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丹殷思緒輾轉,回過神來。現在他衣食無憂,房産幾處,卻只能呆在這些空蕩蕩的房間裏,坐等宋延回來。宋延最初給了他一份助理的工作,沒幹過三月,他就被一經理堵到了廁所。經理開着價碼強行做生意,丹殷闖出去直接找了宋延。經理被開了,丹殷也幹不下去。之後宋延送他去讀書,學校裏的富貴公子哥紮堆似的湊上來,在一次差點出事後,他的學校之旅也泡了湯。

漸漸地,随着他的臉長開了,他的活動範圍也越來越窄。兩年前還能混進餐廳勉強維持服務員的工作,現在出個門都必須帶上口罩墨鏡。他活得不自在,錦衣玉食都沒了意思。

丹殷的眉頭蹙起,不再回想這些。坐起來玩了會兒游戲,感到有些無趣,想到好幾天沒直播了,翻出口罩跟墨鏡一一戴好後打開了設備。

為了讓可能逃獄的人能夠聯絡上他,丹殷幾月前以曾經約定好的聯絡暗號“池中鷹”為名,注冊了一個直播平臺,時不時唱兩首歌。他首次直播時唱了一首荊棘園林,第二次唱的是A城A城。這樣的話,就不怕那人找不到他。随意去個黑網吧或者弄來個手機就能知道他的所在地。

直播開始,丹殷抱着吉他輕輕吟唱起來。他向來随性,偶爾會随着心情起伏輕輕哼唱,偶爾也會唱些童年歌謠。粉絲留言的想聽的歌,也會唱上一兩首。

沒過多久,有些累了。丹殷便宣告結束。有粉絲讓他固定一下時間,丹殷搖了搖頭,只答不方便。有粉絲問能不能剪輯轉載,丹殷隔着面罩笑了笑,道了聲随意。

接下來的生活平平淡淡,只某日起床慢跑時,丹殷遇到了一個生活在閃光燈下的光鮮人物,平靜如水的日子乍起波瀾。

那時他跑到拐角,擦汗的帕子在轉彎的過程中掉了。停下腳步,正準備彎腰去揀時,有一人先揀了起來。丹殷順着手望過去,看到了一張溫柔俊美的臉。是——好像是——辛文賦?

丹殷有些發怔,那人将帕子遞給了他後,笑着離開了。

辛文賦是知名的影帝,從一文不名到積累了自己的資本,花費時間不到十年。丹殷電影看得不多,但也看到過他的作品。辛文賦被人稱作是老天爺賞飯吃,長了張上鏡的臉,演技也出神入化。但是他又不僅僅是個演員,解約後,他開的公司慢慢蠶食了前東家,成了新的娛樂圈老大。在這個階級固化,上下層之間流通渠道幾乎全然斷絕的世界,辛文賦的成就堪稱商業神話。

接下來的一周,丹殷晨跑時總是時不時就碰上辛文賦。漸漸地,兩人熟悉了起來。偶爾他們會一起僞裝後逛商場超市,穿行在人群之間,挑選喜愛的果蔬肉食。辛文賦也會笑着邀請他去他家做客。推辭幾次後,也應了一回。

到他家時,辛文賦還在廚房裏忙着。他圍着深藍色圍腰,靈活地用刀刃将菜切得規規整整。丹殷湊上前去調侃幾句,辛文賦只是溫柔地笑着。

內心深處,丹殷隐隐約約地感覺到有些不妥,倒不是宋延的緣故,只是覺得這一切太過巧合了些。耷拉下圓眼,丹殷看着桌上的家常便飯,抿了抿唇,心裏絲絲縷縷的暖意将那絲不妥壓了下去。

辛文賦有名有利有地位,與之相比,自己幾乎一無所有,他又能圖謀什麽呢?或許是有緣吧,看着他總覺得有些眼熟,而且這兩月來的相處也算是愉快……

端完小菜,辛文賦解下圍腰,靠在廚房門框上。他沒有立即上前,只是用一種複雜晦暗的目光打量着丹殷。

眼前的人已經長大了,眼神卻還跟幼時一樣無辜。幼時的他總是微睜着雙水眸柔柔看人,小手弱弱地扯着別人的衣角,怯懦地嗫嚅着不要丢下殷寶,不要不要……辛文賦只好抱起他,安撫說不會的,我抱你,就這樣帶他逛遍了大山的每一個角落。多年未見,小小的殷寶長成了如今的可人模樣,卻将幼時的哥哥忘了個一幹二淨。

丹殷若有所覺,回頭望去,只見辛文賦笑着搖了搖手裏的酒,問要不要來一杯。

來一杯?

