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放他一馬
次日一早,崔琦接到了旨意,貴妃召見。
“末将參加貴妃娘娘,娘娘金安。”崔琦一身鐵甲跨進屋內,單膝點地請安。
湯貴妃坐在上首,一言不發。她似乎沒有睡好,依靠在楠木椅上,單手輕輕揉着自己的額角。
貴妃不開口崔琦就得一直跪着,他是軍旅之人,受點皮肉之苦并不算什麽,但是他從內心排斥這位飛揚跋扈的貴妃,心裏并不爽。
這淩雲閣并不是貴妃常來的地方,一年也就兩三次而已,可看看這淩雲閣的布置和花銷,雖寺廟之內不便見金銀玉器,可這成套的楠木家具又豈止是金銀玉器可比的?再看這屋內焚燒的香,又哪裏是尋常宮妃可見的?
崔琦對貴妃不滿久矣,即使陛下派他到貴妃跟前當差,他也并未将她放在眼裏。
一個時辰過去了,崔琦還維持着請安的姿勢。
蓮葉瞥了他一眼,執起扇子上前,輕輕為貴妃打扇。風一來,貴妃便慢悠悠地轉醒。
“崔将軍。”
“末将在。”
“你祖上是開國功臣,你父親還有世襲罔替的爵位在身,在本宮跟前當差,着實委屈你了。”湯貴妃漫不經心地說道。
崔琦不知她何意,如果是因為昨晚的事情,他可是聽從她的吩咐走開的。
“職責所在,末将不覺得委屈。”崔琦警惕地答道。
湯貴妃輕輕一笑,道:“昨晚守在本宮廊下的宮女被人迷暈了,你可曉得?”
崔琦怔了一下,擡頭:“末将……不知。”
湯貴妃鳳眼流轉,端起手邊的茶杯,輕呷了一口後放下,再用手絹擦了擦嘴角,道:“本宮的貼身宮女遭遇不測你們禁軍竟然沒有半分察覺?是本宮哪裏得罪崔将軍了,所以惹得将軍不能盡心為本宮護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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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不敢。”崔琦頓覺冷汗流淌了下來,如果貴妃所言不虛,那的确是禁軍失責。他雙腿落地,叩頭,道:“請貴妃娘娘給末将一點時間,末将一定能将事情的來龍去脈查清楚。”
“事情要查,罰也要罰。”
“末将知罪,請娘娘責罰。”崔琦擲地有聲地道。
湯貴妃嘴角稍彎,正眼看向這位心高氣傲地小将軍,他系出名門,又素來在外面有能幹得體的好名聲,此番被陛下派來護衛她,想必十分讓他不齒。
巧了,她就擅長“打磨”這些瞧不起他的人。
“陛下崇尚軍風,那就依照軍規處置吧。”湯貴妃并不準備放他一馬,笑意盈盈地道,“三十大板,本宮親自監刑。”
不僅如此,湯貴妃還将當值的禁軍都喚來了,她坐在廊下,好整以暇。
崔琦小将軍脫去盔甲只着亵衣,直直地趴在院子中間的長板凳上面,兩側執行的人正是他的左右副将。
“将軍……”他的下屬都替他不忍了。
崔琦瞥了一眼廊下的女人,她笑着看着他,什麽也不說。明明可以讓她的人來罰刑,可她偏不,為什麽呢?因為如果他的人稍有放松作假,她就能捉住把柄連着一塊兒罰了,到時候師出有名,誰也不敢亂說什麽。
崔琦知道,結結實實地挨過這三十板子才是最好的辦法,興許貴妃氣消了就不會拿其他人開刀了。
“貴妃有令,不得作假,來吧。”崔琦趴在凳子上小聲囑咐道,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主将挨罰,這對于一支隊伍來說是極大的否定和羞辱。崔琦自然挨得了這三十軍棍,他雖是錦衣玉食長大的京城少爺,但早已在軍旅中磨練了骨頭,這三十棍頂多是讓他趴着被擡回京城。可是,他的部下們卻替他難受,軍人最要緊的是骨氣,被主君罰了尚可以說得過去,可眼前這女人憑什麽要他們忍?
“嘭!嘭!嘭——”
崔琦雙手撐着地面,硬是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十二、十三、十四……第十五棍遲遲沒有落下。
崔琦睜開眼看向左側的副将,他握着棍子咬緊了牙一臉憤然,崔琦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刻他竟然撇開棍子,下跪道:“請娘娘恩準讓末将替崔将軍挨這剩下的十五棍!”
