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幫個小忙
湯鳳沒有想到此番與周遂之竟然配合得如此默契, 還未等她這邊聯系朝臣,他已經率先發難,将宋仁徹底拉了馬。她不禁想到馮弦機說過的那番話, 周遂之的夫人難不成真的是胥二小姐?她當時不過以為馮弦機在詐她, 可現在看來竟然有幾分可信了。
胥家世代将魂,對南疆可謂是忠心不二。其族人無論男女皆上馬能戰, 是南疆首屈一指的将門,當年也是十分風光的家族。大夏與南疆的最後一戰, 胥家子弟幾乎全部命喪戰場, 真正做到了馬革裹屍。湯鳳的記憶裏,胥二小姐當年也跟随父兄參與了最後一戰, 戰報傳來的時候上面也寫着她的名字。
當晚,湯鳳抄完佛經後并沒有早早入睡, 而是坐在書房等人。
亥時末,海棠如期而至。
“怎麽樣?”湯鳳頭一次按耐不住起身, 焦急地看着海棠,“可打聽出了結果?”
海棠還是老樣子, 伸手從懷裏掏了一幅畫出來,拍在湯鳳的面前, 她道:“你讓我查周遂之, 但是他底子太幹淨了沒什麽可疑的,只有這一處, 你看了就明白了。”
海棠的語氣稍沉,沒了往日的活潑和輕佻,聽起來有幾分壓抑。
湯鳳似有所覺,匆忙展開她帶來的畫,待完全看清後, 怔在了當場。
“我們都以為她死了,卻沒想到她跟你一樣,這些年潛入了大夏的國都,還與當朝閣臣生兒育女。”海棠的嗓音有些低啞,說出來的話也不如平時那麽流利,像是在壓制某種情緒。
湯鳳看着眼前的這幅畫,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真的是她,竟真的是她……”她捏着畫紙有些顫抖,眼眶也不自覺地紅了一圈。
八歲的鳳玉不好認,因為小孩子沒張開,就算從前見過也很能将鳳玉和湯鳳這二人聯系起來。可十三歲的胥二卻很好認,她跟随父兄上戰場的時候已經是一個能以一敵十的少将軍了,眉眼早已成熟,即使過去十七年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
湯鳳失落地跌回椅子,須臾,她将頭低下,用畫紙蓋住了臉,肩膀微微顫動了起來。
湯鳳也不知道胥二活着她應該感到高興還是難過。這些年在黑暗中摸爬滾打,負重前行,她早已經将自己變得面目全非。知道胥二姐姐在過去的十七年裏跟自己過的是一樣的日子,她的心就像是一瞬間被細細麻麻的針包裹住了,疼得哭不出來聲。
她們這群人沒了家沒了國,被放逐被流浪,從來都不敢堂堂正正地公告自己的來處。可每當夜裏被驚醒的時候,她總會有一種慶幸,慶幸這一切由她來承受。她總覺得父王和母後已經在天上重聚了,兄弟姐妹們說不定早已輪回投胎了,而那些受戰火牽累的南疆子民們,他們也不用再背井離鄉被戰火追趕着跑了。這樣想着的時候她心理是欣慰的,他們的仇她來報,他們的冤屈她來訴,這一切的擔子壓在她一個人的肩上就好了。
可是今天,當她知道胥二姐姐還活着的時候,她就懂了,這十七年的痛苦和憤懑有人在與她一同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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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海棠不自覺地走上前,輕輕地将她攬向自己的方向,讓她靠着她。
“我打聽過了,胥二沒有委身于周遂之,這些年她過得很好,周遂之很愛她。”海棠知道她的心結在哪裏,輕聲勸慰道,“她沒有受你那樣的苦,你放心……”說到此處,海棠也哽咽了起來。明明是南疆王室的掌上明珠,卻偏偏不得不與一個殺害自己全族的男人周旋多年,每當夜裏醒來看到仇人的睡容,她該是何等的壓抑和痛苦?這些,她從未說過,但不代表在她身後的這些人不會去為她設想,心疼她。
湯鳳轉過身,抱住了海棠的腰。她将自己的臉緊緊貼在她的腰身上,哭聲壓抑在了喉嚨,像是一只受傷的小獸。
不知過了多久,湯鳳的情緒終于平複了下來。
海棠親自擰了帕子為她擦臉,問她:“要不要安排你們見面?”
