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慶王生事

正如湯貴妃所說的那般,京城之大,怎麽會找不到一個韓游呢?

“戶部篩查的結果出來了,京城确實有三位叫韓游的。一位年過七旬,半截身子快入土了,孫子與宋小姐一般大,這位顯然不合适。再來,還有一位年方二十三的年輕人,祖上也有人做過縣官,家産不薄,可唯一不美的是他已經娶妻了,如今妻子正在孕中。”小金子将打探出來的消息報給貴妃知曉。

湯貴妃靠在榻上,慢條斯理地剝着葡萄皮,這是新疆貢來的葡萄,汁水充足,皮薄肉甜,輕輕一抿似乎就要化了。湯貴妃剝好一顆放在一邊,似乎不打算吃。

“還有一個呢,說全乎了。”她擡頭掃了一眼小金子。

小金子有意将最後一位留在後面,說起來的時候語氣頗為輕快:“還有一位也不錯,雖是商賈出身,但家族龐大,往上數一數似乎還和韓信大将軍扯了點親。年紀與宋小姐也般配,正好二十。只是……”小金子輕輕抿了抿嘴角,壓下笑意,“這位是周圍出了名的地痞流氓,仗着家中富足做了不少惹怒百姓的事情,行事張狂,為人也不檢點,聽說尚未娶妻就已經有七八房妾侍了。”

湯貴妃剝葡萄皮的手一頓,擡眸瞧他:“你說,皇上會給宋小姐選誰?”

小金子講故事雖然在行,但卻不敢揣測聖意,低頭裝鹌鹑:“奴才不敢妄言聖意。”

“呵。”湯貴妃輕笑一聲,身旁的蓮藕遞來手絹,她輕輕擦拭雙手,道,“皇上愛重名聲,定不會拆散人家夫妻。”

“娘娘的意思是……第三位?”小金子小心擡頭看去,見湯貴妃嘴角含笑,柔媚的雙眼還是那般的清澈水潤,只是眼神卻冷峻得很,讓這炎熱的夏天無端多了三分浸骨的寒意。

貴妃厭惡宋仁,親近些的宮人都知道。那年皇上要晉湯氏為貴妃,宋仁便是反對得最厲害的人,不僅上奏将貴妃批判得一無是處,說她來歷不明身份卑賤,更是将延伸至了皇上的德行上面,言語之中認為皇上寵愛這樣一位女子是在史書上留下污點,有辱皇上清名。雖然,皇上并未降罪于宋仁,也照樣封了湯氏為貴妃,但這些年随着貴妃的恩寵漸濃,宋仁也逐漸被邊緣化,不似當初那般得聖心了。

如今宋仁的女兒要嫁給這樣一個不堪的人,在承乾宮的宮人看來貴妃也算是報了一箭之仇了。

此時,威帝正在養心殿召見內閣次輔周遂之。

“依你所見,朕這般決定可有不妥?”威帝拿定了注意,但因為此事着實荒唐,他也想找人來穩固一下自己的立場和情緒。

當然不妥。堂堂光祿大夫,朝廷四品大員,他的女兒竟然要嫁給一個從未謀面的小混混,這怎麽看都不是像是賜婚,賜罪還不差多。

周遂之捧着袖子,道:“臣思來想去,如今這倒是唯一的方法了。雖然頗有些對不住宋大人,但只要皇上知道他的委屈,日後多多看顧這位韓游,應該不成問題。”

威帝心下略定,道:“愛卿說得有理。這件事朕确實覺得有愧于宋家,但君無戲言,旨意不可收回,只能這般委屈宋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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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也不必太過自責,說到底也是您看重宋仁的緣故,若非看重,豈會下旨賜婚?再者,臣倒是覺得此番能讓皇上記得宋大人的委屈,也不失是他的福氣。他進宮求皇上賜婚,不就是想讓自己女兒出嫁有光嗎?皇上可以在宋小姐出嫁的時候親自賜下添妝禮,到時候不是照樣全了宋大人的面子?”周遂之緩緩道來,“此事也有宋大人的錯,若與韓家有意便定了親事即可,皇上日理萬機,哪能面面俱到,連小女兒的婚事都要插手?”

周遂之深知皇上此時的愧疚心理,他要做的是正将這種愧疚化為怨怼。你宋仁既然有意招韓流為婿,長公主也有相中了宋家女,兩家過了定便是,何苦要到皇上面前繞一圈?說到底啊,還是宋家虛榮,想讓頂着賜婚的名頭風光出嫁罷了。

經周遂之這樣一說,威帝也似乎恍然大悟了。此事要錯他只能占三分錯,七分都應該歸于宋家與韓家,誰讓你們拿這種兒女小事來煩一國之君的?

