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裝傻充愣

馮弦機覺得湯鳳在撩撥他, 可惜他沒有證據。

從孝陵回來,本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寝屋歇了,沒想到有人早已在房門前守株待兔了。

“先生這麽晚了還不睡?”馮弦機背着手走上了臺階, 面色如常, 就像是夜裏睡不着出去遛了個彎兒一樣。

可惜了,溫如易早已從銅子那吞吞吐吐的神色中窺到了一些別的內幕, 對于他想不聲不響揭過此事視而不見。溫如易上前,笑得十分不真誠, 他道:“王爺要與在下在門外聊嗎?”

馮弦機擡手, 守在門口的銅子上前推開一直緊閉的房門。銅子退下的時候,一道充滿寒意的目光從他頭上掠過, 銅子一抖,夾着尾巴跑了。

“他給你說什麽了?”馮弦機坐到椅子上問道。

溫如易站在他面前, 為銅子開脫:“他什麽也沒說,只是你平常去哪裏都會交代一聲, 今天晚上府裏沒有人知曉你去了哪裏,因此讓人生疑罷了。”

侍女進來, 上了兩盞茶後退下。

“私事罷了,不想鬧得太大動靜。”

“王爺還是不想說今晚去了哪裏?”

馮弦機無奈地放下茶盞, 道:“你不是都知道了, 神算子。”

溫如易一聽果然如自己料想的那般,頓時頭大如鬥。他也顧不上禮儀尊卑了, 上前便道:“王爺,如今她已經離開宮廷,與咱們并無交集了,你何苦再自陷其中?皇貴太妃此人,比許多男兒還要厲害幾分, 你不能與她過從甚密啊!”

“她厲害嗎?本王覺得倒是有幾分可愛。”馮弦機撫了撫大胡子,回想起今晚她無數個時刻的表情,只覺得靈動飛揚。

溫如易深吸一口,鼓起勇氣問出那句:“王爺,你可是真心愛上她了?”

愛上這樣一個女子,先不說她身上背負的罵名就足以讓王爺的清譽受損,僅僅說她俘獲人心的力量,看看先帝執政的後幾年便知。尋常男子愛上,大不了就是舍下家族和前途,可一旦有權勢的男子愛上她,男人所擁有的權勢就會化作她攪弄風雲的利器,天下不寧。

馮弦機是當前手握兵權實力最雄厚的王爺,也是這亂戰之中有很大希望可以平息戰火的人,如果他向走了先帝的老路,那他們這些背後的人還折騰個什麽勁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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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馮弦機對這樣的詞彙很陌生,甚至對提出這樣詞彙的溫如易有些不理解,“你覺得男女之間除了愛和性就沒有其他的了嗎?”

溫如易怔了,什麽?

馮弦機抹了一把臉,很認真地道:“本王很喜歡她身上的某種氣質,說不清到底是什麽氣質,有可能就是你說的比男子還厲害幾分的心計。她不是普通的女子,本王看不透她,越是看不透越想走近了看。”

溫如易被他攪懵了,他說的不就是好感嗎?

“她很有意思,本王第一次遇到這麽複雜又矛盾的女子,很想離她更近一點。至于你說的愛……”馮弦機挑眉,有些嫌惡地龇牙,“不是懷春的少男少女才有的嗎?你确定本王和她之間會有這種東西?”

他對她的興趣起于色心,之後越是接觸越覺得她有意思。就目前看來,他還沒有占有她的欲望,只是想保護她,讓她在這亂流中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溫如易對他的話似懂非懂,在他看來,這就是愛的萌芽啊。雖然王爺拉扯了一大通,但歸根結底落在“心疼”二字上。心疼她的遭遇和處境,所以想盡可能護她多一些。

溫如易道:“王爺,在下不應該對你的私事關心過多,是在下僭越了。”

“無妨,你我之間盡可以說實在話。”

溫如易想了想,還是将心底的話說了出來。他們是主君和謀臣,共同的目标應該是那宏偉的未來,而不是在這些兒女情長上耗費太多争執。

“在下是否可以鬥膽請王爺立下諾言呢?我等之所以插手王爺與皇貴太妃的交往是因為擔心她會影響王爺的前途,若王爺可以起誓,日後不為她做任何不利于百姓之事,我等再也不過問此事了。”

馮弦機沒有猶豫,一口應承下來:“簡單。本王不是先帝,保護她不等于縱容她,這個你們盡管放心。”這話說完,他便當着溫如易的面擡手起了誓言,“我,馮弦機,若日後為了湯鳳作出有悖正道有違百姓利益之事,願人人得而誅之。”

