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就這樣,等到快十一點的時候,五位近侍才回到房間,三位年齡稍長的近侍看起來沒什麽,而威廉和一位年齡與他相當的近侍已經困得眼睛都紅了。這兩個孩子都是第一次接觸到這麽枯燥的東西,而且他們正是嗜睡的年紀,平時都是十點就寝,熬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愛德華并沒指望威廉第一次開會就能拿出什麽像樣的會議報告,聽着這麽枯燥無聊的政務,能堅持從頭坐到尾已經很不容易了,就算打掉小瞌睡也是情有可原。不過當他接過威廉做的會議筆記時,卻大吃了一驚——威廉竟然真的從頭到尾認認真真的聽完了這次會議,把每一位與會人員的發言都記錄了下來,或許是因為寫字的速度跟不上別人說話的速度,再加上很多字不會寫,筆跡淩亂,很多地方也只是記了幾個關鍵詞,但是看得出他是認真聽了。
威廉臉色微紅,目光躲閃,似乎是因為自己這份潦草得除了自己誰都看不住到底寫了什麽的會議報告而感到羞恥。愛德華心情複雜,這孩子就因為自己的一句命令,便付出百分之兩百的努力去完成所謂的任務,卻不考慮這命令到底合理不合理,或許他知道不合理,但是他還是努力的去完成。這種認真勁兒,不可能不讓人心疼。
他忍不住将這個孩子抱在懷裏,不管國王的人是不是正在旁邊看着。亞獸人不像獸人,獸人未成年之前身體發育程度緩慢,成年的前一夜還和十歲的時候差不多,而亞獸人的身體會随着年齡的成長而成長,愛德華現在十六歲,只差兩年就可以成年,所以他現在看起來和成年人差不了太多,可以把愛德華完全的抱在懷裏。
威廉的臉更紅了,愛德華的身上很香,讓他忍不住把頭更加的靠近愛德華的懷中,深深的嗅聞。在這個可供人類使用的植物僅僅生長在亞獸人空間的世界裏,香水是價比黃金的奢侈品,只有大富大貴的家族才會使用,而王儲身上所使用的這種香水,一年只能産出三瓶,特供王室專用。
小獸人的這種有點類似撒嬌的動作讓愛德華的心柔軟的幾乎要散開了,亞獸人都是充滿了母性的一種生物,尤其是成年的亞獸人,而愛德華上一世去世前已經二十二歲,不再是懵懂無知的未成年的孩子,正處于該結婚生子的年紀。他抱着威廉,下意識的親了親他的額頭:“好孩子,你做得很好。”
威廉覺得自己有點暈,他縮在愛德華的懷裏,小心的試探着抓住愛德華的衣服,想讓自己更加緊密的貼進亞獸人的身體。
“咳咳!”一聲突兀的咳嗽聲打破了兩人之間溫馨的氣氛,佩爾梅特女伯爵站了出來,居高臨下的看着愛德華,她的表情嚴肅的仿佛是一個脾氣暴躁的石匠在最憤怒的時候雕刻出來的人像,“已經到了就寝的時間了,殿下。”
愛德華神态自若的放開威廉,站起來點了點頭:“是有些累了。走吧。”
大部分近侍在王儲卧房的門前向他行禮道別,只剩下幾位要服侍愛德華洗漱更衣的近侍跟着他進了房間。佩爾梅特女伯爵緊随其後,揮了揮手讓其他人先出去。
近侍們看向愛德華,見愛德華點了點頭,才依次行禮,離開了房間。
“我最貴的殿下,”佩爾梅特女伯爵不因為愛德華和國王私下裏定下的交易而對愛德華有什麽不恭敬的地方,畢竟隔牆有耳,她不會讓人抓住最微小的把柄,這也是國王為什麽放心的讓她來做王儲和近侍們的監護人的原因,“我很抱歉,但是恐怕我不得不提醒您,您今天晚上的舉動非常失禮。一位王儲,王冠的繼承人,國家将來的主人,不應該像一個村夫一樣放任自己的情緒失控的像是壞了的水龍頭。冷靜,自持,內斂,這才是一位高貴的人應當擁有的品質。”
愛德華嘆了口氣:“抱歉,我的夫人,今晚的舉動确實有失妥當。可是……”他頓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正确的做法應該是道歉,然後保證再也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畢竟在王都時國王已經警告他了,可是他忍不住。
我的命都是這孩子的了,有什麽不能為他說的呢?愛德華想着,開口道:“可是我忍不住,我的好夫人,我忍不住。您也是亞獸人,您應該明白,當一個孩子,站在你的面前,他的眼神裏滿滿的都是孺慕之情,他望着你,盡管沒有伸手,但是你知道,他希望你抱抱他,親親他,誇獎他,告訴他你愛他,你要如何拒絕他,你又如何忍得下心去拒絕他呢?我知道作為一個王子,作為一個貴族,我應當成為行為的表率,可有時候情緒的外洩就是那樣的控制不住,這是奧爾貢拉賜予我們的本能,我知道這為違背了一個貴族行為的準則,可是我又如何能夠輕輕松松的違背奧爾貢拉的準則呢?”
