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丹殷醒來時,覺得天地都亮了。他披一件薄外套,下樓去院子裏走走。栽種的月季四時常開,花團錦簇、芳香撲鼻。丹殷湊上前去,摘下一朵,細細地揉觸花瓣邊緣。紅嫩嫩的花瓣重疊着花瓣,丹殷一片一片剝下來,□□出汁液。
月季被剝得只剩了個草梗,丹殷的指頭呈爛紅熟色,他沒有剝出一個嬌俏的小精靈,童話裏的拇指姑娘原來是騙人的。
這朵沒被雨水打落枝頭的美麗花朵,在一個空氣清新陽光和煦的早晨,葬身于一個天真得滲出滴滴惡意的青年指間。
丹殷微蹙着眉上了樓,跑到宋延床邊,一把将他抱住,有些委屈地說:“這院子裏的花未免太單調了些,再種些其他的品種吧。等各式各樣的花朵開放,我們就到院子裏喝喝茶,看看書,消磨一整個昏黃的下午時光。”
宋延輕柔地揉了揉丹殷的眉心,将那蹙着的眉揉散了:“再架一個秋千吧,你喜歡什麽樣的?”
丹殷想了想,回憶起年少時在廢品站裏看過的童話故事書。有本書裏插着一幅圖,穿着白裙的少女坐在繞滿了藤蔓的秋千上飛揚。插圖上還有些黑黃的油漬,但丹殷卻沒能移開眼睛。廢品站的老爺爺見狀撕下了那頁插圖,和着賣的塑料瓶子錢一起遞給了他。他開心地回了家,在路上走着路都感覺快飛了起來。
只可惜回到家後被一陣暴打,清醒過來時,那張圖已經不見了。或許掉到了哪個犄角旮旯,被老鼠叼着入了洞。飛揚的少女被他懷揣了一路,最終卻落入了蛇蟲鼠蟻的巢穴。他不該接過那張插圖,自那以後,他再也沒靠近過蘊滿了蓬勃朝氣的女同學。
氤氲了青澀暧昧的青少時光,他活得像個異類。那些水汽飄浮的梅子成熟時,他躺在樹下,接收着衆人憐憫的目光與面包,只是不肯再接受別人的靠近與觸碰。
除了池玉成。
丹殷抱着宋延的腰,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說:“我想要童話故事裏那樣的秋千,纏繞着藤蔓,還開着小花苞。”
宋延輕輕地笑了,道了聲“好”。
丹殷仰起臉龐,正準備繼續說些對以後生活的構想。宋延的手機響了。
他接過電話,臉色刷地變了,轉過頭用一種無法形容的怪異目光盯着丹殷,半晌沒言語。
“怎麽了?”
“一助死了。”
丹殷愣住,他見過一助,金邊眼鏡黑西裝,妥妥的精英人士。
“陶一鳴失蹤,其他秘書也受了傷,”宋延收回目光,面色恢複如常,“我去看看情況,你呆在荊園,別外出。保衛人員我已經叫回來了。”
丹殷還想說些什麽,宋延已經迅速穿戴好出了門。
他看着宋延的背影,不知怎的,莫名心悸,好似藏在陰沉暗影裏的豺狼虎豹沖着他張開了獵食的尖牙,推動着他走向不可避免的歧途。
他得知道發生了什麽。宋延的事業出現了問題,這幾個月一直很忙,他甚至選擇和封家聯姻,其中肯定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明明已經穩定下來了,怎麽突然就死了最得力的手下。
還有宋延看他的那一眼——
仿佛這些事情的發生,他也脫離不了關系。
丹殷起身,追着宋延開車出去,到底沒追上,跟丢了人。正準備返回荊園,才轉個彎,車前面就卧倒了一個人。
爹的,這年頭碰瓷已經不流行了,謝謝!
