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人進宮
湯貴妃單手執起酒杯,鳳眼流轉,探尋的目光落在了西南王的臉上。
威帝見她如此,擔心她還有後招為難,便站出來咳嗽了一聲,道:“既然弦機已經給貴妃致歉,那你就滿飲此杯,算是原諒了弦機今日的莽撞。”
湯貴妃收回目光瞥向了威帝,唇角稍擡,原本冷豔的臉蛋兒瞬間變得活色生香,媚意天成,她嗔怪道:“皇上這是偏心了,怕臣妾欺負王爺呢。”
恃靓行兇的人不少,但敢說精于此道的人,世間恐怕就一個湯貴妃。
威帝登基後,當年一起出入入死的兄弟,死的死貶的貶,可謂是将“飛鳥盡良弓藏”這一箴言發揮得淋漓盡致。可再獨斷的君王,他也擔心此舉會讓臣子們寒心,所以他必須在冷血的對面豎一個“仁厚”的旗幟,來包裹自己對臣子的猜疑和殘忍。
湯貴妃這句話,可謂是讓龍顏大悅。既不輕不重地怨怪了皇帝,又隐隐挑明了皇帝在能臣和寵妃之間的偏向。可見,聖寵不衰的人也不光是有一副好皮囊而已。
“朕難得見弦機一面,自然要多多看顧他。你平日裏受朕寵愛頗多,今日就莫要與弦機吃醋了。”威帝竟毫不避諱地握住了湯貴妃的手,笑得十分開懷。
馮弦機嘴角微擡,看來他在西南聽說的那些傳聞也不盡為真,起碼這位貴妃娘娘就比大家交口相傳中的還要美上十倍,心眼兒也多了十倍。
“罷了,皇上看重王爺,臣妾也不好多為難王爺了。”湯貴妃微微擡了擡酒杯,眼角掃過馮弦機,白嫩的脖子一仰,醇厚的美酒便順着杯口滑入了她的喉嚨。
馮弦機的手在袖口處悄悄握拳,目光難以自持地盯着她優美滑嫩的脖頸。他府中側妃侍妾不少,但也絕不是貪圖美色之人,只怪這位貴妃娘娘着實璀璨奪目,整個宮殿的燈火竟不及她眼中的一半星輝。
湯貴妃飲盡此杯,威帝大聲叫好,親自拿開她手中的酒杯扔給宮人,然後握着貴妃的手一齊往龍椅走去。
絲竹聲重新奏起,殿內又恢複了方才的熱鬧。
魯王端着酒杯走到馮弦機面前,嗤笑道:“什麽時候你也變成了沒骨頭的人?哪裏還是當年萬人陣前獨挑北狄王的鬼見愁!”
馮弦機薅了薅自己蓬松的胡子,恢複了那副大大咧咧的樣子,擺擺手道:“皇上喜歡,咱們做臣子的自然不能掃興。”
“呵!你倒是忠心。”魯王用眼角瞥他,似乎頗為失望。
馮弦機端起酒杯,不管魯王如何,他伸手一碰,一口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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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帝今日高興,頻頻舉杯召衆人同飲,湯貴妃不勝酒力,先行離席。
蓮葉扶貴妃下樓,走到湖邊的時候貴妃突然停住了腳步。
“這烏篷船哪裏來的?”湯貴妃喝得有些上頭,眯着一雙狹長的鳳眼指着湖邊靠着的一艘小船。
蓮葉回道:“這是皇上為了讨娘娘歡心特地請了工匠仿照西湖的烏篷船制造出來的,娘娘不記得了?”
