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這罐酒是桃子味的呀,丹殷漫不經心地游思着。他靠躺在沙發上,可有可無地喝着,客廳裏光線暗淡,通往其他房間的門都被丹殷關上了,客廳裏的窗子前也罩着一層層的灰色簾布。
密閉的空間裏沒有什麽光,好似空氣也顯得稀薄,丹殷感到自己要透不過氣了,他睜着雙木然的眸子,盯着牆上的挂鐘看,滴答滴答,每一秒的流逝都在大張旗鼓的喧鬧。丹殷喝完最後一口酒後,右手慢慢地摩挲着錫罐,好似在撫摸一緞冰涼徹骨的肌膚。挂鐘依舊嗒嗒着,沒個停息,丹殷摸着摸着就将錫罐捏扁了。而後擡起罐子,對準挂鐘扔了過去。
扔罐子的動作并不粗暴,力度有點輕柔過頭了,這桃子味的酒罐還沒來得及與滴答的鐘撞個你死我活,就戛然而止掉到了地上。
丹殷聽到聲響輕輕地笑了,聽着像在嘲笑,映照上他的臉,就變成了汩汩的哀悼。眼角有淚大顆大顆冒出來,丹殷撐不住慢慢地滑落到地毯上。他感到自己的淚又一次沾濕了這可憐的米色地毯,将它的輕盈濁了個半濕。
良久,丹殷累了,他扯下沙發上的毛毯蓋在身上,就這麽如夢似幻地睡了過去。
通常,他醉了就會昏昏沉沉無知無覺地抵達第二天,窸窸窣窣的舊時陰影将無法侵襲。
可今晚他卻做了一個少時的夢。
他記得那天,下了課,他一個人在操場上走着,走了一圈又一圈。天有些冷,他的手幹冷得難受,像是一點一點皲裂的烏龜殼,合攏只覺得脹疼。
微微仰頭望,只看見天邊的太陽一點一點墜落了,墜落之地由橙色慢慢轉化為深藍,直至融入一片沉沉的黑暗裏。
他的眼眶有些濕,風太冷了,吹得眼睛包不住水滴,一滴一滴一縷一縷落下來。他擡起手摸了摸眼睛,想止住淚,放下手時,卻看見兩張紙巾在風中顫栗。
順着紙巾望過去,是個和他身形差不多的少年。
丹殷向前走了一步,想看清少年的臉,可是天太黑了,他怎樣也看不清。
夜越發深了,丹殷甚至看不清自己的手指頭,風呼呼地嘯,将他身上割出了十數個口子。他想接過紙巾擦擦身上的血,卻什麽也沒摸到。
丹殷乍然驚醒。
他猛地喘了口氣,感到心髒連同附近的肝髒一起燒起來,砰砰的跳動聲是燃燒的前奏。他只覺呼吸不過來,好似有把烈火将他整個的生吞活剝焚燒殆盡。
他低低地哀鳴起來,雙手緊緊地抱住自己,試圖安撫胸腔裏那顆暴烈的心髒。
突地,有人将他一把抱住。
丹殷的呼吸頓停,還沒來得的及推開,就聽那人低低地嘆了一聲:“是我。”
那些繁雜的思緒遠去了些,夢境的牽扯困擾也被暫時壓下。丹殷本想開口問宋延怎麽在這,又想起之前自己偶爾獨居時,宋延也會找上門來,頓覺無奈,不再問了。
宋延一邊抱他,一邊抽出只手輕拍他的背默默安撫。一下又一下,順毛一樣理順了他身體的節律。丹殷呼吸慢慢平緩下來,不久便再次睡了過去。
等到懷裏的人徹底睡熟了,宋延才停了輕拍。他抱起丹殷站起來,一步步走到卧室,将丹殷輕輕放在了床上。
蓋好被子,透着小夜燈昏黃的光,他輕輕撫上丹殷微蹙的眉頭,眸光不自覺滑落到紅潤的柔唇上,凝視片刻後,宋延垂下臉龐,輕輕吻了吻丹殷的眉心。
宋延從主卧出來時,已是夜半了。他站在客廳裏無言靜默,落地窗上的微弱光芒反射出他深沉癡黏的神色。他垂手理了理袖口,片刻後神情恢複了一貫的淡漠。
