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當面為難

次日,散了朝之後,威帝照常在養心殿處理政務。

威帝一邊執筆沾墨,問道:“什麽時辰了?”

“回皇上,午時一刻了。”許忠上前,小心提醒道,“昨日皇上說要去承乾宮用午膳,想必這個時候貴妃娘娘那邊也備起來了。”

威帝點了點頭,雖然得了新人但貴妃仍舊是他心頭的最愛,自然是不能冷落了她。

威帝正欲擺駕起身,外面有小太監進來通報,謝玖大人求見。

許忠看了一眼重新坐回寬椅上的皇帝,立刻了然,挽了一下佛塵,道:“宣!”

謝玖的身份有些特殊,他不常在人前出現,許多人自然也不知道這個看似毫不起眼的男子是威帝放在群臣中的眼睛。哪家大人關了門罵了娘,哪家王爺又在私宴上抱怨了君上,這些統統都在威帝的掌控之中,靠的就是這個謝玖。

“臣拜見皇上。”謝玖匆匆進來,利落地下跪叩頭。

“起來吧,讓你打探的事情如何?”威帝擡了擡手。

謝玖起身,道:“臣奉命調查各位王爺在京中的活動,擔心口述不清特地寫成奏報,請皇上過目。”

許忠上前接過他手中的奏報,呈遞威帝的案前。

威帝很滿意謝玖的辦事效率,點了點頭,給他指了一個凳子。

謝玖幹着這些見不得的事,自然知道威帝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低着頭落座,卻只坐了半個凳子,且是一副随時起身的模樣。

威帝一一看過去,看到魯王三不五時便召集了不少文人在府邸中清談時,冷笑了一聲。

“不知所謂。”

謝玖沒有應聲,許忠在禦前伺候得年份久,這種時候更是将自己當作擺在一旁的物件,只木然地站着,絕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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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王倒是安分了不少……西南王那邊就只這些,沒有異動?”威帝扔下奏報問道。

謝玖:“西南王一向只對拳腳兵法感興趣,除了約了兩三場狩獵和比武之外,沒有旁的了。”

威帝對此也很相信,馮弦機是他一力提拔上來的人,一貫以魯直好戰聞名,倒是沒有別人那些花花腸子。

只是……威帝想到鳳凰臺夜宴,他竟然對貴妃的美色表示出了垂涎,這便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

威帝起身,負手繞着椅子半周,忽然停了下來,大掌撐在椅背上,拿定了主意要試他一試:“謝玖,你替朕送個人到西南王府上去。”

謝玖擡頭,見到了威帝眼中一閃而過的猜疑,心下一凜。

承乾宮,湯貴妃正在試菜。

“這道酒糟鴨子撤下去,一股子騷味兒,江若海這奴才越來越不把本宮當回事兒了。”湯貴妃嫌棄地皺眉。

蓮藕趕緊撤下酒糟鴨子,心道:上次貴妃不是吃得挺高興的?難道真的是禦廚手藝回潮了?

正端着菜往外面走呢,外面就通傳道:“皇上駕到!”

湯貴妃出來迎駕,威帝一眼就看到蓮藕手中捧着的酒糟鴨子,指着道:“怎麽,這道菜不讨貴妃歡心?”

“回禀陛下,臣妾是覺得禦膳房越來越糊弄事兒了,一道酒糟鴨子都做不好。”湯貴妃微微福了福身子,待皇上伸手來扶,便挽着手一同踏進殿內。

“你若不喜就将江若海撤下來就是,多大的事兒,也值得貴妃氣惱?”威帝一邊笑一邊拍拍她的手,兩人攜手坐到了餐桌旁。

“這可是皇上說的,臣妾可記着了。”湯貴妃嘴角稍揚,輕而易舉地就可将旁人數十年的經營化為烏有。

“盡管記。”

這一對坐,威帝才發現貴妃容光煥發,姿色更甚從前。初入深宮的她雖絕色無雙,但卻有一股青嫩的味道,只想讓人掏心掏肺地想讨她的歡心。深宮歲月,如今的貴妃渾身透露出一股成熟的風韻,像是枝頭飽滿的果子,引得樹下路過的人無一不想伸手采撷。

“皇上這樣看着臣妾作甚?”