湯貴妃單手扶額,皺眉嘟囔:“喝多了,記性都不好了……”
“娘娘,奴婢扶您回宮休息吧。”
“等等,這船看着不錯,扶我上去坐坐。”
貴妃所命無人不從,蓮葉蓮藕兩人合力将貴妃扶到了小船上,不僅如此,她還将兩人趕到了岸邊,道:“我一個人待會兒,你們莫要啰嗦。”
蓮葉蓮藕只得守在岸邊,一眼不錯地盯着小船,生怕貴妃喝醉了跌落湖中,那她們就算是有一百顆腦袋也不夠皇上砍的。
貴妃坐進了小船,剛剛從明亮之處進入到這般幽閉昏暗的地方,她有一種眼前一黑之感。
“我還道你不來了呢。”小船內,有一男聲響起。
湯貴妃并不意外,她雙手按着太陽穴,靠着床壁坐着,道:“王爺當年對我有救命之恩,既然傳信與我在此相見,此時又何必見外。”
等在烏篷船內的是威帝的同胞兄弟,擁有封地最廣也是在皇上面前最有體面的慶王。
“可惜今非昔比了,本王的困境還要請貴妃襄助。”慶王笑嘆了一聲。這聲嘆,既不甘又不願。
湯貴妃半眯着眼,道:“王爺請講。”
“貴妃日夜陪伴聖駕,可知皇上準備何時讓本王歸藩?”這是慶王最關心的事情。明面上他的封地最廣,地盤也是最好,但他人一直在京城,封地的一切都不屬于他。威帝一向乾綱獨斷,縱然他朝內朝外的活動了兩三年,讓他歸藩的事情遲遲沒有論斷,威帝似乎打定主意讓他在京城養老了。
當日他救下鳳女,便是在威帝身邊契一個釘子,好随時供自己差遣。可他萬萬沒想到,鳳女竟有如此本事,讓威帝神魂颠倒。這對他來說并不是好事,起碼證明當年弱小可憐的女人有了更大的依傍,她不會再盲目地聽自己差遣了。
“皇上疑心重,莫說各位王爺了,便是公侯伯爵又有哪一家沒有遭過申斥?王爺是諸王中最年輕最能幹的,又是皇上的同胞兄弟,自然對王爺更加關注。”湯貴妃輕輕笑道。
慶王在朝內朝外蹦跶得這麽歡,難道皇上沒有眼睛嗎?他越是得人心,皇上就越不會放他歸藩,就是如此簡單的道理。
慶王受到指點,一時間有些語塞。
難道他這麽多年的路子竟然是錯的?扮癡作傻才能平安歸藩?
正當慶王皺眉思索的時候,聽見湯貴妃幽幽地道:“王爺可小心了,皇上現在可只有一個身子孱弱的大皇子啊……”
慶王身軀一震,汗水滾滾而下。
莫非,皇上早已對他們這些宗室親王存了除根的心思?
湯貴妃抽出手絹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道:“這船內怪熱的,我就先走了,王爺也趕緊回去罷。”
一只手從黑暗中伸出,拉住了湯貴妃的衣袖。
湯貴妃驚詫回頭,見朦胧的月色之中,慶王臉色青如翠竹,額前的汗水滲得比她還要兇猛,他咬牙懇求:“當日本王救貴妃一命,不知今日可否請貴妃相還?”
慶王将鳳女推入威帝身邊的時候只是想要一雙眼睛,如今看來,這更像是自己種下的救命仙草。
“自然,我一向不喜欠別人的,尤其是命。”湯貴妃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慶王的手背,“王爺所求,我一定會竭盡全力。”
慶王如獲福音,手中一松,袖面從他手中滑出。
“奴婢參加西南王!”
湯貴妃的手停留在帳子的邊緣,她知道這是蓮葉蓮藕在向她報信。她警惕地回頭看了一眼慶王,擔心是他設下的“捕獸網”。
幸好,慶王看起來比她更緊張,若不是夜色黑,恐怕連他的汗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西南王習武,兩人稍有動靜便會被人發現,因此他們互相看了一眼,都選擇停留在了原地。
湯貴妃一離席,馮弦機便覺得宴席索然無味,本想起身散散酒意,不料剛好從樓上瞧見了貴妃的兩名婢女。
蓮葉蓮藕還算鎮定,她們也許猜測到小船上不止貴妃一人,可面對一身殺伐之氣的西南王,她們更不能表現得有半分錯失。
“你二人怎麽會在此處,難道娘娘就在這附近?”馮弦機瞥了一眼烏篷小船,有意将聲音放大了說。
蓮葉半蹲着,心裏自然是慌的,這位西南王在席間便對娘娘不敬,若得知娘娘在此處與人見面,這樣的把柄落在他手中,還不知他會如何報複娘娘呢!
