他,但等發現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驚喜便變成了恐慌和落寞。

見季常就要直接進去,他連忙追上去道:“前輩……”

他話頭剛起,季常便朝他揮了揮袍袖,齊米鴻倒飛出去,內腑劇痛,“哇”地吐出一口血肉。

季常的神情冰冷又晦暗:“不管你有什麽目的,我勸你最好趕快滾。”

齊米鴻覺得眼前黑黑紅紅一片,耳內全是嗡鳴聲,只模糊地看着那位漂亮的少年一臉不滿地看着他,嘴巴一張一合。

他有些後知後覺地想到,自己或許快死了。

這個念頭一産生的時候,從丹田處突然産生了一股暖流,一直蔓延到額前,他的視野漸漸明亮了,但是他的思緒卻漸漸消弭,在思緒還在的最後一刻,他發現自己的口中吐出了自己明明絕不會說的話語——

“小娃娃,如此做人,可是太跋扈了。”

季常本來已經準備關門,聽那半死不活的人說出這麽一句話來,忍不住一挑眉,又出來了。

那築基渾身浴血,卻仿佛毫無傷勢地拍拍屁股站了起來,在擡起頭來是,印堂漆黑,兩頰內凹,眼珠子漆黑一片,已然沒了眼白,而原本富有生機的血肉已經幹枯,看來便不是一個正常人的模樣。

季常微微皺眉,他長年呆在羅門,并沒有什麽對敵經驗,只覺得這法門妖異無比,卻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對方原本的修為只是築基,他能夠很輕松地感覺出來,如今卻像是鏡花水月,看不分明,似乎是築基,又似乎是分神。

他畢竟不是以前那個真的無法無天的小孩子,如今也是心生忌憚,試探道:“玄霧亭掌門?”

那此刻已宛如僵屍般的幹瘦的身軀便桀桀地笑了起來:“小娃娃,現在可知道害怕了。”

季常聽這人一口一個小娃娃,當即不滿起來,在他看來,這人用這種邪異妖法,顯然本身也不是什麽厲害角色,便不屑道:“老妖怪,你最好別想威脅我,若是想威脅我,也最好先知道我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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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屍煉之法附身于齊米鴻身上的釋濟真人笑容不變,道:“你這樣說,我看來最好就別知道你是誰了,若知道後便會心生顧忌,豈不是還不如不知。”

季常微微皺眉,手背在伸手,捏了個法決,他想:若施展全力,動靜未免太大,說不定驚動了藏身在此城中的老妖怪,引起注意,被何所思知道了,又該不高興,因此便先收斂了些。

然後他揚聲道:“老妖怪,我不殺無名之輩,你且報上名來。”

釋濟真人卻不說話,身後突然升起慘綠的煙霧,仔細看去,原來是一朵又一朵密密麻麻的鬼火,朝着季常襲去。

那鬼火中包裹着一個個拇指大小的甲蟲,複眼慘白,在火中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卻并沒燒死,而是更顯猙獰可怖。

這飛蟲詭異無比,本身卻沒什麽威壓,季常卻無端感到忌憚,于是身前升起一道屏障,同時周身虛空出浮出五個等身大小的傀儡,每個傀儡手執不同的武器,向蟲霧沖去。

季常呆在原地升起屏障,暗想,若是那飛蟲有異,受傷的也先會是傀儡,自己則可以觀望後再下定論,不成想,兩方交接之時,季常竟覺得大腦一陣劇透,居然是神魂受到了震蕩。

原本擋在身前的壁障瞬間因不受控制而散去,從地面上鑽出了一只又一只包裹着鬼火的飛蟲,争先恐後地朝季常湧去,眨眼間覆蓋住了他的周身,等到飛蟲退去時,季常以面色慘白地倒在地上,沒有了意識。

附身在齊米鴻身上的釋濟真人僵硬地走了過來,嘴角挂上詭異的微笑:“又多了個不錯的材料。”

這麽說着,他将季常背到背上,慢悠悠走向了遠方。

他的身影消失之後,很快,黃昏的夕陽漸漸落下,天空從金紅紫紅變作了點綴着繁星的黑幕。

月上中天,何所思和原至公并肩而行,走至小院門口,皆是停下了腳步。

兩人相對無言,卻已經覺察到了不妙。

半晌,何所思開口道:“不會吧,季常可是羅觀景的侄子,在這北海境,還有人敢對他下手?”

