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封英光上車後,食指與拇指按住手機屏幕晃了會兒,才回宋延電話。

“你去東區荊園了。”宋延聲音低沉地對名義上的未婚夫陳述這件事。

封英光敲了敲膝蓋,戲谑道:“怎麽了,藏得這麽嚴實。宋延哥,你還記得咱倆剛訂婚嗎?”

對面靜默了一陣,才傳來一道冷靜自持的聲音:“各取所需,各有所得。英光,談好的條件我會履約,只是有一點……”

“不要招惹丹殷。”

封英光嗤了聲,不以為然地挂斷了電話。扔開手機,捋了把銀毛,他微垂着臉,看不清表情:“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已經晚了。”

一尊漂亮的白玉神像,一直藏着不讓他看到也就罷了。看到了,摸不着,得不到,時時惦念起來,恐怕是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有了頂級的玩意兒,其他聲色犬馬就遜色得乏味。這只皮毛漂亮的小金絲雀,欠收拾,卻也可口多汁。

好東西應該分享出來呀,宋延哥,你大方點,我就不客氣了。

封英光翻找回手機,打開APP點進收藏“池中鷹”合集裏,放出歌來。這是他最近鐘愛的另一網絡小寵,這聲音倒與那小雀像個七八分。真讓人懷疑,是不是同一人呀。

一段沒有歌詞的輕吟哼唱,裹了層刀渣蜜滓,白霧般飄散在車裏。封英光如同過了電般,頭高高仰起,微阖着眼,喘氣。

荊園裏,丹殷在網絡上搜索了一下“池中鷹”,點進第二條就是一條剪輯過的短片。他首次直播時唱了一首荊棘園林,第二次唱的是A城A城。

如果他出來了,為什麽不來找我?

幾月前,C島出現山火,漫山遍野,猝不及防。丹殷從黑市得到了C島監獄趁勢□□的消息,大半囚犯死了,少數囚犯逃了。池玉成不會是前者。

“池中鷹”是曾經約定好的聯絡暗號。如果他找不到人,随意去個黑網吧或者弄來個手機就能知道自己的所在地。

丹殷心裏冒起汩汩的擔憂,這兩年呆在宋延身邊,他手下的資産已經積累到了一個數,不動産快速出手折點價也無傷大雅。現在宋延這邊情況有變,池玉成一來,他就能拿錢走人。三年前,池玉成進了監獄,他則淪落到貧民窟。本準備想法子嫁給宋延後,借他的權勢救人。

而今麽,丹殷吐了口氣,感到疲憊而倦怠。

他突然覺得一切都沒了意思,甚至冒出一股無名之火,只想拿起刀槍,把自己跟池玉成捅個對穿,也省得到處禍害人。

他倆一個殺了人,一個間接殺了自己的血親,都不是什麽好東西。生下來就是孽種,活下去更是壞種,死皮賴臉地在這世上活下去,無骨的軟蛋。

丹殷憤怒而疲倦地倒在了床上,看窗外的跑道幽綠深深。為了準備池玉成的到來,他之前就多給幾月工資辭掉了張媽跟其他傭人,這偌大的房子,好幾間屋子都積了灰。他一個人打掃起來,簡直累成死狗。

可他就是沒來。

丹殷望着跑道,想起了少年時期,他一個人在操場上走着,冷風吹得整個人淚水刷刷流,天黑了,突然有個少年走上前來,遞給了他兩張手帕紙。

那是他們孽緣的開始。

他幼時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裏長大,只記得小時候媽媽總讓他跟着隔壁家的哥哥玩。辛富哥哥認得草藥,媽媽讓他也跟着學。每回上山帶了些草藥回來時,媽媽總會異常開心地抱抱他。

然後某天,他奶奶就死了。

隔壁家辛富爸是個鄉土醫生,中西藥學都會點兒。看到奶奶時,有些震驚,而後沉默半晌,說是老年心肌梗塞。

奶奶死了,其實他也不怎麽傷心,畢竟才幾歲,不怎麽記事。倒是辛富哥臉上的淤青,腫了好長一段時間,記憶深刻。哦,他突然認出辛文賦,也就是想起了這張淤青臉。

奶奶死後,他爸常聽着媽媽溫柔的話語,一日複一日地雄心壯志起來,最後說要去大城市闖蕩一番。媽媽非常支持。走的那天,媽媽抱住他,步子邁得有些大。哐啷哐啷的鎖鏈聲沒有了,他還有些奇怪。