威帝嘆氣:“朕越來越老了,你卻還是這般年輕可人。”

“看皇上說的,臣妾都快無地自容了。”湯貴妃嗔怪道,“皇上日夜為國事憂心,才致華發早生。臣妾是托了皇上的福才在這後宮養得珠圓玉潤,若還在陳平那種地方,想必臣妾墳頭上的草都半人高了罷。”

威帝就喜歡聽貴妃說話,猶如夏天吃了個冰碗子,渾身都透着舒爽勁兒。

“皇上嘗嘗這炖乳鴿,補氣的。”湯貴妃親手為他盛了一碗湯。

威帝端着碗,就着眼前的美色,狠狠地喝了三碗。

待午膳畢了,湯貴妃正欲伺候皇帝更衣午睡,外面的人通傳道陳貴人來請安了。

“這個時辰請什麽安?不是說是陳侍郎的女兒麽,竟然也這般沒規矩。”雖是皇上的心寵,可貴妃卻并沒有忌諱那麽多,随随便便就要趕人。

“唉,等等,是朕讓她來向你請安的。”威帝擡手制止,“讓陳貴人進來。”

湯貴妃笑着瞥了皇上一眼,後者竟有躲閃之意,想必是早已和陳貴人說好的,要趁着他在的時候來請安,如此才不會遭太多的罪。這樣看來,皇上對貴妃在宮中的行徑似乎多有了解。

威帝拉了她的手坐在主位上,道:“她才進宮不懂規矩,你如今是後宮位份最高的女主子,可要好好教導妹妹們。”

方才還低眉順眼的美人兒突然發出了一聲冷哼,長袖從他掌中抽回,臉色不虞地坐到了一旁的側位上去了。

“皇上的新歡,臣妾自然是要好好□□的。”她坐直了身子,微微擡起下巴,美豔的臉蛋兒帶着兩分淩厲,像是美人劍,一刀能割破喉嚨的那種。

皇上見自己的話也并沒有讓貴妃放開敵意,不悅地嘆了一口氣,道:“你這性子啊……”

陳貴人進來了,先給皇帝請安然後再向貴妃請安。

“起罷。”從陳貴人的頭上傳來一聲冷漠的女聲。

陳貴人起身,按照規矩,緩緩擡頭,她還從未見過這位傳聞中盛氣淩人的貴妃娘娘。

呵……她倒吸了一口冷氣。

想她入宮前也有京城的第一美人的稱號,可此時站在貴妃的面前,她雙頰忽然發燙起來。

湯貴妃穿着一身水紅色的紗裙,內裏是緋色緞面內襯,頭上梳着堆雲髻,橫插一支羊脂玉釵,鬓間貼着細碎的花钿,仔細瞧去似乎桃花樣式的,左手挂着瑪瑙手串右手戴了四五串金镯。再看她那張讓人過目難忘的臉蛋兒,時下最流行的是柳葉眉,似蹙非蹙間更有一番女兒家的心疼,可眼前的女人卻有一雙利落的羽玉眉,壓住那雙豔極的美眸卻是剛剛好。豔容麗服,燦勝春花。

少時讀詩,蘇轼一句“親曾見,全勝宋玉,想像賦高唐”。全句無一描寫容貌的字眼,卻讓人相信他所見的女子定是世間絕美,才會生出這般感嘆。她初見貴妃,便頓時明白了詞人當時所感。

眼前,湯貴妃居高臨下的眉眼掃過她,她才知這世上真有“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這一說。

“陛下新歡,不過爾爾。”湯貴妃的聲音落在她的頭頂,是毫不意外的諷刺和看輕。

陳貴人抿唇站在一邊,甚至比服侍皇上時候更為緊張,也因為貴妃的話生出了幾分羞惱。

“好了,她小你幾歲,你莫要為難她。”威帝見貴妃吃醋,開口提醒道,“你是貴妃,莫要失了身份。”

陳貴人穩了穩心神,暗道:既然皇上都這般說了,貴妃應該不會即時為難她了吧?

“貴妃娘娘喜怒,臣妾若是有什麽做得不對的還請娘娘指正,臣妾定然盡心改正。”陳貴人适時地示弱。

“皇上的口味倒是越來越清淡了。”湯貴妃輕笑一聲,并不理睬她,反而将矛頭直接對準了皇上,執起一旁的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着,“若曉得皇上換了口味,臣妾當初就不該攔着那批秀女進宮的。”

“貴妃。”威帝加重了語氣,似有些生氣和窘迫。

“好了好了,既是皇上心上的人,本宮怎敢為難?只不過本宮近來閑着無聊,既然來了新人,本宮也有□□的職責在身,不知陳貴人可願意每日來承乾宮聽本宮啰嗦?”湯貴妃似笑非笑地看着陳貴人,像是老虎逗着兔子,很欣賞兔子此時的恐懼。

陳貴人不敢拒絕:“臣妾自然是十分願意的。”

威帝知道貴妃一向醋勁兒大,左不過只是讓陳貴人站着聽聽規矩,算不得什麽,便沒有出聲制止。

湯貴妃滿意一笑,美麗的雙眸浸染了算計,似乎是更危險了。

此時,西南王在京的府邸,謝玖奉命送了一女子給西南王。

待見了這女子,在座的人都忍不住吸了一口氣涼氣。

“妾……憐心見過王爺。”