溫如易心裏感動不已,若問他為什麽不願意在朝出仕而甘心在王府裏當一個幕僚,便是因為他的主君從來都不肯輕易負了他們這群人,即使有時候會委屈他自己。

溫如易說到做到,在往後的日子裏他不僅不再過問馮弦機的行蹤,并且在私下跟戚風等謀士通了風,請他們也不要在此事上過多關注了。

這邊,王府裏的謀士們才放過馮弦機的私事,那頭小皇帝又關心起他的內宅來了。

“愛卿的王妃過世似乎有五六年了,愛卿怎麽也不再娶一位王妃?這西南王府上上下下都需要一個女主人來打點,一個人也是太操勞了些。”此話若是從一位年長些的人嘴裏說出來倒也算是關心馮弦機的人生大事,可從一位八歲孩子的嘴裏出來,并且還作出一副老沉的模樣,那真是司馬昭之心了。

不知是誰又給小皇帝出了一招,與馮弦機正面應剛肯定是不行的了,不如聯姻。在小皇帝的外家中選一位适齡女子做西南王妃,時時吹着枕頭風,小皇帝這龍椅也能坐得安穩些。退一萬步,就算綁不住馮弦機的心,做個內應總是綽綽有餘的吧。

馮弦機裝作不知他的打算,配合地道:“多謝陛下關心,臣年前的确有過娶妻的打算,只是還未付諸行動,這看中的人家就出了事,所以擱置下來。”

“哦?愛卿看中的是哪家小姐?”小皇帝有些失望,但尚且還能保持住微笑。

馮弦機坦蕩地道:“徐家四小姐,似乎芳名一個珠字。”

小皇帝的笑容垮了下來。徐珠,他外祖父的女兒,在家排行第四,算起來他要叫她四姨。若是徐家沒有出事那自然是上上之選,他當即便可以歡歡喜喜地賜婚。可事實上,徐家一門早已毀于先帝之手,徐氏男子不是被砍頭就是流放,女子也被罰沒為奴。小皇帝登基後曾經大赦天下,頂着壓力免了徐氏男子的流放之刑,也将還在世的徐氏女兒除了奴籍遣回了祖籍地。

縱然如此,徐家早已不能在候選人之列了。如果給西南王配了徐家的女子為妻,那便是當面折辱,小皇帝大約會被呈上來的奏折給噴死。

小皇帝沒有忘記周相的囑咐,馮弦機不是頭腦簡單的人,他這樣說無非是在給小皇帝下套,他千萬不能亂了陣腳。

“那真是可惜了,本來還有機會與愛卿成為一家人的。”他裝模作樣地惋惜了兩句。

馮弦機笑了笑,等着他下面的戲開場。

“徐家的女兒雖配不上王爺,可朕剛剛細想了一圈,朕外祖母的娘家李氏有似乎還有适齡女子。李氏一脈同樣是名門望族,雖不及徐家根基深厚,可也是有世襲罔替的清河侯爵位在身的。”小皇帝絞盡腦汁地作出一副驚喜地模樣,“李氏族人向來穩重,清河侯也有軍職在身,與王爺豈非正相配?”

馮弦機看了昨晚湯鳳行雲流水的演技之後,再看小皇帝就有些看不上眼了。這別扭的神色,抽搐的嘴角,飄忽不定的眼神,實在是差出好幾個層次。

“陛下可見過李家姑娘?”馮弦機問。

“……尚未。”

“那陛下說的是李家哪位姑娘?排行第幾?可有畫像?”馮弦機又追問道。

李朦,排行第五,畫像正放在他案頭上。可既然他剛剛表現出是才想起來的,那自然不能了解得如此詳細,否則不就是穿幫了?