深夜都市,夢幻泡影。五彩斑斓的燈光,不眠不休的大屏廣告,一座又一座的銷金窟,都在深夜開了條口子,緩緩流淌出一地裹了蜜含了毒的欲.望橫流。
他站在高樓之上,神情淡漠,不沾半分□□蜜流,好似無欲無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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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來,丹殷走進客廳便看見了宋延那張冷臉。
他端坐在沙發上,像是一尊美麗卻僵硬的古希臘雕塑,臉上的線條優雅、淩厲,又透着股固守的規矩意味,好似神靈被縛,或是塑了金身。
丹殷走過去面對面蹲下,頭輕輕靠在宋延腿上。臉蛋并不重,也不夠灼熱,卻似一把火燃了起來,從宋延大腿處往上蔓延贲.張。宋延垂下那雙總是淡然又強勢的黑眸,凝望着蹲在腳邊十分依順的丹殷。他聽到丹殷低低的呼吸聲,一呼一吸,小貓一樣可憐可愛。宋延伸手輕撫丹殷的臉蛋,強自按耐俯身而上的欲.望,力度逐漸加重,直到丹殷忍不住輕吟一聲,才一把将丹殷抱起來放在腿上。
宋延凝視紅痕,喑啞道:“痛嗎?”
丹殷搖了搖頭,有些委屈地說:“不痛。”
宋延将丹殷抱緊了一些,不再看他的臉,右手撫上丹殷的脊背輕拍起來,力度輕柔,節奏舒緩,哄小孩子似的。
丹殷就在這樣溫柔和煦的氛圍中,小聲地說起自己昨天幹了什麽,說完後也沒忘自我檢讨跟保證以後絕不這樣啦的常規操作。他敘述着桃子味雞尾酒的美味,又檢讨自己醉酒的惡行,他描述了自己難過的心情,又保證真的只有一點點難過。
宋延時不時低低地嗯上一聲,表示自己十分理解。最後丹殷說他想宋延了。
宋延輕拍的手一頓,又很快恢複如常。早晨的微弱陽光從玻璃外透進來,照亮了宋延的左半邊臉。光芒氤氲下,平常無欲無情的臉顯得有些溫柔缱绻。他輕輕地問了句,那還要不要一個人呆在這。
丹殷想點頭,又怕宋延生氣,垂着頭搖了搖。
宋延停了輕拍,直起丹殷腰身,湊近去吻了吻他的唇角。
丹殷微微睜大了眼,灰藍色的瞳孔氤氲起幾分無辜的稚弱感。宋延低低地嘆息一聲,一手摟住了丹殷的腰,一手穿插.進他柔順的黑發,他張開唇,輕吻了丹殷的另一邊嘴角。
丹殷蜷縮在宋延堅韌的大腿上,感到印在自己唇角的濕熱蔓延往上,一直吮吻到了眉心。脊背忍不住顫栗起來,腳趾蜷縮,身體發軟,不禁含糊地嗯出了聲,音出後才反應過來,窘迫而羞愧,臉微紅地埋進了宋延的頸項。
“我的丹殷害羞了。”宋延撫摸着丹殷柔順的黑發,喑啞地嘆息一聲。
清晨的霧氣還沒散幹淨,宋延就離開去處理公司的事了。平常不會這樣忙碌,只是最近暗地裏的一些生意動蕩不定,最好親自出面。宋延留下陶助理,讓他送丹殷回東區荊園。陶一鳴在車旁站了一刻鐘,才看見丹殷戴着頂帽子慢悠悠走了過來。
陶一鳴一直覺得丹殷身上有股奇怪的魔力,他不同尋常的灰藍色眸子就是最佳的佐證。整個人除了極致的面容外,渾身上下的氣質也讓人捉摸不透。看着很嬌弱的樣子,仿佛無力反抗,無法獨自在社會中生存,只得依附宋總,在他的庇佑下生活。但陶一鳴從來不輕視丹殷,他曾經見到過丹少爺獨處時的模樣。丹少爺摘下一朵花,用玉骨似的手指細細摩碾成爛泥,而後笑得比花更美麗,卻包含了滴滴欲流的惡意。那笑容讓人心驚。
