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丹殷蜷縮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過期的面包有股淡淡的酸臭味道,很難下咽。最開始他實在是吃不下,勉強吃了就幹嘔。池玉成就想了個辦法,他把面包撕成一小條一小條,然後搓圓、壓實,再用撿來的塑料瓶去衛生間接滿滿一瓶水。丹殷就着水生吞,吃丸藥一樣。

他吞一個,池玉成就親他一下,誇他:“我的阿殷好棒,今天也更加厲害了。”

他倆就一起笑起來。

後來漸漸地,他就習慣了過期食品和剩菜剩飯的味道。能吃上就覺得幸福,每一次有吃的了都感恩上天,并且衷心希望下一頓飯點也能吃上些東西。

也會有乞丐搶吃的搶睡處,但他有池玉成,他從來不畏懼。

丹殷蜷縮着抱住自己,在床上默默等待着一個轉折或者是又一次的無聲無息。

四周安靜纏綿,或許現在就在這間屋子裏的某個黑暗的角落,有一道視線從孔洞或縫隙裏探出,在沉默而粘稠的氛圍裏,慢慢地攀爬上他的腰肢,他的臉龐,以及他細碎柔軟的黑發。

那個人會看到什麽?會想到什麽?

如果是賊人,是不是此刻正在挑挑揀揀,心裏稱量着這座別墅的主人到底是個什麽來頭。看着不像是個富家公子哥兒,像個小玩意兒,是不是某個皺紋滿布的老人養在這裏的小寵物。還是某個家有嬌妻的中年人一時興起,也學着風氣玩起了男人。反正看着柔柔弱弱,菟絲花一樣,一定不是個正經人兒。

看那裸露在外的一小片皮膚,白皙柔軟有光澤,最頂級的綢緞一樣,只有那些有權有勢的上等人才能穿得起,用得上。那雙灰藍色的眸子,一直水潤潤的,沒落淚也起霧,倒像是傳說中的神秘鲛人了。在深藍的大海裏,在水平面幾萬米之下,才能找得到這樣一雙奇幻瑰麗的眸子。

他的腳也柔弱無力,像被人用紅綢纏住了腳腕,這一輩子也只能被人抱在懷裏肆意疼愛。只有被寵得深了,受不住了,才能微微動彈,彰顯自己的些微不滿。

丹殷只是蜷縮着,一點兒也不知道自己軟軟卧在床上的樣子,有多麽讓人神思恍惚,精神震蕩,像一抔岩漿從頭澆灌下來,燒得器官熟透,理智幹涸。只能跪趴在地上,流着口涎,試圖慢慢舔到他身上去。

一醉方休。

丹殷在床上躺了許久,并沒有突然跳出一個人來,給他驚喜或驚吓。只有那位令他讨厭的封英光,不知從何處得知了他的聯系方式,竟然邀請他出去游玩。

他嗤笑一聲,拉黑了事。

或許是把他當成了個傻子吧,或者純粹是腦子秀逗了,當自己是大房,當他是小妾,親自邀請,求個妻妾和諧,順便玩弄戲谑一番不聽話的奴妾,以此稍解生活無趣。

丹殷将手機放到一旁,走到落地窗前。天快黑了,陽光都沒了,它們去了另一個半球,只有月亮隐隐約約,等着緩緩掀面紗,不疾不徐地出場。他看向窗外,看天上的雲,看遠處的樹林,看風吹過林間,葉子顫抖、飄蕩、零落。

驀地就感到很冷,寒意從手臂蔓上身軀,脾髒都生疼。他走的每一步路,都像是一種錯覺。沒有前進過,只有不斷地循環往複、原地踏步。他始終站在原點,任憑四周猛獸奔馳,蟲蟻踽踽。他像是一棵樹,已經紮了根,要麽死去,要麽繼續畸形生長。遮天蔽日,不見白光。偶有浮光掠影,試圖抓住,也只是空歡喜一場。

夜場,斑斓的光旋轉、暈眩。被拉黑的封英光搖晃着酒杯,周邊一堆狐朋狗友狂魔亂舞。

“怎麽?”一位俏麗美豔的大胸小姐姐,脫離舞池坐到封英光大腿上,抱住了他的脖頸。

封英光嘴角勾笑,手裏的酒杯卻一點點傾斜下來。絲絲縷縷紅色酒液滴到了美人的鎖骨,又順着流淌到了胸脯上。

美人的神情變了,咬了咬唇瓣,不勝嬌羞。卻不防封英光惡劣地一晃,那杯子裏的酒兜頭灑下,澆了她個狗血淋頭。

美人刷地站起來,雙眼赤紅,擡起手就要扇他個幾巴掌,卻被其他眼尖的人拉了下去。

封英光笑着倒在了沙發上,頭發一顫一顫,白毛飛揚。笑聲持續許久,沒個停歇,那位美豔的小姐姐在這笑聲裏,心裏默默咒他這個死變态,千人騎,萬人壓,爛臉爛菊花。

封英光撫了下眼尾,将大笑而出的生理性淚水細細地擦幹淨。而後随手拿起手機,散漫地撥通了宋延的電話。

“宋延哥呀,你鄒姨可是聯系我了,只要我不插手,南部碼頭就歸封家。所以……”

封英光敲了敲桌子,食指、中指,食指、中指次第落下又升起。

“所以,咱們什麽時候辦個婚禮?”