“她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湯鳳的紅着眼睛問道。若非如此,周遂之怎會幫她?可她又轉念一想,周遂之知不知道她與胥二姐姐的身份,他可介意?
海棠道:“周遂之此人,深不可測。我費心打探了這麽多天也沒有摸出更多的底細,如果你要知道更确切的消息只能想辦法聯系上胥二,她肯定會幫你。”
湯鳳有些猶豫:“我不知道胥二姐姐是怎麽想的,如果她這些年過得安逸幸福,我不想再去打擾她。”
“國仇家恨,她定然不會抛到腦後的。”海棠篤定地道,“她是誰?胥二啊,可以十三歲上戰場殺敵的女将啊,她會放下咱們的仇恨安安心心地和周遂之過日子嗎!”
湯鳳苦笑道:“我倒希望她會。這樣起碼……咱們當中有人是真的幸福的。”當年在王宮追逐嬉笑的場面還歷歷在目,花園裏奔跑嬉鬧的少女少年們,許多早已是一抔黃土掩于地底了,活着的不過她和胥二姐姐。
海棠語塞,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了。
是,她們都希望南疆人把滅國之恨刻在心上,與大夏人老死不相往來。可事實卻并非如此,南疆被大夏攻破後早已納入了大夏的版圖中,這十七年的時間已經将南疆人和大夏人融為了一體。除了經歷過生死仇恨的那些人,誰還會記得這些陳年往事?誰還會因為這些偶然間泛起的沉渣而去影響如今安寧的日子呢?
湯鳳早已接受了弱肉強食的游戲規則。在大夏滅了南疆這一點上,她只能承認是自己的國家太弱小,反抗不了軍事實力遠勝于自己的大夏。她這些年遲遲放不下的,是大夏将已投降的南疆王室殺害殆盡一事。下達屠殺命令的是先帝,上書讓先帝斬草除根的是宋仁,兩國談判騙王室投降以保全性命的是徐化……這些人她一個也沒有放過。
湯鳳将手裏的畫像展平,輕輕撫過女子英氣勃勃的眉眼,語氣說不出的柔和:“見不見看她吧。”如果她想找一個舊人談論故鄉的風土,她會在這裏耐心等待,如果她不想被打破平靜的生活那她們彼此就遠遠地關心照應着。
胥家已經為南疆王室和子民們做了太多了,他們無愧于任何人。胥二怎麽選擇她都是歡喜的。
海棠抱了抱她,感慨萬千。那些說公主陰險歹毒的人就是因為沒有瞧見她這樣的一面,她明明溫柔起來可以将一顆堅硬冰冷的心化成天上軟綿綿的雲朵。
——
周相府
周夫人,也就是她們口中的胥二小姐,同樣在找一個合适的理由和場景去見自己的公主。她知道以公主的機敏細心,定然能看出此事是由周遂之在後面推波助瀾。可她也不确定公主能否将目标鎖定到她的身上,還是僅僅只是懷疑周遂之。
見自己的夫人如此糾結,周遂之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好心安撫了一頓,告訴她年夜宴便是好時機,皇貴太妃要從孝陵回宮裏暫住一晚,與皇帝共同守歲,到時候五品以上的官員可攜眷入內。
“小皇帝沒有阻攔嗎?”
“先帝剛剛駕崩,他尚且還不敢将娘娘晾在孝陵過節。”
胥二松了一口氣,終于安定地坐了下來。她見夫君關切的看着她,心裏一暖,握住他的手,道:“放心,我不會被公主拐跑的。”
周遂之搖頭:“沒關系,你跑我跟着你跑就是。”
“那孩子們呢?”胥二忍笑道。
周遂之自有一番嚴父的氣勢:“大的已經可以出門自立了,小的勉勉強強可以跟在身邊。”
他們成親已逾十年,老大八歲老幺五歲,都是爬樹捉鳥下河撈魚的皮猴子。按理說周遂之這般文人才子教出來的孩子不該是虎頭虎腦的熊孩子,可架不住家裏有個能使十八般武器的夫人,孩子們有些被帶歪了。
胥二忍不住笑出了聲,側身依偎進夫君的懷裏,摟着他的腰道:“當爹的果然要狠心多了。”
“沒辦法,樹不修剪不直溜。”
“嗯?”