眼前這弱柳扶風的女子,竟然與宮中的貴妃娘娘像了四五分。可別小瞧了這四五分,若無血緣關系,能像個四五分已經是頂頂了不起的了。貴妃乃是傾國傾城之姿,眼前的憐心自然也差不到哪裏去。甚至于,她因為身份低微,無湯貴妃身上那股子盛氣淩人的勁兒而多了幾分惹人愛憐的柔弱。

“奉皇上之命将此女送給王爺,望王爺喜歡。”謝玖站在一旁抱拳,小心窺探西南王的神色。

馮弦機負手打量了片刻,似乎覺得沒看清楚,上前兩步便将那女子的下巴捏了起來,打量貨物一般将這女子從頭看到尾,直把憐心看得要昏厥過去。

“果然還是京城的水土養人,這美人兒可是一個賽一個的亮眼啊。”馮弦機滿意地點點頭,“西南的女子多狂放野性,本王可正缺這麽個溫順可心的妾侍!”

謝玖細察,見西南王的臉上除了歡欣滿意似乎沒有一絲失落,心裏自然明白了該怎樣回話。

待謝玖前腳一走,馮弦機便将憐心安排到了離主居最近的院子。

王府謀士溫如易等人大步跨來,他們剛剛在隔屋已經聽到了,此時面上均是擔憂之色。

“王爺在鳳凰臺的那晚,還是引起皇上猜忌了。”溫如易嘆氣,不免怪道,“王爺做事一向穩妥,怎麽能出那種錯漏呢?”

他當時聽說的時候便驚訝了,還以為是王爺故意的,沒想到再三确認,眼前的人的确是被貴妃的容色給驚豔到了。

馮弦機薅了一把大胡子,尴尬認錯:“本王确實沒有見過那般的美人兒,失态了失态了。”

溫如易的額頭似有青筋突起,別以為他看不出來,若他真的是感到抱歉,怎麽此時臉上還殘留着意猶未盡的神色,像是……像是後悔沒有看夠似的!

同為王府謀士的戚風一進屋便有些沉默,兩人說了一會兒子之後,他才道:“這位憐心姑娘,王爺準備如何處置?”

三人互看,這位憐心姑娘說不得就是皇帝的眼線,用來試探西南王是否有觊觎皇帝女人的不臣之心。

“自然是要睡的。”馮弦機以拳擊掌,露出一副趕鴨子上架的神色,“雖不如……也罷,閉着眼也是能成事兒的!”

這得了便宜還賣乖……溫如易幾乎吐血。

戚風卻點了點頭,要做就要做到無懈可擊。

“只是入京之前咱們還預備向貴妃娘娘示好,以求日後在封地山高路遠不便猜測君心,現在看來,倒是要與貴妃娘娘少接觸為妙了。”溫如易嘆氣。此次入京的大半財物都是打算送入承乾宮的,聽聞貴妃愛財,這十幾輛馬車的財物送上門去,不怕她不在皇帝面前關照王爺。

馮弦機再次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道:“能折成銀票的就折成銀票,不能的就置辦個宅子放在裏面,銀票和宅子的鑰匙送入承乾宮。”

“王爺與貴妃不宜再過多接觸了……”溫如易還想再勸。

馮弦機高額闊骨中顯現出了說一不二的果斷,斷然道:“貴妃一定得拉攏,她的枕頭風一向管用。”

溫如易眼中帶上了埋怨:“鳳凰臺王爺那一眼,怕是已惹惱了貴妃。”

馮弦機雙手搭上腰間,昂首挺胸,嗤笑一聲,篤定道:“那樣的女子,心胸不會如此狹窄。”

見溫如易不信,馮弦機信誓旦旦地道:“先生府中至今無女主人,怎比得上本王對女子的見解,你放心,這次定然是你錯了。”

溫如易想想王府後院那一群女人,立感焦心。為讓陛下寬心,戰功彪炳的西南王定然得有一處把柄供人拿捏,府中謀士思來想去,也只有好色這個名頭能立竿見影了。只是這麽多年過去了,陛下不再疑心,王爺似乎也有越做越真的意思了。

“王爺,說到此處溫某便不得不提醒一句了。”溫如易道,“陛下早已對王爺放下戒心,王爺若有更進一步之意,最好從現在開始經營王爺的名聲了。此次回藩後,王府中的女子還望王爺盡早處理。”

馮弦機果斷答應。

溫如易頗為欣慰。

“見過了九天神女,誰還會對凡夫俗子感興趣,遣了就遣了罷。”

這話,頓時讓溫如易的臉色猶如五顏六色的染布缸,精彩紛呈,變化多端。

在一旁默不作聲地戚風認真打量了王爺一眼,從主子的神色裏,他看到了七分戲谑三分認真。他心裏浮現出一個驚人的念頭:那位恃靓行兇的貴妃,也許會給他們今後帶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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