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喜歡嗎?”

辛文賦用稱得上溫柔的語調問他,丹殷掃了挂壁一眼,型號從小到大,一一排列開來,不由得勾起了唇角:“喜歡。确實是好玩又有用。”

丹殷解下口罩,望着辛文賦溫柔多情的臉龐,問:“文賦哥,你要教我麽?”

這一排的槍實則令丹殷有些驚訝,畢竟辛文賦明面上只是個明星,再有錢也只是個娛樂圈老板,和軍.火.一類看上去完全不搭邊兒。這類游戲向來是黑道熱衷的,少數上城區自诩高貴的人也玩得起,但絕大多數人是不可能接觸到的。為了杜絕貧民叛亂,軍.火.管制一貫嚴格。

宋延也有槍,他的一個個助理也手持彈藥。但作為貧民窟出來混跡在上城區的人,從來接觸不到這些,宋延也不會讓他接觸。

辛文賦挑了一把小巧便攜的給他,拆開來耐心的給他講解各個部件。拆開又組裝,組好了又拆開。丹殷上手幾次,勉強能夠組裝好,只是時間上慢了很多。

辛文賦是個認真又耐心的老師,慢慢地給他講哪個步驟多餘了,哪個步驟得記熟。

“不要把槍當做普通的組裝小玩具,把它當成你手上長出來的另一團血骨。接近它,熟悉它,靈活的運用它。”

丹殷點頭,慢慢地撫摸手柄、槍管、彈藥,冰冷的質感讓他不由得沉醉,尤其是想到這小小的子彈一經射出,便能帶來火熱的血肉。

組裝迅速了些,辛文賦帶他打靶。他知道這樣的機會不多,辛文賦不可能天天帶他來,只能一個快速地教,一個盡力地學。

辛文賦握着他的手,教他瞄準,射出去還是有些偏了。辛文賦笑笑,誇他很不錯,這麽快就能打到靶子上了。另一具身體的溫熱環繞在丹殷右側,他能感受到文賦哥呼吸的熱度,耳朵突然就有些癢。

往左走了幾步,他笑道:“文賦哥,讓我自己試試。”

辛文賦還是很溫柔的樣子,調侃道:“小時候我抱你走遍了山林裏的每一個角落,那時候我一放下你,你就掉淚珠兒。過來吧,最後還有點兒沒講完。”

丹殷握着槍走過去,腰肢環上了一只手。辛文賦的頭埋到了他頸窩。

“你讨厭我嗎,丹殷,你不喜歡我靠近你嗎?”

丹殷驚訝于辛文賦的敏銳,他只是剛有苗頭,辛文賦就直接挑明了。這做法和他溫柔的外表大相徑庭。但聽到他的話語,丹殷卻想起了這幾個月來的相處。小時候的記憶只剩下模糊的畫面,近期和他的相處卻實實在在的溫和平順。

他是一個很體貼的人,體貼到丹殷有些吃驚。從來沒有人這麽,這麽注重過他的情緒。超市購物,他微微蹙眉,辛文賦就知道他不喜歡吃什麽,之後的飯菜裏從來沒出現過這類食材。他洗了一次碗,心裏其實很讨厭這類工作,下一次主動去洗時,辛文賦卻總是笑着用各種話語打發他出去,然後自己動手幹了。這樣的事還有很多很多,和辛文賦相處起來,簡直是輕松惬意。但這樣的體貼更像是一種人為的強大的習慣,偶爾會讓丹殷止不住心驚膽顫。

即便幼時記憶模糊,他也能感受到以前的辛富哥不是現在的辛文賦了。現在的文賦哥溫柔而強大,看着像風,實則是霧,圍繞着一物包裹起來時,既讓別人看不見這物,又讓這物再逃不出漫漫白霧。

丹殷抿了抿唇,只覺辛文賦的手在慢慢往上延,一步一步到了他的胸膛處。那手微微使力壓了下去,似乎是在感受他的心跳。

溫熱的氣氛燒了起來,丹殷口幹舌燥,不等他推拒,辛文賦就自個兒後退幾步,離他的身軀遠了。

“來,你射來試試,我看看還有沒有什麽地方不規範。”辛文賦沒有等待他的回答,直接動手實踐出了答案。

文賦哥是一個靠肢體語言而生的天才。

演藝生涯裏獲得的一座座獎杯,實至名歸。

丹殷佩服。

他打起精神來,一射而出,正中靶心。

遠處的紅點多了空洞,丹殷側身面向辛文賦,羞澀地笑了。

·

練習了幾個小時,丹殷離開房間往外走。周圍來往的人不算多卻也不少,丹殷跟着辛文賦,總感覺四周的人在偷偷摸摸地打量着他,卻沒人往辛文賦身上瞟,好似對他的到來習以為常且隐隐畏懼。

正準備上樓時,在拐角看到了一個身影,隐隐約約地熟悉,有點兒像陶一鳴的身形。那人包裹得很嚴實,快步往樓下走去。

“怎麽了?”辛文賦回頭望他。

丹殷搖搖頭,再次往下望時,那人已經不見了。

這是地下一層,玩的花樣雖少有卻不罕見,那更深的地底呢,那裏又埋藏着什麽。而且,這裏并不像是個普通的消遣地。來往的人,無論是身形,還是氣質,兵匪一般,和富貴公子哥通身的懶散氣派截然不同。

