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巴西,裏約熱內盧。
整整下了一夜的雨,急驟的雨點砸在窗外的椰樹上,秦棟被喧雜的雨聲吵醒,看了下時間,才六點多,他睡眠一向不太好,知道自己很難再睡着,便索性起床換衣服,睡在一旁的魏淩睿不情願地睜開眼,迷迷糊糊地說:“不再睡會?”秦棟有些無奈:“睡不着了。”魏淩睿坐了起來:“今晚叫人換個房間。”“不用,”秦棟搖搖頭,拉開窗簾,窗外種着一排齊整的國王椰,外面是座漂亮的花園,栽種着許多南美特有的花木,一條鵝卵石小徑從院中斜穿而過,微弱的路燈伴着破曉的晨曦将這裏裝扮的分外柔和,“這裏很美。”魏淩睿笑了笑:“是啊,可惜一直下雨,這兩天恐怕都要待在酒店裏了。”秦棟安慰道:“雨明晚大概會停。”“明晚?”魏淩睿皺了皺眉,秦棟的話顯然沒有起到安慰的作用,他嘆了口氣,秦棟只有兩周假,大概又要修改旅行計劃了。
秦棟将窗簾拉上,便去衛生間洗漱,魏淩睿斜靠在床頭,眼角的餘光落到放在床頭櫃的那尊羽蛇神的雕像上,那是他和秦棟在利馬旅游時,向一個自稱印第安祭司的女人買的。魏淩睿當然知道這些都是騙錢的小把戲,可當那個女人用英語艱難地告訴他最好不要買,這種東西會給異族人帶來不詳時,他卻偏偏來了興趣,何況他本來就很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魏淩睿用手指戳了戳羽蛇神的頭,自言自語道:“是不是你下的雨,能不能停會?”秦棟回來就看到他這樣,忍不住說:“太有誠意,羽蛇神很感動,決定再多下幾天雨。”魏淩睿這才停止了對羽蛇神的□□,起身走到秦棟身旁,将他按坐在沙發上,撫摸着秦棟的脖子,揉捏着頸部的肌肉:“累嗎,這幾天?”秦棟眯上眼睛,并不回答。“看來不累,”魏淩睿低頭舔吻着他的耳廓,笑道,“不想做些什麽?”
秦棟側過臉,将魏淩睿推開,狐疑地看着他:“又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魏淩睿讪笑道:“哪有,我這不是太喜歡你麽?”秦棟有些不信,魏淩睿做了他十七年的表弟和八年的情人,他敢說他比魏淩睿還要了解魏淩睿,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魏淩睿卻不容他多想,俯下身親吻着他的下巴,用手去解秦棟腰間的系帶,笑着說:“真的不想?”秦棟此刻也被魏淩睿挑起了興致,喑然道:“到床上去……”魏淩睿有些失望:“不想在沙發上試試?”“不舒服,”秦棟立刻駁回他的建議。“不舒服的人不是我?”魏淩睿小聲腹诽,卻伸手勾住秦棟脖子,兩人一面親wen一面向床上倒去,“啪——”床頭的羽蛇神像突然摔落在地上,碎成了兩半。秦棟一時有些失神,魏淩睿趁勢壓在秦棟身上,騰出左手去脫他的睡袍。秦棟擡眼盯着魏淩睿的臉:“這麽熱情?”魏淩睿撫摸着額前細碎的劉海,笑道:“這麽冷淡?不會是嫌我太醜吧?”