好……好啊。

他讨厭酒這個東西,卻又沉迷其中。像是褪不掉的皮,牢牢地裹住了半個身體。酒液在瓶裏晃悠,丹殷感到一陣陣疼痛,連皮帶骨細碎潰爛,再看一眼時,身體又很快又酥軟起來,從尾椎到頸骨,星星點點,一片一片,他忍不住輕輕顫栗起來。

他感到辛文賦的眼神發生了些微變化,忍不住抓緊了自己的衣角,直抓得嬌嫩白皙的手指根根泛紅,才勉強克制住身體的戰栗。在那雕飾着黑紋的門框下,辛文賦的姿态親和優雅,如此自然地晃蕩着手中的猩紅美酒,誠摯地邀請他共飲。美酒佳肴,朋友親和。

可丹殷卻感到不安汩汩,起伏晃蕩。外面的光陰了些,辛文賦的眼神被襯得晦暗不明,他晃蕩的手輕柔多情,拿着酒的樣子像在獻一朵含露玫瑰,又像是舉了杯毒液誘哄來客。

丹殷抿了抿唇,搖頭拒絕了。

辛文賦低低笑了一聲,轉身把酒放在了酒架上,親昵道:“還是小孩呢。”

吃完飯菜,丹殷主動去洗了餐盤。辛文賦也沒拒絕,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動作。

水聲嘩啦啦,青年的後腰被緊緊地系上了個蝴蝶結。辛文賦的力度有些大了,動作也甚是遲緩,拉着小細帶纏了半天,也沒系出個舒服的結,只纏得丹殷腰身細弱,甚不自在。

洗完了餐盤,丹殷感謝了款待後告辭離開,婉拒了辛文賦的相送,丹殷一個人走在花園裏。兩家相聚不遠,走回去不超過半小時,同在一片別墅區。前些日子辛文賦搬到這裏住,兩人這才相識。

天色漸漸轉黑,丹殷繞過一個噴泉,正準備繼續往前走時,驀地感到頭皮一陣發麻,猛地回過頭去,只見樹影婆娑,四處招展,惹得風聲戚戚,庭院厲厲。

這片區域綠化程度很高,打的是頤養身心的賣點。當初覺着好的地方,現在看來卻有些滲人。丹殷暗嘲今天自己是犯了疑心病,總覺得什麽都不對勁兒。

他繞過嘩啦啦滴滴流的噴泉,繼續往前走,沒發現背後的小樹林裏倏然竄出一個人影。

那人脊背寬厚,肌肉強健,渾身蓄勢待發,水皮光滑亮麗的黑豹出巡圍堵獵物般,翻湧出疊疊危險氣息,不住擴散。

他凝視着丹殷,血絲滿布的眼,黏着地流淌出陰暗粘稠、泛着情愫的目光。

“我回來了。”

他蠕動着唇瓣自言自語,說着懷念眷顧的話語,卻不肯面對第二人。

丹殷一路往前行,暮色漸漸壓下來,天上不遠處陰雲彙聚,風更大了,吹得丹殷衣衫獵獵作響。他快行幾步,趕在雨前到了別墅。

門外春雨刷地落下來,淅淅瀝瀝,打在房檐、玻璃、瓷磚上,落到花園、跑道、小徑裏,雨水流淌在大地上,流過了整座上城。

丹殷聽見門外轟隆的雷鳴,只覺十分厭惡,灰藍色的眸子裏湧出些木然的冷漠。他記得好幾年前,在一個同樣雷聲大作的雨夜裏,他被踢倒在角落裏,渾身沒有一片好肉,每個毛孔都要滲出血來,仿佛死肉堆疊在斷骨上,他痛得渾身顫抖不已,卻不敢發出聲音,免得招來另一頓毒打。

他沒有求救,他只是蜷縮在簌簌掉白灰的牆角,死死地盯着屋裏唯一一張床的床下。那黑暗之處,有人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那人不曾擡起眼看他,至少他望向他的時候,那人不看他。

丹殷面無表情地換下鞋子,徑自走上樓。洗漱罷,他躺在床上,慢慢地呼吸,一呼一吸,伴着雷鳴,默默放松自己。

都過去了,他想。

如今他什麽都不缺,不必穿破了洞的襪子,也不必吃發黴的面包。他不用沒有尊嚴地去裝可憐乞求留在學校繼續學習,也不必忍着不适接受同學的施舍。那些人憐愛的目光裏藏着歡喜與慶幸,仿佛他的貧窮與窘迫值得衆人慶賀。臉皮薄一些的,只是往他課桌裏塞東西,變本加厲的,就光明正大地拉住他的手,慢慢地将食物遞過去。

然而他不會拒絕,只是微笑着,一副十分感動的樣子。

但現在不一樣了。

他該知足。

丹殷拿出手機,撥了宋延的號碼。等待的過程中,丹殷舔了舔唇瓣,仿佛在做開口前的準備活動。撥通後,他沒有立即出聲,等到宋延詢問了,才開口小聲敘說起來。他說今天下雨了,雷聲好大,一直不停,他有些害怕。說完又問宋延怎麽還不回來,他想他了。

宋延輕輕地安慰着,說事情還沒處理完,不過快了。讓他蓋好被子,不要着涼,也不要睡得太晚。

丹殷本想應答,卻忍不住般啜泣出聲。

宋延又哄了他好一會兒,直到手機對面傳出均勻的呼吸聲,才停止言語。他沒挂斷電話,仔細地感受着丹殷輕微的呼吸聲。慢慢地,宋延合上了雙眸,神情眷念而克制。

第二天,天晴。

陶助理奔波一晚,送來了一輛全球限量的新款車。

接過車鑰匙時,丹殷微微垂下臉龐,嘴角勾了個不甚明顯的幅度。

新車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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