算了,這跟他有什麽關系呢。丹殷搖了搖頭,不再思量。

上了大廳,丹殷跟着辛文賦換了一路車,路上在餐廳用了頓飯,靠近中心區時,丹殷跟辛文賦作別。

山不就我,我就山。宋延這麽久不來看看他,再犟着也沒意思了,OK,他退一步。

中心區高樓林立,來來往往的人打扮得光鮮亮麗,穿着高跟鞋的白領步履如飛,将世界踏在腳下。金錢成了成功的獎勵,一單單生意談下來的氣魄充盈在每個人身上。人們的落魄不會出現在中心區,臉上是恰到好處的微笑,行事果斷又讓人無可指摘。夜深了,各歸家的精英人士,或許才會卸下那張完滿無缺的表情,在深夜的冷風裏,流露出幾縷疲憊跟迷茫。

翌日太陽升起,他們又是無可指摘的天之驕子。

丹殷走在這些繁華的街道上,顯得格格不入。他從來不是一個成功的人,一開始就是敗筆,也許有同樣經歷翻身上流的精英,但那不會是他。

一只披了豔皮的鬼,深夜出巡或許才會相得映彰,光天化日之下,只顯得突兀又凜冽。

他穿着普通的白衫黑褲,走路慵懶乏力,戴着口罩帽子,灰影一樣穿梭在人群之中。像條背道而馳的水鬼,一路滴下長滿苔藓的水跡。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格外想念池玉成。他倆是一樣的爛泥,在角落裏腐爛生臭,誰也不嫌棄誰。

一個不甚熟悉的助理領他上了樓,他如願見到了宋延。

卻只得了一個字“乖”,然後宋延就離開去處理其他事了。宋延是真的很忙啊,眼下都青黑了。這些天來,丹殷真是異常的想見宋延,想問問他,那個姓封的王八蛋是怎麽回事。爹的,在手機上聊,宋延發消息讓他乖,見面了,還是讓他乖。

乖個錘子,再讓他乖,他就變身小變态,将這群人都錘成渣渣!

回到荊園,卻有了個好消息。

二樓的窗子他走前特意大開着,留下的一些小痕跡移了位。裝了水的杯子本來對應着牆上第三個花紋的尖點,拖鞋也應對準櫃子把手的最外沿,幾根埋伏的頭發掉到了地上,其他的一系列微小的痕跡,有的動了,有的沒動。

如果是賊,撤走保衛人員的他,死了活該。

如果是池玉成……

他就留着這條命好好陪他。反正這裏是待不下去了,讓他不快的人就都滾蛋吧!

把房子偷偷賣了,把錢轉移到暗卡裏,和宋延拜拜,和封王八蛋拜拜,和A城的一切拜拜。他們可以拿着錢換一個地方住,買另一座偏遠城市的中城區入住許可。

他們會有自己的莊園,養些動物,種些田。與過去的一切作別,不再颠沛流離。

第一次逃亡時,丹殷和池玉成都還未成年,那時候沒經驗,蠢得像沒長腦子,一直慘兮兮地流浪在各個城市的貧民窟。

過期的面包你一口我一口。偶爾裝模作樣去店員少的餐廳,見着哪位結賬走人的餐桌上還有剩飯就湊上去吃。有次他餓得實在受不了了,池玉成就去超市偷東西。結果被發現了,讨得一頓好打。

他拖着渾身淤青的池玉成去橋洞。抱着他哄他睡覺,睡着了就不疼了。橋洞外的雨嘩啦嘩啦,池玉成渾身越來越燙。他抱着他,看着天從黑到亮,池玉成仍舊沒醒。

他脫了外套蓋到池玉成身上,将池玉成小心地移到角落。橋洞外天色很好,丹殷站起來走了出去。他的步伐越來越快,越來越堅定。

他去衛生間将自己洗刷幹淨,等衣服和頭發都幹了,就到下城區為數不多的中學外徘徊。下城區遍地貧民窟,能上學的家境都不錯。打了鈴,一些不愛在食堂吃飯的學生們魚貫而出。他順着人流走出去,跟着他們進了一家餐館。他沒遮臉,吃飯時就有學生時不時盯着他看。結賬時,他特意大聲“啊”了聲。

他說:“啊,我錢不見了。”

學生們面面相觑,有個穿着稍微不羁了些的學生站起來幫他結了賬。他紅着臉道謝,說着說着又哭喪着臉,說不知道今天該怎麽回去了。家裏遠,才給的生活費全丢了,怎麽辦呀。就算走兩三個小時回去了,說不定還得挨打挨罵。

說完了又十分懊悔自己叨叨叨地說個不停,又是道歉又是道謝。

結賬的男生不以為意地塞給他幾張大票,還問他是哪個班的,之後一個月他請客,不要怕。

他仰起紅着的臉看了男生一眼,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臉龐。

他側過身,小聲地告訴他明天見,就害羞地跑了出去。

拿到錢,買了藥。他回到橋洞。

喂了池玉成退燒藥,他抱着他,緊緊地抱着他,默默流淚。

第二天,他去見男生,看到男生等在昨天的餐館外。他一臉歉意地跑過去,說不好意思,老師拖堂了。男生微紅着臉,咳了聲,說不要緊。

丹殷說自己今天不想吃飯吃面,男生很快就去超市買了一堆東西給他。丹殷笑了,說:“你怎麽這麽傻,這麽多我怎麽吃得完。”

男生插着兜,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沒事,沒事,慢慢吃。”耳朵卻紅了。

丹殷提着袋子跑了,走之前哼了聲:“呆子。”

男生紅着臉嘟囔着說才不是,等丹殷走了,才想起忘了問他到底是哪個班的。

第三天,男生沒等到人。第四天第五天也是。那人再沒來過,學校裏也從來沒那人。

丹殷沉着臉提東西回了橋洞,加上前天買藥剩下的錢,夠他和池玉成大半個月的吃用了。

池玉成的傷慢慢好了,他們又換了一個城市漂泊。

丹殷騙人的技巧越發熟練,池玉成再沒受過傷。

他倆不再餓得不成人樣,成了最佳拍檔,直到最後翻了個大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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