小皇帝糾結片刻,道:“朕也是剛剛想起來的,還未細細問過。”

“哦。”馮弦機拉長聲音應了一下。

小皇帝沒有他臉皮厚,當場耳根就紅了。

“愛卿莫要誤會,朕絕不是随便塞一個女子給你。這樣罷,朕這就派人去打聽,再找來畫像給愛卿過目,一定要愛卿喜歡才行。”

馮弦機拱手,道:“陛下為臣的終身大事操心,臣怎麽會不識好歹地誤會陛下呢。既然陛下也不了解這位李姑娘,不如臣自己去清河侯府走一遭?順道拜訪一下侯爺。”

“甚好,甚好。”小皇帝哈哈一笑,正好糊弄過去。

清河侯早已得了小皇帝的指示,安安分分地在家候着。可左等右等,從早上等到晚上,連馮弦機的衣角都沒有見到一片。

“這到底來不來啊?”清河侯夫人急了。

“莫慌莫慌,許是咱們理解錯了,陛下說王爺要來拜訪咱們,可也沒有說是今天就來啊。”清河侯給自己找了一個臺階下,還煞有介事地道,“他官階高過我,雖說是想娶咱們的女兒,但也不能表現得太急切不是?耐心等着,既然他在陛下面前說了那就一定會來的。”

清河侯夫人半信半疑,她早已聽說馮弦機不是什麽正經人,長得五大三粗不說,還過的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說不得哪天就要命喪哪片焦土,她對這門親事可不太樂觀。

“你可別去女兒面前亂說。”不愧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了,清河侯早已看出夫人對這門親事不冷不熱,他道,“陛下親自點的人,咱們是拗不過的,你要是在女兒面前說多了難免讓她生出其他的心思。再說,現在這個世道誰握有兵誰就有發言權。你沒看見陛下都要讨好他麽,否則能讓咱們女兒去當王妃?”說到最後一句,清河侯壓低了嗓音。

清河侯夫人癟了癟嘴,道:“咱們安安分分地大半輩子了,可不想去争什麽榮華富貴,看看徐家就知道了,争權奪利有什麽好的?我只要我的兒女平安,這就足矣。”

清河侯何嘗不是與她一樣的想法,可既然皇帝瞧上他們了,他們就不能退,否則便要惹來殺生之禍。

“唉,也怪徐家命不好,否則此刻現在也該是他們頂在咱們前邊兒了。”清河侯遺憾地道。

這對夫妻算是京城名門圈裏的清流了,也不琢磨着升官發財,就只管教養好子女過好自己的日子,也難怪周遂之要向小皇帝建議挑選這家人,的确比旁人要安分得多。

——

孝陵這邊,湯鳳的消息來得也不算太晚。馮弦機還未離開養心殿,宮裏的人就已經把消息帶到了外面。馮弦機縱馬到了王府的門口,湯鳳恰好收到了消息。

“清河侯府的五小姐,本宮怎麽沒有印象。”湯鳳代行皇後職權這麽多年,大大小小的場合都要見不少的官眷,只要是在她面前露過臉的她怎麽着都會有印象。可這李五小姐,她真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還是蓮藕回憶起來了,她道:“不怪主子不記得她,李家女兒似乎從來沒有進過宮,以往有攜眷入宮的宴席都是清河侯夫人獨自前往。”

“這樣說來,也沒有她的畫像了?”

“咱們這兒定是沒有的。”

五品以上的官員每逢佳節都有攜眷入宮請安的待遇,這種時候也是适齡待嫁女子在主子面前露臉的好時機。長得出挑的,或許能被皇帝看中,稍次一點兒也能被其他女眷相中,這樣一來至少在婚事上不會出現家中有女無人問津的尴尬局面了。可清河侯一家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走這條路線,關着門養孩子,長得是好是壞也不帶出來瞧瞧,日子一久了,旁人說不定連他家幾個孩子都分不清。

“如此說來,倒還是個淡泊名利的。”湯鳳悠悠地道。

蓮藕知道昨晚西南王來了這裏,她心裏大約也有了一些猜測,見主子又如此關心西南王的婚事,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再好看都好看不過咱們娘娘。”

湯鳳怔了一下,扭頭看她:“你這丫頭,拿她跟本宮比什麽?”吓了她一大跳。

蓮藕趕緊下跪請罪:“奴婢失言了,奴婢該死,怎麽能将一個不入流的女子跟主子比較呢!”