“娘娘喝了酒有些疲乏,見這烏篷小船停留在這裏便說要進去躺躺,奴婢二人正是在此守候,以免旁人打擾了娘娘。”蓮葉回答得還算妥當,小船裏的湯貴妃還算滿意。
外人見馮弦機力能扛鼎,且身型壯碩,定會以為他是那種揮着大斧在陣前左劈右砍之人。事實上,他不僅心細如發、耐力超群,更習得一門獨特的心法。只要他站在那裏,半裏之類有多少人,一清二楚。
“既如此,不打擾娘娘休息了。”馮弦機頗為識趣地道。
“恭送王爺。”
馮弦機轉過身後側頭,裝作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不過,你們做奴婢的也得提醒主子,這天黑水深,一腳踩滑,後果不堪設想啊。”說完,他大步離開。
這話讓蓮葉如芒在背,可她只能盡力地壓低頭顱,不敢再回話。
小船內,湯貴妃唇角微擡,輕吐:要你多管!
經過這一小段的插曲,湯貴妃和慶王都沒有久留,前後腳離開。
湯貴妃回了承乾宮,宮人早已将沐浴的一應事宜備好了。
輕紗帷幔後面,蒸汽騰騰,一只可供數十人同浴的大木桶此時為一人所占。香肩半露,水珠輕附,釵環盡卸,長發挽起一個松松垮垮的髻,她眯着眼享受按摩。
“娘娘,秦大學士遞話進來,若娘娘肯助他那個不孝子脫困,他願意奉上黃金千兩白銀十萬兩。”蓮葉一邊為主子按摩一邊低聲說道。她雖然對剛剛湖邊發生的事十分好奇,可卻也只字不提。
“呵。”
“娘娘是覺得少了?”
“讓他再翻一倍,本宮便可讓他兒子活蹦亂跳地從诏獄裏出來。”貴妃揚唇,輕描淡寫地就要掏空一家的家底。
“是。”
蓮葉不再多話,專心致志地給她擦背。
兩刻鐘後,湯貴妃着一身翠綠紗裙從浴室中出來,她身姿曼妙,輕透的織錦随着她的步伐飄蕩,行走之間便有一股醉人的風情。
縱然蓮葉蓮藕在她跟前服侍了三年有餘,可仍舊有被這樣的風姿迷花了眼的時候。
蓮葉為她絞幹了長發,蓮藕點上了寝殿安眠的薰香。湯貴妃擺擺手,示意她們可以退下了。
“奴婢們告退。”這是湯貴妃的規矩,守夜的宮人只能在外間,她休息的時候是不喜歡旁人睡在腳踏上的。
夏風多有柔情,湯貴妃的酒意已醒了大半。她寝殿的西窗對出去便是一片花圃,若有人去數,便知這花圃攬盡了百種名花,縱然是夏日夜晚,也能趁着月色尚好品一番名花的容顏。
她推開窗坐在窗邊,單手支着腦袋,斜面迎對晚風。
只有這樣的時刻,她才覺得自己不是湯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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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湯貴妃巳時一刻才醒來。
洗漱、描妝、穿衣……待她坐到餐桌邊,也不知是該用早膳還是午膳了。
蓮葉為她布菜,可往常行事最為穩妥的她,今日一塊筍竟然掉了兩次。
“奴婢該死,請娘娘恕罪。”蓮葉慌忙跪地。
貴妃放下筷子,撚起巾子擦了擦嘴角,一言不發。
蓮葉埋頭,雙眼緊閉,自知難逃一罰。
湯貴妃治下極嚴,她不喜歡打人板子也不喜歡紮人胳膊,她喜歡攆人走。用不習慣的,一律送走。蓮葉是大宮女,從前為她攆了不少人離開,今日怕是要把自己送走了。
蓮藕于心不忍,噗通下跪:“娘娘恕罪,蓮葉也是心系娘娘,昨夜娘娘離席之後戶部的陳侍郎便将自己的女兒獻給了皇上,皇上封她為貴人,昨夜便是在陳貴人處留宿的。”
湯貴妃皺眉,用手絹擦手,輕蔑地說道:“陳侍郎?他竟然當衆獻女,他們文人不最注重清名的嗎,怎會大庭廣衆之下行這般跌份兒的事情?”