丹殷打開車門,準備下車看看到底是什麽情況,若真的是碰瓷,那就送他去監獄三日游。
關上車門,丹殷走上前去。還沒看清楚情況,就猛地被地上那人反手壓倒在地。丹殷使勁掙紮,卻被加料的帕子捂住了口鼻,動彈兩下便昏了過去。
“還要加點藥不?”灌木叢裏斜沖出來一大漢,問封三。
封三松開帕子,看了看昏迷過去的丹殷,擺了擺手:“不用了,封少等會兒還要過來見人,這樣就成。”
封五點了點頭,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是哈,我忘了。不過三哥,封少就這樣綁了宋總的情人,真的沒問題嗎?”
封三扛起丹殷,不耐煩地踢了封五一腳:“你管那麽多幹甚,聽命辦事就成,走了,別杵着。”
封五倒也沒生氣,嘿嘿地跟了上去。
“三哥,你別說,我還沒見過長得這麽……這麽俏的男生。你說封少是不是綁他來當小夫人?”
“他爹的,你小子要是想姑娘了,自個兒找去,別整天在我跟前兒叽叽歪歪!”
“嘿嘿,我就說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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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延趕到醫院時,一助的身體已經涼了。
一助是個狐貍樣的人物,商戰裏陰謀詭計你來我往,從來不落下風。總是穿西裝打領帶戴着副金絲邊眼鏡,據說是喜歡的小姑娘就愛他這麽副打扮。一助是個少見的聰明人,他最得力的手下,甚至有時候宋延還覺得他就像個進退得宜的朋友,不逾矩,知分寸,卻實實在在的關心着老板。
這麽一個聰明人,卻沒能活到最後。
宋延的五指止不住地痙攣,他拿起一旁碎了半塊的金絲邊眼鏡,手抖得像個帕金森患者。白浸浸的冷光打在他臉上,像是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把他以往單調而凝固的泥塑神情砸開了一絲黑黝黝的縫隙。
宋延死死咬合着齒關,喉嚨卻止不住震顫。
手下站在一旁報告着情況,說着當時突然就有一群人闖進了軍.火.中心,直接動用武力平了大半個營。當時一助和其他一些秘書正在處理那批軍.火,沒來得及撤退,就被波及了。當時情況混亂,好些人員被擊殺倒地。除了一助外,陶助理也被打了一槍,沒找見身體,失蹤了。
來的人看裝備是封家的手下,其他的不能确定。不過事情發生後,封家在其他地方不管不顧地動了手,似乎對我方的各個布置十分熟悉。好在部分物資及時轉移了出來,損失雖大,卻勉強可以控制。
一旁的王助理站出來補充道:“當時那份機密檔案除了封家,也有确切消息表明正薊組也收到了,不排除兩方共同動手的可能性。”不管是誰動的手,一定是想攪渾這局勢,而今四面受敵,實在是……
王助理咽了咽口水,明智地吞下了剩下的話。
A城作為洲際第一大城,面積廣袤,武裝獨立,金融繁茂,一向是三足鼎力,互相牽制。今年卻先是鄒家意圖吞并宋家,宋老爺壓着宋總和封家聯姻,對付鄒家。好不容易解決了鄒家,卻沒想到封家竟是匹披着笑臉的餓狼,胃口驚人,試圖一次性攻占下整個A城。
還有往日裏翻不起多少浪花的地下勢力,今年竟也冒出了個正薊組,在這灘渾水背後潛伏着,不知在這一系列事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
王助理眼觀鼻鼻觀心,只想在這場風波裏茍住,不求大富大貴,只希望不要落得和材雄德茂的一助同一個下場。
突然,病房裏闖進來一人,打斷了其他秘書的報告。那是荊園的護衛。
護衛滿頭冒汗,神情焦灼,沙啞着嗓子大喊道:“不好了,宋總,丹少爺被人綁走了!”
王助理看見宋總回過頭來,眉眼陰沉,他臉上凝固的泥塑面具,越發的猙獰。下一秒,王助理只聽見重重地一聲響,好似骨節碎裂,令人頭皮發麻。他心神一震,側首看去,只見那護衛已癱倒在地,掙紮拱動,痙攣着吐出口口熱血。
完了。
王助理的神智噼裏啪啦爆炸開來,腦海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