他可以忍住不去向那個孩子表達過多的親昵,可威廉自己呢?愛德華看得出他眼中的渴望,而他不想讓這孩子失望。威廉不是從小生長在王宮,對冷漠和疏離習以為常的貴族,要知道,一個貴族的孩子,在還不記事的時候,就知道見到父母時不能撲過去了。威廉生長在偏遠的村莊,愛德華不知道他的母親瑪格麗特小姐會不會擁抱自己的孩子,但是他生長的環境讓他更加習慣于外露的情感表達。
這孩子剛剛那個失去他的母親,他剛剛失去自己的親人,正是人生中最脆弱的時刻,然後就突然從簡陋的鄉舍被接進奢華的皇宮,除了一個同母異父的年幼的弟弟,身邊沒有一個人,他不可以毫無拘束的聊天打鬧,他不可以在某個人結實溫暖的懷中尋找安慰,這裏的每個人都像是帶了面具,人和人之間像是用一根小棍子擋着,再靠近一點就會被戳中一般,每個人見了面都要行禮,每次說話都要用莫名其妙的複雜的語法和句式,即使他是國王的兒子,是個潛力巨大的天才,也會覺得恐懼不安。在王宮的時候,他還有個弟弟與他站在同一陣營,而到了薩摩賽特,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如果愛德華再疏遠他,他還能依靠誰呢?
佩爾梅特女伯爵沒有說話,愛德華盯着壁爐裏跳躍着的藍色火焰,半天才回過頭,他吃驚的發現這位比岩石還要堅硬的夫人的眼中散發出一絲幾不可查的柔情。
“這确實很困難,殿下。”她慢慢的說,聲音低沉,仿佛充滿了疲憊,“确實很困難。可是,人生本來就不是輕松的。從出生,到死去,幾十年間,我們又有多少機會,能夠按照我們自己的心意去做事呢?”