原至公不置可否,只是目光幽然,環顧四周,雖之前戰鬥的兩人都未用全力,然而此處靈力震蕩,不複從前。

月靈從何所思懷中跳下,落在地上,很快飛奔至牆角,叼着一個東西放到何所思面前,然後蹲在地面上驕傲地搖着尾巴喵喵地叫着。

何所思蹲下去摸它的頭,順便看了看它叼來的東西。

“噬魂幽冥蟲。”他只看了一眼,便認了出來。

此時的噬魂幽冥蟲已經沒有了鬼火包裹,灰黑色的鞘翅被燒斷了半截,蒼白色突出的眼睛也少了一只,仰躺着露出尖銳的口器,何所思再看了兩眼後,擔心地把月靈抱了起來:“月靈啊,沒吃下什麽奇怪的東西吧,吃了要趕快吐出來啊。”

月靈不明所以,只是很高興被何所思抱着,便咪咪叫了兩聲,用臉去蹭何所思的手掌。

何所思把它重新抱回懷裏,向着原至公正色道:“這噬魂幽冥蟲并不常見,可隐于四處而不被發現,季常又不敢動大招,估計是中招了。”

原至公沉默地望向門邊的牆根,何所思随着他的目光一看,在那兒看見了一灘已經幹涸的血肉還有碎裂的布料。

“這是早上玄霧亭那人的。”原至公開口道。

“玄霧亭那人不過築基,難道是遮掩了修為?”

原至公轉過頭來,仔細看了何所思好幾眼,突然道:“你的腦子……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何所思不知道為什麽和諧的探案過程突然變成了人身攻擊,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震驚道:“你他媽才有病吧。”

原至公一臉懵懂,似乎完全沒意識到是自己先進行了人身攻擊,但是他也很快反應過來,解釋道:“不不我沒有罵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說,你不覺得這手段很眼熟麽?你真的不記得了麽?”

何所思還在氣頭上,冷哼道:“我碰上的人那麽多,什麽阿貓阿狗都要記住,我腦子不得爆炸。”

原至公了然點頭,似乎接受了這一設定,然後他開口道:“你還記得蕪撫洞麽?”

何所思皺着眉頭想了半天:“寶濱峰那個麽,我金丹時候去的,是拜師前還是拜師後?”

“拜師前吧——蕪撫洞之內,你曾與一個修士搶奪同一個寶物,你還記得麽?”

說到這兒,何所思終于想起來了,他從記憶的犄角旮旯找出了這一段記憶。

“我記起來了,紫光峰的天才呢,那時候他們還跟我吹噓是五百年才出世一個的天才哈哈哈結果在那洞裏被我燒掉了唧唧的那個嘛。”

他開始說的時候還幸災樂禍,說到後來也心虛起來,解釋道:“……畢竟還年輕氣盛,容易沖動哈。”

然後他臉上的神色漸漸收起,變作了凝重。

“那麽說來,那時在蕪撫洞內,我得到了五行太極聖法,那人是得到了——”

“噬魂幽冥蟲的蟲卵。”

原至公替他說完了未盡的話語。

蕪撫洞之事算是何所思金丹前期的重要斬獲,他除了得到五行太極聖法之外,還林林總總得了些丹藥之道上的見解,和一些現在不大用了的小把戲。

現在被原至公一提,他便想起來,那時和他一起入洞的是一個名叫俟侯亮的紫光峰修士,紫光峰如今的風頭早已被雲天宗蓋過,在千年前卻很是有些威望,俟侯亮又是紫光峰那時被譽為最有天賦的修士,因此跋扈自戀便可以想象。