“魯渝!”崔琦既驚又惱,斥責道,“貴妃面前豈容你胡說八道,還不速速退下!”
“昨晚當班的是末将,要罰也應該是罰末将才對。”魯渝再次懇求道,“請貴妃娘娘饒過崔将軍,懲罰末将吧!”
崔琦閉眼,他平時怎麽發現他這麽蠢呢。
廊下,貴妃玩弄着指甲,笑得有些意味深長:“好啊,既然你主動站出來了,那就一起罰罷。”
“那崔将軍這十五棍……”魯渝直起腰來充滿期待地問道。
“一棍也不能少。”貴妃擡頭,輕瞥一眼,眼中已有寒霜凝結,她道,“你是他的屬下,你犯錯便是他犯錯。”
魯渝震驚,他沒想到會這樣。
蓮葉招招手,宮人們又搬來一張凳子,并排放着。湯貴妃随手一指,點了離她最近的兩名禁軍去掌刑。
被兩名屬下按到凳子上的時候魯渝還有些不服氣,他梗着脖子道:“貴妃娘娘,一事不能二罰,您罰了我就不能再罰将軍了,您要是不能消氣的話我一起挨了罷!”
崔琦驚駭,反應過來後知道自己要立馬攔下他,大喝道:“魯渝,你放肆!”
魯渝不肯認錯,揚起脖子,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
崔琦慌忙從凳子上翻了下來,伏跪在地,請罪道:“貴妃娘娘,臣禦下無方,還請娘娘勿怪!魯渝他不會說話,還請娘娘不要跟他一般見識,這三十軍棍臣心服口服,絕無怨言!”
崔琦知道貴妃的手段,也聽聞過她的狠辣。魯渝在這樣的場合頂撞貴妃,她豈能善罷甘休?說不定……
湯貴妃的臉上已經沒有輕快的神情了,她緩緩從椅子上起身,整個人被一股冷漠的氣息包裹。她走到魯渝的面前,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個自認為忠勇的男子,輕聲吩咐道:“你記着,到了地底下閻王爺問你為什麽死的,你一定說自己是——死、于、話、多。”
說完,她往後退了一步,看着魯渝臉上浮現的驚訝和遲來的恐懼,她擡了擡下巴,嘴角重新換上了笑意:“打死罷,本宮的耳朵也好清淨些。”
崔琦愣了,他盯着那張豔光四射的臉蛋兒終于明白了什麽叫做蛇蠍心腸。救不下來了……
湯貴妃從他身旁經過,輕描淡寫地看了他一眼後他渾身都僵硬了起來,他相信,即使自己的祖輩是開國功臣,即使自己的父親在朝任職,朝中親故遍布,可她要以同樣的方式處死自己似乎也是可以輕而易舉的事。
生平第一次,崔琦開始懷疑那位被他們擁戴敬愛的君主,是他一手将這個女人捧到了這個位置,是他坐視前朝後宮無數人被她折磨殘害。崔琦從入仕起就信奉的忠君愛國遭受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挑戰,他不敢去看旁邊的魯渝,他甚至想把耳朵給閉起來。
棍子擊打在□□上的聲音太清晰了……崔琦被重新攙扶到凳子上趴好,他還有十五棍沒有挨完。
“啪!”
整個院子除了棍子落下的聲音和受棍人的悶哼,竟然安靜得連呼吸聲都可聞。靜谧、恐怖、緊張的氛圍在院子裏蔓延開來,血低落在地面上,沒有人再敢站出來挑戰貴妃的權威。
漸漸的,魯渝的聲音越來越低。
正午的陽光升至了頭頂,挨完了三十棍的崔琦跪在魯渝的身旁,他甚至能感受到正在流逝的生命……
“将軍……”魯渝睜不開眼了,眼皮上的汗水壓得他越來越沉重,嘴裏的血再也嘗不出一絲味道。
“是我連累了你……是末将魯莽……”魯渝的腦袋無力地垂着,呼吸開始變得緩慢。
崔琦沒有回答他,他看着棍子落在血肉模糊的臀上,眼睛變得很紅,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流淚。
湯貴妃早已進屋,她站在窗沿邊看着他們,忽然想到了什麽。
“停手罷。”
崔琦猛然回頭,确認自己沒有聽錯後,立刻沖上前揮開行刑的人,大吼道:“停手!都停手!”