威帝頓時有了底氣,心中的愧疚散去了大半。

周遂之揣着手,老神在在,三言兩語便将局勢逆轉,端的是老謀深算。

如此,大局已定,威帝另頒下旨意,賜了第三位叫韓游的男子從六品的忠顯校尉的官職。

對于韓游來說,此舉無異于祖上冒青煙了,如此好吃懶做的一個小混混得了皇上欽賜的官職,還有一個高門大戶的媳婦兒,簡直是財色雙收,做夢都不敢這樣做啊!一時間,韓游風評逆轉,成了全天下最好命的男人,什麽不做也能安享富貴,人人妒之!

再看宋家,一片凄風苦雨。養育多年的女兒最後竟然要嫁給一個混混,宋家二老不知道暗地吐了多少回血。韓流變韓游,這可不是西施和東施的區別,這是人和豬的差別啊!

可聖旨已下,萬事不可改。宋家打落牙齒和血吞也要把女兒嫁出去,否則就是不尊上意,全家都要遭殃。

短短三天,宋仁滿口燎泡,上火上得腮幫子都腫了,如今更是不敢出去見人。宋府大門緊閉,賀喜之人一律攔在門外,包括上門下定的韓家。

宋仁在書房裏坐了整整兩天,整個人都像是耗盡了油的燈,只留有一口氣罷了。

宋夫人一邊寬慰哭死過去的女兒,一邊還要顧着絕食不出的夫君,本來一位臉頰上還有餘肉,可折騰了兩天硬是瘦得顴骨都可見了。

宋夫人進了書房,親自将飯菜放在案上,開口勸慰丈夫,一出聲,聲音啞得跟破鑼一樣。

“老爺,吃點兒罷,這樣下去女兒還沒有出嫁你就得垮了。”

宋仁原本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眼睛裏血紅一片,他看着從前珠圓玉潤如今枯瘦幹癟的夫人,再看看自己一身的落拓,心下湧出了一股不可澆滅的怒氣。

“賤婦敢誤我兒!”

宋夫人被吓了一跳,成親二十餘載,這是他第一次從儒雅的丈夫嘴裏聽到如此惡言。

“老爺……”

宋仁扶着桌子緩緩起身,他道:“這些天我一直在想,皇上為什麽會下錯旨意?我與長公主的确存了請皇上賜婚的旨意,可并未挑明,更談不上催促。皇上突然下旨賜婚,還将名字弄錯,這其中肯定有鬼!”

宋夫人輕輕拍了拍胸口,驚吓褪去了一半,她問道:“老爺懷疑有人故意針對咱們家?”

“皇上親書诏書的那晚,人在承乾宮。”宋仁道。

“貴妃娘娘……”宋夫人的臉色變得煞白。她家老爺得罪過貴妃,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

宋仁冷笑一聲:“除了她,沒有人會對我下手,更沒有人會想到這麽陰毒的詭計,不僅讓我兒半生盡毀,也讓宋家顏面盡失!”

宋夫人身子微微晃動,靠撐住書桌的一角才沒有倒下去。

“老爺,就沒有其他法子了嗎?”

宋仁一臉慘然地搖頭,皇上已經賜了韓游官職,再無可改的餘地了。

“那我的婉兒,她這一生就要毀在那個混賬手裏了嗎……”宋夫人閉上眼,兩行淚水落下,已是哀痛至極。

宋仁瞥向案桌的一角,那裏靜靜地躺着一封信,慶王前些日子派人送來的。

——

宋韓兩家的婚事已定,這下子不僅是宋家記恨上了湯貴妃,連慶國長公主都對她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啖其肉。

縱然如此,貴妃的日子依舊過得十分滋潤,這樣的仇恨根本不能撼動她半分,除非拿得出能見人的手段,否則就滾到一邊生悶氣去罷。

湯貴妃不僅沒有絲毫歉疚之心,她還有閑心要出宮前往法華寺呢。

“是了,過兩天就是你母親的忌日了,該請法華寺的僧人們好好做一場法事。”威帝疼她,自然将她的事記在心裏,看她這兩日郁郁寡歡,也存了讓她出去散散心的意思。

“可惜朕不能陪你去,這兩天要巡視西郊大營,騰不出手陪你了。”威帝一臉歉意地看着她。

湯貴妃柔媚一笑,道:“皇上能允臣妾去就已經是恩典了,怎麽敢再耽誤皇上的軍國大事?臣妾又不是三歲小孩子,那法華寺也是皇寺,不會有什麽纰漏的。”

“愛妃一貫識大體,朕很是歡喜。”威帝心裏舒坦,湊過去輕輕咬了一下她的耳朵。

湯貴妃跳得老高,彈遠一步,捂着耳朵怒視他。

“白日宣/淫!”