那時何所思和俟侯亮結伴進入蕪撫洞,說好平分裏面的所有斬獲,到最後關頭俟侯亮卻反悔暴起殺人奪寶,何所思反殺其人,重創于他,但對方畢竟是大門派修士,最後關頭反擊之時,何所思自認不敵,便捏碎傳送玉簡逃脫。

此時想來,如果沒有記錯,噬魂幽冥蟲的蟲卵,确實是落在了對方的手上。

但他馬上又說:“雖說我只在那兒看到過噬魂幽冥蟲,也不能确定掠走季常的人就是俟侯亮——如果對方是為了報仇,報的也太晚了吧?何況都那麽久了,還有什麽好報的啊,他能修行到現在,能長回來的東西,就都應該長回來了嘛。”就是還能不能用這個不能确定。

原至公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只是提一種可能性。”

何所思按了按額頭,他其實是很想問為什麽對方對這種事比自己還清楚的,不過轉念一想,便知道絕對問不出什麽,有這個時間,還不如直接去救季常。

于是他說:“那現在去救季常吧——也是煩,是該去玄霧亭麽,在哪啊……”

何所思嘴上抱怨,正準備找個地方去問問路,原至公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何所思回頭看他,便見他雙目陰沉,神情冷凝,他開口道:“你為什麽要去救他,告訴羅門的人,羅門的人自然會去救他——何況,說不定他已經……”

何所思皺眉:“等到那時候,黃花菜都涼了,更何況羅門現在也算精銳傾巢而出了,你別說你不知道他們去幹什麽了,至于後一種情況,對方若是想找我報仇,季常便是無辜受到牽連,若真只是個路人,我也得替季常報仇。”

原至公與何所思對視半晌,終于還是慢慢将手放開,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何所思便先去醉夢閣問了關于玄霧亭的消息,在得知玄霧亭開宗立派沒幾年以後,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但當得知這些年找麻煩的都沒好下場後,又皺起了眉頭。

掌櫃便連忙補充:“那是因為并沒有您這樣的大能前去,他只占據了一個小島,羅門的長老們也不會管這些事,只要每年交上來的份例足,誰又會在意一個小島是由誰占着的呢,總歸還是羅門勢大。”

這麽一說,何所思便了然點頭,只是待出門來,內心還是稍稍有些不安。

月上中天,街上已經沒什麽行人,就算偶有走過,也是行色匆匆,何所思從醉夢閣出來,便見原至公靠在牆根處的陰影裏,沒甚表情地望着天空。

何所思走上前去,不知為何,開口道:“我救季常,也因為羅觀景救我,你可能不信,他寵愛這個侄子,簡直到了我渾身起雞皮疙瘩的程度。”

原至公撇眼看他,眼睛如盛着月光,清亮如水。

何所思便道:“你這樣與一個小輩計較,未免太沒有風度。”

原至公眉眼微彎,眼裏的那汪秋水蕩了開去:“你說的沒錯,我沒必要與他計較——我自然會同你一起去救他。”

何所思便喚出紫光焰月駒,淩空向玄霧亭所在的島嶼趕去。

何所思向來是不失謹慎的,何況對方身份未明,于是到了三百裏開外,何所思便收起紫光焰月駒,淩空向那島嶼望去,黑夜與他這種程度的修士自然不是阻礙,何所思很快變覺察到,那島上最大的問題,便是整個島都被一個法陣覆蓋了。

他不禁喃喃:“最近的人生總是和陣法扯上關系啊。”

原至公裝作沒聽懂他在說什麽,觀察了一番後,便道:“若這就是護門大陣,未免太簡單了。”

何所思也覺得簡單,但他覺得這并非一個疑點:“對方立派未久,又哪來的底蘊建造厲害的大陣,自然是掌門會什麽,就建什麽。”

自從破除廣裕仙門的護門大陣後,何所思自覺在陣法上的造詣已經無人能出左右,因此很自信地模拟演算了一番,沒過多久便有了結論,和原至公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島嶼。

“這掌門有點意思,雖然護門大陣不堪一擊,但是用來探查的細小陣法卻又很一手,想來是術業有專攻。”