蓮葉驚訝地看着她,這還是第一次見着貴妃心軟。
“看他也半死不活了,拖下去吧。”湯貴妃撇了撇嘴,離開了窗邊。
“快,去請大夫,不要碰到他的傷口!”崔琦似乎感受不到自己的痛,既急又怒地喊道。
魯渝被擡走了,挨了七八十棍,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臨走之時,崔琦望向窗邊,眼眸深深。
——
兩日後,貴妃回宮。鳳駕前腳才進了承乾宮,後頭宮外就流傳出她杖責崔家小将的消息來。尤其是崔琦一瘸一拐地走進了侯爵府,裏面更是傳來哭天搶地的聲音。
京中仰慕崔小将的人不少,此番他挨罰還不知傷了多少少女的心,由此,大家越發地憎惡起貴妃來。不久後,京城周邊的道觀生意好了起來,聽說是那觀主會一門擒妖術,最擅長拿狐妖,不知真假。
萬壽節過去兩月後,來賀壽的藩王們也該離京了。一同跟着歸藩的還有慶王,不知他拜了哪路神仙,皇帝居然允許他歸藩了。
夜裏,皇帝來承乾宮就寝。
“朕确實沒想到竟然會發生這種事,太不可思議了。”威帝搖頭嘆息,“朕這弟弟也算是一表人才,這下可徹底毀了。”
“慶王說是府裏妾侍心生怨恨做下的?”湯貴妃一邊為他寬衣一邊問道。
威帝點頭,痛心疾首:“小妾這般大膽,慶王對她稍加冷落她便新生怨怼,朕已經派人捉拿下獄,不日問斬。敢謀害皇親國戚,她死不足惜!”
湯貴妃輕笑了一聲,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他受此打擊,已無顏面再待在京城了,再三懇求朕,朕也就允了他歸藩了。”威帝拉着她一同坐在床上,輕輕撫弄她的發絲,道,“他待在京城這麽多年也沒有翻起什麽風浪,此番受了重擊,大約是一蹶不振了。他走,朕很放心。”
湯貴妃偏頭,依偎在威帝的胸膛,嘴角上挑:“陛下仁慈,慶王一定會再藩地感念陛下隆恩。”
威帝點頭,看起來真的是對慶王放下戒心了。
“不說他了,最近政務繁瑣,朕都沒有好好跟你親香親香了……”說着,他摟着貴妃爬上了床,一邊解開她的衣裙一邊伸手撩下外面的青紗帳。
“陛下……”貴妃溢出一絲嬌嗔,風情無限。
——
慶王府,慶王妃坐在梳妝臺面前,神似不寧。
“王妃,該就寝了。”貼身的侍女小荷走過來,見她妝發已卸卻空坐着發呆,想必是對府中的變故難以接受。
慶王妃毓質名門,是已故忠武公唯一的嫡女,當年嫁給慶王也算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這些年她恪守王妃的本分,打點府內府外,安頓妾侍庶子女,自覺沒有什麽失職的地方。她以為與丈夫雖做不到琴瑟和諧但也是舉案齊眉的,可沒想到朝變故發生,他竟然是這般對待自己的。
“小荷,你剛剛聽見了嗎?他要我留在京城為他打點,自己帶着妾侍子女們一同就藩……”慶王妃喃喃自語。
小荷知她心中難過,哪個女子願意被丈夫抛下呢?這樣的分離又不是一年半載,藩王沒有奉诏是不能随意進京的,這樣一來夫妻分隔兩地,再濃的感情也淡了,何況……王妃她還沒有自己的孩子。
“王妃,您莫要難過。”小荷随她一同長大一同出嫁,早已和慶王妃心連心了。她蹲在慶王妃的面前,握着她冰冷的手安慰道,“藩地有什麽好的,您留在京城還有娘家照應,哪個敢欺負你了去?王爺……太醫也說了他大約是不能了……您也該為自己打算了。”
慶王妃流着淚詫異擡頭:“小荷……”
“您才二十五歲,該給自己想條後路啊。”小荷緊緊地握着她的手道。沒有孩子的女人是沒有後半生的,縱然頂着慶王妃這個頭銜,可年歲老去之後,這個頭銜又能給她帶來幾分快樂呢?
慶王妃陷入了掙紮,她雖然對丈夫寒心但卻還沒有到背叛他的份兒上。
而慶王将王妃留在京城的原意是想讓她盯着宮裏的動向,他早晚會向湯鳳複仇,自然要知己知彼。再者,将王妃留在京城也是安了皇帝的心,他的家眷在京城皇帝也該對他更為放心一些。可他萬萬沒想到,當他開始舍棄王妃安全的時候,王妃也将面臨舍棄他的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 搓搓手,進度條拉起來!
評論區有些寂寞呀,大家躁起來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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