秦棟知道,魏淩睿長的其實很好看,他小時候就可愛的不得了,長大了更是愈發出衆。可秦棟也知道,魏淩睿的性格遠沒有他在外人面前表現出來的那麽好,甚至有些憂郁陰沉,現在他在自己面前玩這套,讓秦棟心裏隐隐有些不快,連着魏淩睿那張好看的臉也越發欠揍起來,————————————————————————————————————————————————,他忽然輕笑起來,“哈哈……阿棟,你看……我多愛你……”
果然運動是治療失眠的良方,秦棟是被一陣鈴聲吵醒的,是魏淩睿的手機,也不知他人去了哪裏,喚了幾聲都沒有回應,來電顯示是一串長長的號碼,秦棟猶豫了一下,按下了接聽鍵,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淩睿,這幾天你怎麽不接我電話,你什麽時候才能回國?”她顯得既焦急又欣喜,“馮奶奶說日子就定在下個月了,你……你看好麽?”秦棟怔了怔,沒有說話。那邊似乎也聽出有些不對勁,小心翼翼叫道:“淩睿……”秦棟這才回過神來,低聲道:“抱歉,魏淩睿不在,一會兒再打過來吧。”“你是誰?”女孩有些詫異:“你是誰?”秦棟擡起頭,看到了有些驚慌的魏淩睿,忽然笑了起來,淡淡道:“我是他的……朋友。”
秦棟起身将手機遞給魏淩睿:“你的電話。”不料魏淩睿卻接過手機直接挂斷,丢在了茶幾上,他的臉色已經不像方才那麽難看,多了幾分從容:“阿棟,老太婆于肯認我了,但前提是我必須要和她選的女人結婚。”他口中的老太婆名叫馮芳瓊,她嫁進魏家後,用短短十年的時間把名不見經傳的魏氏企業發展成知名的跨國公司,堪稱商界傳奇,可卻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據說是某位開國将軍的女兒。她是魏淩睿沒有血緣關系的祖母,魏淩睿是他的繼子魏友良的私生子。秦棟知道,這麽多年來,魏淩睿雖然一直怨恨着對他不管不顧的魏家,卻也想被魏家承認,如今倒也算是夙願達成。想到這裏,秦棟心中竄起的怒火像是被濕了水的棉被捂住,漸漸熄了去,只是覺得有些沉沉的,壓得胸口一陣難受。
唇上傳來溫熱的觸感,魏淩睿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抓住秦棟的臂膀,熱切地吻他,這是什麽意思,秦棟忽然感到有些好笑,拉開魏淩睿,不鹹不淡地說道:“恭喜!”魏淩睿怔了下,小聲道:“阿棟,不要生氣,我根本不喜歡那女人,這只是權宜之計而已。”秦棟擡眼打量着魏淩睿,仿佛今天才認識他一樣,許久才緩緩道:“結婚了就好好過日子,別整那些惡心的。”魏淩睿一驚:“你是要跟我分手?”秦棟冷笑道:“不分手難道要我做你小妾?”
當晚秦棟就坐上了回國的飛機,他沒有告訴魏淩睿,只在房間裏留了張紙條。那人的性格他不是不知道,能走的了才怪,可他實在沒有心情同魏淩睿若無其事的相處下去,盡管這才南美之行真的很不錯,況且又接到了秘書趙菁打來的電話,據說公司出了點事情。經過十多小時的飛行,到達S市時已是下午,南美那邊還是炎炎夏季,這邊已到嚴嚴寒冬,秦棟雖然之前換了衣服,但還是有些不适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出了機場大廳,秦棟找了一圈也沒見到趙菁人影,正打算叫輛出租車先回去時,看到一個瘦削的少年站在不遠處,冷冷地看着看着他。秦棟認識這人,他叫陳雁寧,是老板陳勝新的弟弟,今年才讀大一,平時是個挺活潑開朗的孩子,怎麽今天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小寧,”秦棟走過去,問道,“你怎麽在這裏?”陳雁寧死死地盯着他,突然伸出拳頭朝秦棟揮了過去,秦棟猝不及防,腹部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胃部發出一陣翻江倒海的絞痛,秦棟悶哼一聲,嘴裏泛起一絲腥甜。陳雁寧的臉上顯出一絲驚慌,他忙問道:“你怎麽了?”秦棟搖搖頭,眼前一黑,脫力地倒在地上。陳雁寧被秦棟的狀況吓到,驚叫道:“棟哥,你怎麽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秦棟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的他只有七歲,還住在爺爺留下的老宅子裏,那時候爸爸還沒有死,媽媽還沒有丢下他改嫁,一家人雖然清苦,倒也其樂融融。秦棟那時候最喜歡上姑姑家玩,姑姑住在一棟十分漂亮的大房子裏,每次他去那裏總會吃到很多好吃的東西。姑姑叫秦美姍,是個既溫柔又漂亮的女人,他不會像媽媽那樣整天逼着他寫作業,也不會在不聽話的時候拿雞毛撣子打他。秦棟在想,要是有個姑姑那樣的媽媽就好了,所以他很羨慕姑姑的兒子魏淩睿。魏淩睿只小他幾個月,照理說應該叫他一聲哥哥,可那家夥死活不肯,還說:“憑什麽,他總是吃我的玩我的,應該叫我哥哥才對。”秦棟看着穿着名貴漂亮的衣服,打扮的像小王子的魏淩睿,心裏酸酸的。秦美姍朝魏淩睿吼道:“你吃的是誰的,玩的是誰的?”秦棟還是第一次見姑姑發那麽大的火,魏淩睿顯然被吓到了,鼻子一酸,眼睛紅紅的。秦美姍把魏淩睿拉到秦棟面前,冷冷地說:“向哥哥道歉!”魏淩睿的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許久才嗚咽地說:“哥……哥,對……不起……”