此時蓮葉咬牙,擡頭道:“娘娘有所不知,那陳侍郎的女兒在京中素有美名,德言容工樣樣出挑,陳侍郎此舉恐怕不是他一人所為……”
“你的意思是他們為皇上舉薦美人是想分奪本宮的榮寵?”湯貴妃側目。
蓮葉無奈點頭。
湯貴妃扔了手中的絹子,漫不經心地:“好啊,這宮裏沒點兒風浪也着實讓人寂寞……但願這位陳貴人有拿得出手的本事,別讓本宮白白期盼一場才好。”
蓮葉蓮藕對視一眼,心裏七上八下。貴妃榮寵不衰,已經讓很多人看不過眼了,他們今日這般明目張膽地送貴女入宮,足以證明了前朝某些人對貴妃的不滿。可此時貴妃的态度又讓她們覺得不必杞人憂天,燕雀安能與鴻鹄比肩,陳貴人在貴妃面前不過是一只螞蟻罷了,什麽時候踩死都是看心情的事兒。
今日威帝精神抖擻地醒來,想必是昨夜颠鸾倒鳳甚是愉悅,雖過了四十大壽,但人瞧着是越來越年輕了。
陳氏初來乍到便得封貴人,足以見皇帝對她的滿意。她抱着雲被嬌羞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想要起身卻頻頻被他制止。
“好生休息,朕晚些時候再來看你。”威帝身心舒暢地道。
陳氏羞怯低頭,耳根子都紅了。
威帝大笑離開,步伐輕松。
陳氏被族人觊觎了厚望,自知此身進宮便不再是屬于自己一人,她的肩頭扛着的不是小情小愛而是政治使命。若能在後宮分奪皇上對貴妃的寵愛,那麽前朝的亂象大約也能有所改善。
陳氏攬鏡自顧,心道:這般的容顏,這般的女兒身,雖不能像男子一樣入朝為官封侯拜相,但總能為這天下做些什麽吧,即使是去迎合一個與自己的父親年齡相仿的男子。
晚膳時分,皇帝果然駕臨延禧宮。
陳貴人一邊歡喜着為皇帝布菜,一邊惴惴不安地道:“臣妾今日還未向宮中的各位娘娘請安,怕有失禮數。”
“旁的可以緩一緩,但貴妃那裏朕明日陪你去請罪。”
陳貴人訝異:“何至于此?臣妾自去便是了,怎麽能勞駕皇上呢。”
威帝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道:“你可不知道,朕的貴妃實在是個小氣的女子,你獨自前去恐怕會被她吃了的。”
陳氏越發驚駭,這湯貴妃在皇上的心中竟有如此份量?男子一貫厭惡争風吃醋的女子,可眼前人貴為天子竟然會對女子的拈酸吃醋視作平常,實在讓人震驚。
如此一來,恐怕她此行是艱難重重了。
這一晚,威帝照樣留宿延禧宮,自然又是一番雲雨。想必在貴妃的威壓下,威帝很久沒有嘗過這般新鮮的了,自然是頻頻光顧。
陳貴人欣喜之餘,心裏也難免憂慮。她被如此明目張膽地送進宮,即使未見面,恐怕也早已被貴妃恨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湯貴妃:刀已經磨好了,就等人伸脖子過來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