湯鳳扶額,這誤會似乎更深了。

“起來。”

“謝主子恩典。”蓮藕起身,遲疑地道,“還有一事,未禀告主子。”

“說。”

“陛下提起李氏前,西南王曾說他在年初的時候已有了迎娶王妃的打算,只是因故生變,婚事暫且擱置了。”蓮藕不敢再亂說,原原本本地将話轉給湯鳳。

“他打算迎娶誰?”這一點,湯鳳還真有些好奇了。

“說是罪臣徐化的四女兒。”蓮藕小心翼翼地去看湯鳳,旁人不知但她确是知曉一些內情的,主子與徐家似乎有不共戴天之仇,徐化自戕之時主子還特地去牢裏看了他。

話畢,湯鳳期待的眼神瞬間就恢複如常。蓮藕以為她是生氣了,可卻聽她說道:“障眼法,不過是騙騙小皇帝罷了。本宮敢斷言,他說這話的時候恐怕連徐家四小姐芳齡幾何素日裏喜歡做什麽消遣都不知道。”

“怎麽不知道。”說曹操,曹操到。外間跨入一高大的身影,氣勢如虹,神采飛揚。

“徐珠,芳齡十七,善琵琶,最喜綠色,平日裏以繡花作畫寫詩自娛。”

湯鳳提到的他說出來了,沒說到的他竟然也如數家珍。

“哦?那她現在在哪裏呢?”湯鳳笑意盈盈地問道。

馮弦機:“……”

“王爺若真喜歡她,就不關心她如今好不好?”她輕笑一聲,擺出一副“休想在這兒給我裝情聖”的模樣。

他還真知道她在哪兒,不過現在最好還是不說罷。說不清為什麽要裝傻,但直覺告訴他閉嘴是此刻最好的對策。

果然,見他語塞,湯鳳笑了起來,有種“什麽都逃不過我的法眼”的得意。

“蓮藕,去給王爺沏杯烏龍茶來。”湯鳳道。

“你怎麽知道本王喜歡喝烏龍茶?難道這點喜好也逃不過娘娘的慧眼?”他熟門熟路地在她對面落座。

湯鳳輕笑一聲,道:“我就算讓蓮藕給你上一盞龍井,你大約也是這般回答吧。”

這回,馮弦機還真的是語塞了。

“言歸正傳,王爺當真要娶清河侯的女兒?”

“你怎麽看。”

“清河侯手握京城防範職權,雖麾下的兵比不上王爺的五分之一,但京城到底是天子腳下,他行事可比遠在西南的你要方便得多。”湯鳳還真為他細細想了一回,“你若是有更大的志向,這回便是拉攏軍方勢力的好機會。清河侯一家雖向來低調,但是人都有欲望,他難道就不想跟着王爺一起名垂青史?若是跟了王爺,他李氏這一脈何愁不發達?”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娶這李五小姐?”

湯鳳點頭:“操作得當,你在京城便多了一雙眼睛一雙手。小皇帝想要掣肘你,你完全可以反其道而行之,讓他吃了這個啞巴虧。”

她的确是從日後局勢發展上來為他着想的,分析得也算合理,跟府中的謀士們意見大致相同。以此可以窺見,什麽妖妃奸妃,那是世人對她的認識太狹隘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在府裏聽膩了這些話,沒想到在你這裏也不能聽點兒新鮮的。你們可真是無趣極了。”

湯鳳瞥了他一眼,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老鼠藥,真心為他籌謀竟然還得了“無趣”的評價,早知道她就不提這一茬兒了。

“你們說的都對,我也知道娶這李五小姐定然是利大于弊的。”馮弦機把玩着小幾上的物件,任由筆墊在他指間轉來轉去,“只是一點,我不會将自己的婚姻當做加入這場賭局的籌碼。”說着,他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

湯鳳一時無語。兩人面面相觑,各站了一方的陣營。她是為了複仇可以将自己全身心都投入到“戰場”中來的人,他是為了“戰争”什麽都可以賭進去除了自己的人。這樣一看,倒是她這個小女子倒是更豁得出去。

“王爺好天真。”她忽然仰頭,感嘆了起來。

這世間這麽多薄情的男兒,怎麽偏偏他不是其中一個呢?多少進士及第之後抛妻棄子另娶高門媳的負心漢,多少打着前途名號讓發妻下堂另娶的奸詐鬼……她看得多,所以對人性早已失望。可眼前這人,又是從哪塊石頭裏蹦出來的呢?

“見笑了,我不是天真,而是恐懼。”馮弦機輕輕一笑,放下筆墊,“我從前的王妃便是這樣教我的。”

經他一提,她才記起來他娶過妻了,只是妻子命薄,早早去了。

“你這是惦記王妃,不願将就了?”

“惦記?”馮弦機瞪大了眼睛,嗤笑一聲,“她要是知道我惦記她,恐怕得從墳墓裏爬出來再次跟我劃清界限不可。”

聽他這樣說,不知出于何種心态,湯鳳松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地底下的西南王妃:馮弦機,莫挨老子!

馮弦機:……對不起,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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