小孩子不記仇,魏淩睿當時對他恨得牙癢,過不了幾天,倆人又貓貓狗狗地玩到了一起。不知道為什麽,媽媽似乎很讨厭姑姑,有次和爸爸吵架時提到姑姑,還罵她是不要臉的賤貨。秦棟以往在他們吵架時都躲的遠遠的,這次實在忍不住說道:“不準那麽說姑姑,她最好了。”“呵呵,”媽媽譏諷道:“這年代□□都成好人了,你見過小睿的爸爸嗎?”“王娟蕙,你夠了,”一直坐在椅子上抽煙的爸爸終于開口,“小棟,去寫作業。”
從那以後,媽媽就不準秦棟去姑姑家玩了,說是怕被她教壞。秦棟雖然不情願,但也不敢惹媽媽生氣,只好趁她周末加班的時候再偷偷溜過去。魏淩睿看到他,一臉不高興:“你都好久沒來找我玩了。”秦棟有些不好意思:“我媽讓我寫作業。”魏淩睿把頭偏過一邊,撅着嘴說:“騙人,以前也不見你這麽愛學習,我生氣了,好讨厭你!”秦棟撓了撓頭,不知道該說什麽,要是把實話告訴魏淩睿,被姑姑知道了,一定會惹她傷心的。魏淩睿斜眼偷偷瞄着秦棟:“要我原諒你也行,除非……你肯帶我出去玩。”不知為什麽,除了平時上學,秦美姍幾乎不允許魏淩睿跟外界接觸,更別說像別的孩子那樣到處調皮搗蛋的惡作劇了。秦棟沒辦法,只好答應他:“好吧,但是只能玩一會兒,別讓姑姑知道。”魏淩睿連忙點頭。
秦棟帶他去了自己和小夥伴們平時玩耍的秘密基地,這裏其實是一家廢棄的工廠,倆人從牆角的洞裏鑽進去,這裏原來是生産車間,還留着很多鏽跡斑斑的設備。魏淩睿興奮地睜大眼睛,這裏對他來說仿佛探險者的古堡,倆人撿起地上的木棍當做寶劍,仿佛勇鬥惡龍的騎士。兩個小孩玩的正開心,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簌簌的聲音,魏淩睿吓得小臉蒼白,趕緊往秦棟身後躲:“那是……什麽……”秦棟也很害怕,但自己好歹是哥哥,只好壯着膽子說:“別怕,我去看看,你就呆在這裏別動。”魏淩睿被吓傻了,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地點頭。秦棟抓着木棍,朝聲音的方向走去,走到巨人般的鍋爐後面。魏淩睿等了一會,有點焦急:“哥哥……你去哪了……?”盡管他聲音都喊啞了,還不見秦棟應聲。魏淩睿越想越害怕,跌跌撞撞地跑回家去。秦美姍看到偷跑出去弄的渾身髒兮兮的兒子,正要發火,卻聽魏淩睿哭着說:“媽媽,哥哥不見了……”
秦棟是被一股刺鼻的濃煙嗆醒的,當他追到隔壁的小房間時,才看清楚只不過是一只大老鼠搞的鬼,當他松了口氣正要回去時,卻一腳踩空掉進了防潮的地下室裏,撞到了腦袋,昏迷了一會兒。額頭好像摔傷了,秦棟摸了一把,滿手都是血。煙霧越來越濃,還帶着一股灼人的熱氣,秦棟驚恐急了,想要離開這裏,可用盡全身力氣也爬不上去,急的哭了起來:“爸爸,媽媽,救救小棟……”“小棟……”遠處隐隐約約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你在嗎……”是姑姑!秦棟驚喜地大喊:“姑姑!我在這裏——”秦美姍循着聲音走過去,将秦棟拉了上來,摟着他,開心地哭了起來。秦棟呆呆地看着被火舌吞噬的四周,吓得說不出話,秦美姍将他抱在懷裏,笑着說:“小棟,別怕,我們很快就出去了。”秦棟不清楚後來發生了什麽事情,只知道姑姑一直抱着他跑,卻仿佛永遠也跑不到盡頭。
再後來,他發覺自己躺在醫院的床上,爸爸坐在床邊不停地抽煙,眼睛紅紅的。媽媽有些生氣,說抽煙對小孩子不好,兩人又開始新一輪的争吵。秦棟被吵得心煩,跳下床走了出去,卻看到魏淩睿呆呆的坐在門口的椅子上,懷裏抱着一只掉了耳朵的玩偶兔。秦棟走到他面前,小聲問:“小睿,你怎麽在這裏?姑姑呢?”魏淩睿忽然站起來,抓住他的胳膊,哭着說:“舅舅說媽媽走了,哥哥,求求你,帶我去找她好不好?”秦棟心口仿佛遭了重重一擊,他茫然地看着魏淩睿那雙絕望的眼睛,許久才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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