愛德華沉默不語,佩爾梅特女伯爵看得出他這段話說得真心實意,對威廉并沒有利用的意圖,所以才會軟化了情緒。她在告訴自己,即使再同情威廉,國王也不會允許他太靠近真正的王儲。一個國王不能被任何人拿捏在掌心,這也是為什麽王儲從小就要離開王宮,在封地生活,因為和母親的關系過于親昵很可能會導致将來王太後把控朝政。
可對于愛德華來說,他雖然渴望能夠活下去,但是讓威廉幸福比活下去更重要,他知道,讓奧爾貢拉扭轉生死的法則,将他送回過去的起點的原因,就是因為他虔誠的祈禱,那時他在那條穿過王都的伊爾托斯河上,躲在充滿了酒香的酒桶中時,他聽着船只駛出王都的城門,激動得熱淚盈眶,鄭重的許下諾言,他要報答威廉蘭開斯特,他要為那人的幸福和強大祈禱一生。
于是,愛德華輕聲說:“這我都明白。可有時候,與其痛苦的活下去,我更傾向一個痛快一點的選擇。”
“請不要說這樣可怕的話,王儲殿下,讓別人聽到了,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的。”說完這句話,佩爾梅特女伯爵沒有再說別的什麽,只是行了個屈膝禮,安靜的離開了房間。
守在門外的近侍們魚貫而入,服侍愛德華洗漱更衣。當卧室再一次只剩下愛德華一個人的時候,他赤腳跪在卧室角落的祭壇前,望着象征着無上的造物之主的金環龍,心中一片平靜。
就這樣,在愛德華的配合下,威廉的王位繼承人訓練漸漸的展開了。
帝國的王儲需要從小學會當一個管理者,管理自己的封地,作為将來管理國家的練習。威廉的這份練習已經晚了十二年,現在急需要馬上撿起來。愛德華和佩爾梅特女伯爵商量過後,每隔一天,值班安排在上午的威廉就要跟着愛德華去會議室觀摩愛德華和大臣商讨薩摩賽特的公務,或者去大會客廳接見公民和其他有訴求的大臣,愛德華狠下心來,讓威廉每次都要上交一份報告,以确保威廉不會因為過于枯燥而走神,而到現在為止,每一份報告愛德華都完成的非常認真。威廉剩下的時間,一半花在了修煉場上,一半花在了文化課上。
威廉的武力水平并不讓人操心,真正需要花費時間的是他的文化課。雖然從三歲起和帝國所有的公民一樣接受義務教育,但是在一個對文化課缺乏重視的偏遠山村,生長在一個搖搖欲墜的家庭中,威廉的文化課成績一直不上不下,不過按部就班的升學罷了。即使他知道自己的生身父親是國王,他對自己的人生最初步的規劃也不過是當一個等級高于普通平民的軍官,而軍官對于文化課的要求确實不是太高。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王儲不需要成為一個文學家或者哲學家、思想家,但是他确實需要博覽群書,管理一個國家需要大量的知識儲備,這樣才能有長遠的眼光和開闊的視野。于是國王為威廉安排的老師為他列出了長長的書單,要求至少一周能夠讀完一本,即使是囫囵吞棗的讀,也要保證閱讀量。
閱讀對于威廉來說,比讓他練習噴火球練習一千次,練得嘴巴都灼傷了更讓他感到痛苦。老師們不允許他閱讀純粹的文學作品,愛德華一周要開一次詩歌沙龍,那點文學熏陶對于威廉來說夠用了。所以他的書單裏只剩下經濟政治歷史還有政治類的大部頭專著。但是威廉不喜歡托爾巴蘭的《經濟論》,也不喜歡薩維塔的《論王座的傳承與公民權益的關系》,經濟和政事讓他枯燥的想要把書吃掉,歷史書稍微有點意思,只是看多了想睡覺,唯一讓他看的興致勃勃的就是軍事類的書,他在軍事類專著上唯二的障礙只有看不懂的生詞和看不懂的長難句,只要攻克了這兩個問題,他可以抱着一本《制空權遠距離進攻性魔法與有翼獸人》一動不動的坐上一個下午。
而作為現任的王儲,愛德華決定開始慢慢灌輸給衆人自己決定投身奧爾貢拉的意圖,他開始慢慢的減少自己玩樂的頻率,漸漸增加自己花在教堂和宗教類書籍上的時間,他開始穿着樸素的衣服,大多是黑色或者白色,衣服上的花紋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衣擺處若有若無國花圖案,同樣的,衣服也越做越寬,這是因為,一位修士應該遮住自己的身體,避免別人将注意力投放在他的精神世界以外的其他地方,因為他們是要為世人解決精神上的苦惱,而非其他,所以教會的神職人員都是寬袍大袖,看不出胖瘦。
于是,等冬天來臨時,從外表上來看,愛德華和來城堡帶領大家做早中晚三課和周末禮拜的主教幾乎沒有什麽區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