宋延解開灰藍色襯衣的第一顆扣子,往椅背上一靠,微微仰起頭,雙眸微阖。

“不急。”

話落,宋延身體微微往前傾,從右下第一個櫃子裏取出一疊合同,翻開。

“鄒曼柔好好的鄒家不經營,插手宋家的事,自尋死路。碼頭?”宋延轉了轉筆,漫不經心道,“我要她把鄒家都吐出來。外圍的生意給你,內部的就別沾手了……”

“畢竟步子邁大了,容易栽個大跟頭。”

封英光哈哈笑起來,微阖着眼,懶洋洋道:“宋延哥,看來鄒姨已經不成氣候了。只是最後解決了事,過了河,可別忘了封家這座橋。”

宋延轉着轉着,松開拇指,筆夾在食指跟中指間,靜默。輕輕地啪一聲,筆滾落到白紙黑字上。宋延單手系上了襯衫上的扣子,淡淡地承諾了一句:“這是自然。”

王助理敲門進來,宋延挂斷電話,擡起眼眸微冷地瞥了過去:“查到人了嗎?”

王助理眼下青黑,因過度疲憊微微弓了脊背。先是鄒家暗地裏搞鬼,前不久又外洩了緊要機密,宋總吩咐盡快轉移各類物資,各個秘書手下都忙得腳不沾地。一助去處理了最緊要的軍.火.中心,他則查間諜查了個昏天黑地。

他盡量挺直腰背,報告道:“資料流傳到了兩個地方,一個是封家,一個是最近地下聲名鵲起的正薊組。能接觸到這份檔案的人極少,除了正在轉移軍.火的一助外,只有,只有……”

在王助理的支支吾吾裏,宋延撫摸了一下桌上的合同,輕緩而溫柔,随即深吸口氣,吐出,舉起合同砸向了助理。白花花的紙上,密密麻麻的黑字,兜頭壓向了助理,并不重,王助理的臉卻霎時慘白了。

他沉默半晌,咽了口唾液,壓着情緒冷靜道:“除了一助,就只有丹少爺能接觸到這份機密。”

王助理瞥了瞥宋延的臉色,見他神情不變,才繼續開口:“我還查到正薊組跟良谷娛樂的老板辛文賦有些關系。最近幾個月丹少爺和辛文賦關系密切……”

宋延微垂眼眸,冰冷的眼睫投下兩扇陰暗的剪影。

“不是他,繼續查。”

王助理張開的嘴頓時合攏了,讪讪地應了聲“是”。随後他蹲下整理好合同,放到辦公桌上,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

宋延揉了揉眉心,一貫波瀾不驚的臉上竟湧現出掩不住的倦意。這幾個月來,為了處理宋家跟鄒家的事,忙忙碌碌,東牽西扯,才将事情都勉強解決。鄒姨突如其來,來勢洶洶,打了他個措手不及。現在勉力解決,卻還是讓人鑽了空子。

鄒姨,鄒曼柔,少女時代時天真浪漫,跟個不知何處來的小混混私奔漂泊。後來歸家時,懷着七月的身孕,跪在老爺子屋外,乞求原諒。孩子生下來沒多久死了,負了她的小混混被她親□□.斃。鄒家本來交給了母親,還沒傳到他手上,鄒姨就占據了大權。畢竟血脈相連,母親志不在此,姐姐妹妹誰接手都一樣。A城向來是宋、封、鄒三家三足鼎立,鄒家跟宋家各方面的合作也很多。

沒想到這竟然養大了她的野心,想打破多年來的平衡,連同宋家一起吞掉。

宋延低嘆一聲,披上西裝外套,下了樓。

夜色絢麗,數不清的紅光藍影。汽車疾馳而過,将落寞一并傾灑,飄在車後,漸漸不見蹤影。到了荊園,宋延竟有些近鄉情怯。

好幾月沒好好地坐下來相處了,忙忙碌碌沒個停歇,不知道荊園的花朵是不是更加茂盛,丹殷一日三餐有沒有好好按時吃。

進了宅院,發覺偌大的房子竟空空蕩蕩,沒有人聲。保衛的人員都已不見,四周只有風聲料峭。開門進屋,燈光之下也是一樣的清冷。宋延去到主卧,發現丹殷已經睡了。他走過去,蓋好被子,将丹殷裸露在外的腳掩進了溫暖的被窩。

洗漱時,從鏡子裏看見自己的臉龐,才發覺下巴已經冒出了淺淺的胡茬。擠上些剃須泡沫,從下巴到兩腮延展抹開。用刀片刮時,一個不注意,割出了一條新傷。

宋延嘲弄地笑了下,打開沖頭将自己渾身澆透。剃須膏的泡沫逸散開來,在深藍色的西裝上留下一縷白痕,又很快被急急沖下的水沖散到地上。沒開電,深夜的水冰冷徹骨,兜頭澆下來,凍得宋延唇齒皆白。

他收斂了嘲弄的表情,睜大眼睛,緊緊地凝視着鏡中的自己,竟有些兇狠惡意。水嘩嘩澆下,宋延閉上眼睛,直到渾身濕透,才緩緩睜開雙眸。

再看鏡中,他已面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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