“當然,不是夫人教得不好,是他們自身資質太差了。”周遂之鐵口直斷。
胥二眯眼,聽着怪怪的。雖然沒有說她把孩子教壞了,但總覺得“資質太差”還是在說是她的原因。總不能是他這個當年的探花郎如今的內閣次輔的原因吧?
她沒開口問,問的話周遂之一定斬釘截鐵地将“鍋”扣在他自己的頭上。這些年她已經被他縱容得有點兒找不到北了。
——
很快,到了年夜宴當晚,小皇帝果然派了車駕來接湯鳳回宮。雖比不得當年她專用的六匹駿馬鳳駕,可人在屋檐下,他沒有使性子用一頂青蓬小轎來迎她便算好了。
到了太和殿,衆人看着那熟悉的女子從殿門外跨進來,不僅在心底感嘆道:這一年一年的,皇帝都換了,可後宮中人能出席這樣場合的竟然還是她。
湯鳳作為先帝的嫔妃,自然要為先帝守節,從前那些花花綠綠的衣裳首飾不再适用了。所以她今晚便着了一件豆綠色的襦裙和同色系的外衫,裙邊系着淺黃色宮縧,佩了一對水性通透的比目佩,看起來清爽又舒适。往常遍插鬓間的金玉釵環也少了許多,整個人低調又內斂。只是卸去了那些釵環首飾的幹擾和胭脂水粉的掩蓋,她那一張素淨的臉倒是更璀璨奪目了,讓人感嘆美人果然是在骨不在皮,這一身的風流韻骨就算是披塊麻袋也好看。
衆人交頭接耳,鬧不清楚這位是轉了性子還是短暫地換了風格。
“陛下駕到!”
湯鳳還未将椅子坐熱,小皇帝便來了。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在場的人紛紛下跪,除了湯鳳一人。
小皇帝徑直走向了高位,觸及一旁湯鳳的目光,深吸一口氣,揚起一個笑容:“兒臣給母妃請安。”
湯鳳別了別身,算是避開了他的禮:“陛下。”
小皇帝轉過身,手一揚:“衆卿免禮。”
“謝陛下。”衆人陸陸續續地起身落座。
小皇帝有意在湯鳳面前展示他為君者的氣派,開宴之前便說了很多勉勵臣子們的話。說上一句,還不忘往旁邊掃一眼,用意實在是明顯。
“新年就快到了,新的一年必然會有新的氣象。朕希望諸位能戒驕戒躁,勤勉于政事,為開辟我朝新一年的好光景鞠躬盡瘁,盡到為臣子的本分。”
講完了,他舉起酒杯,衆人端起酒杯起身,君臣同飲此杯。
小皇帝瞥了一眼湯鳳的酒杯,她似乎只沾濕了一點唇,果然很不給面子。小皇帝笑着看她,道:“母妃,朕敬你一杯,希望你往後身體健康,能在孝陵多陪父皇一陣子。”
他這話便是在映射她困在孝陵那個地方出不來了。可湯鳳卻沒有表現出不喜的樣子,舉起酒杯,道:“承陛下吉言,本宮應該活到一百歲沒有問題。”
“但願。”
兩人擡了擡酒杯,虛空碰了一下,各自飲畢。
年夜宴向來不如旁的演戲那般規矩森嚴,因為受年節氣氛影響,衆人都會放得稍稍開一些,而皇帝也不會過多幹涉。
歌舞上來了,絲竹聲也響了起來,宴會進入了最熱鬧的階段。
湯鳳掃了一眼宴會場,無意間撞上了馮弦機的眼睛,他朝着她努了努嘴,示意她不要忘記答應他的事情。湯鳳嘆了一口氣,尋了一圈,終于瞧到了清河侯夫人旁邊的姑娘。
“那位姑娘是誰?怎麽如此眼生?”她擡手一指,不少人的目光都朝着她指尖的方向追過去。
來了來了,又來了。衆人像是終于等到了一個必行的環節一樣,抱着既緊張又有些看好戲的心思。其實也不怪大家草木皆兵,而是湯鳳興風作浪的本領實在強大,有她在的宴會還沒有風平浪靜結束過的呢。
衆人順着她指去的方向一瞧,呵,這不是皇帝給西南王看中的準王妃麽!