他這番宛如名師教導徒弟一般的話一出來,原至公就想笑,只是他知道要是笑出來何所思就要不爽,因此憋住了笑,只是嘴角微抽。

何所思還是發現了,他不滿道:“你連丹藥上嘲笑我都行,就這個是不能嘲笑的,我跟你說,我甚至能通過這些陣法反推回去,反追蹤到施法者那兒,你信不信。”

原至公連連點頭,誠懇地道“信”,只是嘴角還是微揚,覺得好笑。

何所思頓覺自己在專業領域上被嘲笑了,也不繼續破陣,在原地鑽研起陣法。

原至公催他:“季常快沒救了。”

何所思神色嚴肅:“若對方的目的在我,只要我不到,季常就不會有事,要是對方的目的不再我,他該有事也該有事了,所以沒關系。”

原至公只好不催,盤腿坐在原地,看何所思鼓搗陣法。

對方神色少見的認真,英氣的濃眉微微地皺着,一雙桃花眼也不是往常的或溫柔或風流,而是堅毅與專注,原至公突然覺得這樣也不錯,時間長些也是無妨。

直到太陽初升,何所思終于搞定一切,他擦了擦額頭不存在的汗水,露出一個得意地笑來。

雖年齡上已經不是青年,但至少還是長了個青年人的皮囊,如此神色,也是神采飛揚明媚動人。

他正偏頭要跟原至公炫耀,便見對方又是一動不動地看着自己,嘴角的笑容便又僵住了,他努力忍住了打原至公的沖動,而是直接把自己的成果展示了出來。

地上的陣法如今被轉移到了一塊白玉之上,白玉上紋路微閃,一陣奇異的聲音之後,便有一個蒼老幹癟的聲音出現了——

“……小娃娃,你莫不是還等人來救你?告訴你吧,你這身上的禁制,護不了你多久了,等到我解了禁制,就是你的末路。”

萬萬沒想到一接通就能聽到那麽勁爆的內容,何所思和原至公面面相觑,一時竟沒想到出發,而是繼續聽了下去。

“羅門少主作為傀儡,想必會很有趣。”

這之後,對方卻再也沒有說話,只聽見噼裏啪啦的聲音,也不知道對方在做什麽實驗。

從這段話中,何所思發現了這幾件事,一是對方還真不是為了找他報仇,自己和原至公都自作多情了,二是這家夥膽子大的簡直像個瘋子,在知道季常是羅門少主後居然還很得意,讓人無法相信他是個在北海境混江湖的家夥,三是季常暫時沒事,他身上有禁制,四是……他很快就要有事了。

何所思這才發現自己耽擱了不少時間,忙道:“對方如果不是為了找我報仇,想必對我們猝不及防,我們幹脆直接殺進去吧。”

原至公制止了何所思:“你沒發現,他似乎很篤定不會有人去救季常麽,按道理來講,他可不該那麽自信。”

何所思思索了一下,确定道:“因為他瘋了啊。”

原至公:“……”

“你看,一個正常人,會在北海境綁架羅門少主,還要把他制成傀儡麽?”

原至公想了想:“若是情況危急,逼不得已……”

“你看他們這情況,像是危機到逼不得已麽?”

原至公:“……”

“他一定是個瘋子。”何所思蓋棺定論。

實際上,他這猜測也并非完全屬于自我意識膨脹,當他在門口看見那團幹枯的血肉的時候,其實已經看出,對方除了驅使噬魂幽冥蟲之外,還在使用一門邪異功法,他雖不知名稱,卻也在一門古籍中看過,知曉練這法門的人,最後都會陷入無邊夢靥,到最後分不清現實與幻夢,這功法的好處也很明顯,一個人自大無所畏懼到極致,自然是比尋常人要強上很多,所以何所思給這門功法取了一個相當合适的名字——傻逼誰都不怕法。

他第一次見到練傻逼誰都不怕法的活人,但是料想對方煉到現在,應該是個相當有深度的傻逼了。

于是他藏好玉石,道:“不過雖然智商上碾壓,我們還是可以小心一些——那就隐身過去把。”

這麽說着,他加持了一個隐身咒,便往整個小島最明顯的建築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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