丹殷乖乖地上了車,跟陶助理打了聲招呼。陶一鳴微笑着回了聲好,從儲物格裏拿出保溫杯,打開後遞給他,溫和道:“喝點溫水吧,早上起來喝點水洗洗胃,對身體好的。”
丹殷垂眸看着白色磨砂的保溫杯,眼睛微彎,輕輕地點了點頭,接過來小口小口地喝了。丹殷靠卧在車背上,蜷縮在毛毯裏,伸出雙手捧着杯子慢慢啜飲,好似一匹茫茫森林裏的小小鹿在河邊溫順的低着頭喝水,慢悠悠地,感恩上天恩賜的甘霖,又小心翼翼地,害怕突然就闖入天敵,一個不小心就成為了猛獸口中的鮮美食物。
隐隐約約的可憐可愛誘人又無辜,陶一鳴看着,有些發怔。丹殷喝完了,伸手遞杯子,陶助理回過神來,自嘲地笑了笑。他搖了搖頭,接過杯子,不再思量。
車子一路向前,道路旁的樹木一路後退。不知過了多久,丹殷醒來時發覺已經到了。
進了屋,張媽做的菜正好上桌,丹殷沒有胃口,但他不願浪費糧食,讓張媽和他一起努力解決完了,才安心地上了樓。躺在酥軟寬厚的大床上,丹殷的思緒有些漂浮。兩年前他還在貧民窟裏打混,住在潮濕無光的地下室裏,每天除了做些日結的工作外還得提心吊膽生怕某個喝得爛醉的大漢看破了自己的僞裝盯上自己。在一次被人闖進門來不得不拼着受傷奮力反抗的體驗後,丹殷下定決心離開貧民窟。
他穿了自己最幹淨體面的一套衣服,把蓋臉的頭發修剪規整。出門前将其他破破爛爛的東西全都付之一炬,只留下了僅剩的一只口罩。最後摸了摸那戴了幾個月的小圓墨鏡,想起還是花錢從一個瞎老乞丐那換的。沒舍得砸,順路去了老乞丐那,把墨鏡放在了他乞讨的鋁盆裏。
老乞丐認出了他的腳步聲,問了幾句最近咋樣,丹殷說很好,要去上城區了。老乞丐笑笑,沒說什麽。貧民窟裏成日空想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不奇怪不奇怪。
丹殷一路往上走,走過了爛醉污濁的貧民窟,走過了人來人往的中城區,到達了上城。
上城的每個關卡都有人守着,防的是下城區的仇富貧民混進來鬧事。丹殷摘下了口罩,安保人員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讓了行。
“又是個來賣屁股的,不過真TMD誘人!帶勁!”
“哈哈,你哈喇子流一地也沒用,留心着吧,這次看着是個有造化的,下次見,不定咱倆就得恭恭敬敬的了。”
丹殷一路往前,聒噪的聲音離他越來越遠。他應聘上了一家餐廳的服務員,檢查身體無傳染性疾病後正式入職。包吃包住福利好,每天下班後都能從身上的各個口袋裏搜出一堆名片。這些自诩高貴優雅的上層精英人士,做個生意都矜持有禮,遞名片不收,就輕輕的把名片插.進他的前衣口袋裏,溫柔多情的模樣像是雅致地在花瓶裏插了朵花。随着餐廳的生意越來越好,丹殷的工資翻了番。
兩月過去,丹殷仍舊端着盤子上着菜。一些插花人士不再雅致,塞名片時惡狠狠地盯着他,好似要讨個說法。丹殷在這裏呆了兩月,困擾越來越多,他有些失望。本以為上城區的人自視甚高,做不出太明目張膽的事,但事實告訴他,上下城區的人都是同一個物種。
正準備辭職換份工作時,他在包廂裏遇到了宋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