候在小皇帝身旁的許忠替湯鳳解了惑,道:“娘娘,那是清河侯爺的女兒,在家排行第五。”
眼看着自己家被盯上了,清河侯夫人頭皮發麻地領着女兒站了起來,道:“臣妾攜小女給皇貴太妃請安,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在她身側,身着蜜合色衣裳的小姑娘跟随母親下拜。不得不說,這姑娘身段一流,行禮屈膝半分不錯,衣裙甚至能維持在原地不動,絕非一日之功。
按照馮弦機安排的橋段,湯鳳裝作對這姑娘十分有興趣的模樣,點了點她,道:“到本宮這裏來,這樣漂亮的小美人兒本宮要仔細瞧瞧。”
小皇帝在旁邊黑了臉,她可不相信湯鳳會絕對這世上還有女子美過她的,不就是知道他有意将李五姑娘配給西南王所以才有意拉攏麽!
李五看了一眼母親,後者點了點頭,示意她趕緊去。
思及皇貴太妃的彪悍歷史,李五心懷忐忑地走了前去,雖在外人看來十分鎮靜有禮,那是因為後背上冒出的汗只有她一人感受到了。
“小女給娘娘請安。”李五走上前,對着她再施一禮。
走進了,湯鳳才發現這的确是明眸皓齒的美人兒。雖眉色淺淡又是一雙柳葉眼,不如濃眉大眼的姑娘可愛,可她自有一股未經雕琢的璞玉之質,一張臉蛋兒只有巴掌大,看起來更添了幾分小家碧玉。
湯鳳倒是真贊了一聲美,起碼是她喜歡的模樣。李五意外地看着她,像是不敢置信一樣。
“怎麽?本宮還逗你不成。”見小姑娘這副驚訝的模樣,湯鳳倒是真的笑了起來。
李五臉頰一紅,嗫嚅道:“娘娘才是國色天香,姿色天成。”言下之意便是你自己都是頂美頂美的美人兒了,怎麽還能覺得別人美呢。
湯鳳眼睛一彎,眉眼之間的笑意都快溢了出來,這小姑娘的心思可夠實誠的。她朝李五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些。
李五上前兩步,湯鳳伸出手,李五愣了一下:“娘娘?”
“手來。”
李五将手遞了出去,湯鳳擡起手腕,褪下了腕間挂着了一對白玉镯,直接推到了她的手腕間。
“你長得好看,人也機靈,本宮很喜歡。這對白玉镯是本宮入宮那年先帝賞賜的,今天就贈與你吧。”
李五驚訝不已,傳說中皇貴太妃十分難接近,更是動不動就要和人翻臉,怎麽今日對她這般和藹?天啊,難道她真的要卷入政治鬥争當中了嗎?李五惶恐下跪。
“娘娘所賜不敢推辭,可是這白玉镯既然是先帝賜予娘娘的那定然對娘娘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小女不敢奪人所好。”
湯鳳見她要摘镯子,使了一個眼神給蓮藕,後者立馬上前将李五扶了起來,并不動聲色地按住了她的手,笑着道:“姑娘得了娘娘的喜歡,這白玉镯便算是送對人了。”
李五感受到了蓮藕壓在她腕間的力量,自然也知道這不是能推拒的賞賜,乖乖謝恩。
湯鳳忽然将話鋒一轉,看向小皇帝,道:“聽說陛下有意将李姑娘賜給西南王做王妃?”
皇貴太妃要與皇帝說話,李五自然被蓮藕帶到了一旁,聽到與自己的終身大事有關身子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小皇帝已經明白了湯鳳的用意,臉上十分難看地道:“朕只是想給西南王做個媒罷了,至于王妃的人選當然要以西南王的意思為主了。”
“哦?本宮倒是覺得這位李姑娘很不錯啊。”湯鳳慢條斯理地道。
“母妃覺得不錯未必王爺也覺得不錯,還是要王爺喜歡。”小皇帝冷硬地回答。
下一刻,湯鳳的目光轉向了下面,眼神裝模作樣地找了半圈後,似笑非笑地道:“那便請西南王過來問一問罷。”
衆人身軀一顫,這怎麽又盯上西南王了?!
還有完沒完!
作者有話要說: 馮弦機:又被點名回答問題,好開心。
第三次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