到了大城市,他突然就有了外公外婆。

他媽問他是要跟着爸爸進監獄,還是跟着媽媽出國去。

他想了會兒,說要跟爸媽在一起。

然後,外公外婆的臉黑了,媽媽笑了。

他跟他爸被趕到了下城區。

大屋子沒有了,玩具沒有了,周圍永遠堆着酒瓶。

三天被打兩天被罵,他靠着張臉賣賣慘找鄰居讨點吃的,竟也活到了少年時期。

那天,他接過了池玉成遞過來的手帕紙,只覺得輕飄飄,沒重量。

後來才知道,上面還附着了命運,重得他手骨斷折也擡不起。

丹殷翻了個身,不再往外看。

如果池玉成沒逃出來,死了。死在山火裏,或者監管人員手裏。那他就把這條命,賠給他。

“上城的河一望無際,下城的河垃圾遍地;媽媽告訴我,這是天意,天意;上城的人光鮮靓麗,下城的人衣不蔽體;媽媽告訴我,這是命運,命運……”

丹殷盯着床角的燈,幽幽地哼唱起來。

最後一次見媽媽時,已經在下城區呆了倆月。他爸爛醉如死豬,他也得了個消停。在屋外溜達時,看見了一美麗溫柔的姐姐。噢,好像是他媽媽。

他媽媽放下了手中的行李箱,抱起了滿臉淤青的他,溫溫柔柔地唱起了這首歌。

含笑又帶淚,美麗如神女,他都有些看呆了。

“媽媽,你是來帶我走的嗎?”他問。

媽媽沒說話,柔唇勾起的弧度大了些,淚水也洶湧了些。

媽媽仍舊抱着他,唱着歌,一遍又一遍。

第三遍時,他說:“媽媽,我記住了,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媽媽的笑突然就沒了。

她放下他,優雅地取出手帕,擦了擦淚。而後轉身拉起了行李箱,慢悠悠往外走去。

他有些不解,一路快步跟着她。

直到她走到一輛車前,打開車門坐了上去。

他站在車外,仰頭望着她。

車緩緩啓動,他緩緩跟。

可沒過多久,車加速跑起來了。他也就跟不上了。

他再沒見過媽媽。

丹殷眨了眨眼,床燈盯久了,總有些淚意。光源總是刺眼的,阖着眼,睡一覺,也就好了。

第二天起來,陽光燦爛而溫和,暖洋洋的,不熱也不冷。丹殷突然就有了興致。他洗了個澡,吹幹頭發。鏡子裏的人,臉色有些蒼白,眼圈紅紅的,灰藍色的眸子倒是一直都潤潤的,沒什麽變化。

點了份早餐,送達時仍舊熱乎乎的。幹貝排骨粥,鹹香入味,還蠻好吃。

桌子上擺着他跟宋延的合照,是那年夏天,宋延帶他去島嶼玩時拍的。他在沙灘上堆城堡,宋延倒也沒嫌幼稚,和他一起堆了個大城堡。

他說還差一條惡龍和一位美麗的公主,不然就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可堆着堆着怎麽也堆不好這兩樣精致的塑像,他便有些不悅。

宋延只好抱着他,輕聲哄他:“別氣,別氣。我是惡龍,你是公主,我倆就是一個完整的故事。”

他聽了有些別扭,卻止不住開心起來。最後他們圍着大城堡,笑着拍了張合照。這張合照一直是宋延的手機屏保,也不知如今是不是換成了和封英光的合照。

丹殷有些吃不下去了。他竟然有些懷念宋延的擁抱。

宋延的胸膛很溫暖,抱他的手臂很有力。宋延是個話少的人,跟他在一起時,丹殷不自覺就絮絮叨叨起來,芝麻大小的事也一一說出來。他早上吃了什麽,好不好吃,吃沒吃飽。他在哪裏看到了一朵小黃花,小花瓣顫呀顫,他有些壞心地扯了一瓣下來。扯下來了,又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悄咪咪放回去。

可一陣風吹來,那花瓣就掉下來了。

他害怕地望望周圍,發現沒人看到他在幹壞事,于是放心下來,直接一把扯住那朵小黃花,整個地掰折下來。他捏了捏每一片花瓣,最後玩得沒趣味了,才整個地扔回土地裏。

宋延這時候總是會笑起來,然後抱着他吻他的眉心。

宋延的唇有些冷,和通身的古希臘雕像氣質很搭。冷冷的唇,印到他溫暖的眉心,像是一種神奇的儀式。丹殷有種被珍惜珍愛的感覺。

丹殷勉強喝完了粥,蓋好紙蓋子,扔到了垃圾桶裏。

手機響了聲,打開APP,是辛文賦發來的消息。

那天辛文賦邀他去個地方,說好玩又有用。他答應了。

收拾好出門,辛文賦已經開車過來了。幼時抱着他走遍大山的辛富哥長大了,如今溫柔俊美,是萬千少女的夢中情人。

他倆這一路換了不少車,進一個地方出來就換了輛。丹殷沒問是什麽為什麽,他跟着就成了。

到了一個大廳,再往下。人群稍微多起來,分門別類,很有搞事情的樣子。

丹殷的臉埋在口罩下,跟着辛文賦一言不發。刷卡進了一間房,打開燈光。

哇哦,一排的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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