“這是閨房之樂。”威帝見她羞窘,樂得哈哈大笑。

翌日,貴妃鳳駕出宮前往法華寺。

慶王得知貴妃的動向後,也着手開始準備。

“這是上好的仙雲露,只要一滴,保證成事。”周彌将一個藍青色的瓶子交與慶王,道,“王爺寬心,就算此次不成,貴妃與您也是掙不脫的關系了,她為了性命也定不會将王爺供出來的。”

慶王算不得什麽規矩人,可此番與往常不同,暗算的是當朝貴妃,他心裏難免有些打退堂鼓。可再一想到自己的處境,不上不下,被扣在京中無法歸藩,這等憋屈日子還不如放手一搏呢。

他握緊了瓶子,下定了決心。

法華寺是皇寺,香火鼎盛,來往拜佛的人非富即貴。湯氏雖有跋扈專橫的名頭在外,但在寺廟這等清淨之地似乎也收斂了幾分,并未讓人清場。

貴妃常住的那間淩雲閣倒是收拾得妥帖幹淨,屋內焚着上好的檀香,再浮躁的人邁進去似乎也能鎮定三分。

随貴妃出行的侍衛是宮中一等的禁軍,他們負責勘測裏外的地形和搜索可疑人或物,待清理完畢後,才将淩雲閣團團圍住,靜待貴妃下榻。

蓮葉蓮藕伺候貴妃沐浴更衣,這是老規矩了,凡是來法華寺禮佛,貴妃皆是依循佛家的規矩,焚香沐浴,釵環盡卸,連香粉香膏都不會用。

待洗淨了一身塵土,貴妃端坐在矮幾上抄寫佛經,身旁并不需要人伺候。

蓮葉蓮藕悄聲離去,合上房門。

負責此次貴妃出行安全的崔琦小将軍挎刀走了過來,他扶着刀把,道:“西南王也在此處為亡母做法事,未免沖撞,請兩位回禀貴妃娘娘。”

“知道了,多謝崔将軍。”蓮葉欠了欠身子,道謝。

崔琦面容冷峻,說完即走。

蓮藕冷哼了一聲,似乎對崔琦的态度有些不滿。蓮葉瞥了她一眼,心下嘆氣連連。

這世上有捧高踩低的人,那自然就有對權勢地位不屑一顧的人。貴妃雖然聖寵優渥,可走的畢竟是以色侍人的路子,這些出身世家的子弟看不起她也在情理之中的。

與淩雲閣只有一巷之隔的檀屋,西南王身邊的小将雷暮匆匆進門。

“王爺,打聽好了,就是在今晚。”

馮弦機正坐在廊下看兵書,手中還握着一支筆,他喜歡一邊看一邊批注,原本幹幹淨淨的《孫子兵法》被他畫得看不出原貌。

聽完雷暮的彙報,他念念不舍地把兵書擱下,薅了薅自己的大胡子,道:“一鍋端罷。”

雷暮點頭,轉身欲走,可走了一半又倒回來了。

“還有事?”馮弦機握着筆潦草地在書上寫上幾筆,頭也不擡地問道。

“王爺,屬下剛剛從淩雲閣經過,從牆角處似乎聞到了火油的味道。”

馮弦機“啪”地一下合上兵書,起身:“你怎麽不早說?”

“王爺之前不是說了嗎,今晚行事要密不透風,切不可生事。有人要對付湯貴妃,咱們要是出手的話怕是有些不合适,到時候耽誤了那邊的行動……”

“蠢材!”馮弦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麽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白瞎了那麽多年的大白飯!”

雷暮既驚訝又委屈:“平時您不讓我多管閑事的……”況且您切菜瓜似的不知道砍了多少人的腦袋,怎麽這個時候有了佛根?

“廢話恁多,快滾去給我查清楚。”

“……是。”

待雷暮離開後,馮弦機露出高深莫測的一笑:救命之恩,不知道那位矜貴高傲的貴妃娘娘拿什麽報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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