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水厄(十二)

沈越豎起耳朵聽着,老人也聽到了屋外的打罵聲,表情有些尴尬,本想裝作沒聽見,但是女人哭嚎的聲音和男人的拳腳砸在肉上的聲音還是很難讓人忽略掉。

吳梓第一個跑到屋外,就看到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大漢在用腳踹地上的女人,因為下了雨的原因,石板院子十分濕滑,被打的女人一身泥水的滾在地上,縮成一團不停地嚎着,嘴裏斷斷續續地吐出一些聽不懂的話,場面有種詭異的滑稽。

不過吳梓還是看不下去了,攔在女人和大漢面前,大漢尚在氣頭上,看着有陌生人攔着自己,更是沒好氣,“你又是哪個?我打自己家女人,你快點滾。”

被人這樣兇吳梓其實挺慫的,但是還是挺起了一米九的身板,好聲好氣地勸他:“這位叔叔,有什麽話好好說嘛,不要動手啊。”

大漢被他攔着已是有些不耐,聽到他這一番話上前一把把吳梓推開,“你也想管老子,滾。”

場面正僵持着,老人從屋裏出來了,沈越早聽到了屋外發生了什麽,心裏卻沒有覺得吳梓多事,只是蹲在門檻上靜靜看事情怎麽發展。

老人看樣子是和這大漢很熟的,見狀快步走上去安撫他:“老五,莫生氣嘛,這個娃娃是從城頭來的,你又有啥子事要打媳婦嘛。”

吳梓趁大漢和老人說話之際把女人扶了起來,但那女人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只看着吳梓癡癡笑着,嘴角流出涎水,嘟囔着一些分辨不清的話。

沈越挑眉,是個傻子?

大漢被老人一勸,也不好當場發作,只得忍住了脾氣回道:“還不是這個死女人,屁事不能幹就算了,今早起來還把雞圈門打開,一籠子雞都被放跑了,什麽都不幹還生不出,我還在氣打不死她。”

吳梓聽着這話十分不舒服,但是他一個外人,也說不出什麽,就拿出紙巾擦了擦女人身上的污泥,女人見他對自己沒有惡意,歪了頭又傻乎乎地笑。

老人嘆了一口氣,“哎呀我不管你們的了,你下次不要在我們屋門口打架就是了。”

大漢很不在意地哼了一聲,“九叔,要不是接不到其他媳婦,老子早就打死她了。”話畢還為了證明一下他說的是真的,幾步走過來揪着女人耳朵往屋裏走。

吳梓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倒是女人吃痛嚷出了聲,口音很奇怪,“莫打我要死!莫關我我不是雞!”

大漢卻不管不顧地擰着她耳朵往屋裏走去了,吳梓看着這一幕許久說不出話來,倒是沈越留了個心眼,悄悄記在了心上。

被叫做九叔的老人嘆了口氣,看着吳梓,自覺有些丢人,掩飾性地喊吳梓,“年輕人,你要不要留在我家吃中午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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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梓“啊?”了一聲,轉頭看見沈越瘋狂舔着爪子,知道他一會一定有什麽要跟自己說,連忙答應了下來。

九叔到竈房揭開了鍋,吳梓便跑去給他燒火,倒是九叔很不好意思地攔着他,“哎呀怎麽能讓你一個娃娃幹這些。”

吳梓雖然不怎麽會做家務,但是白吃別人家的飯還是很不好意思的,連連擺手表示自己可以沒關系的,九叔看他這個樣子便沒再說什麽。

沈越趁着九叔轉身打米的空當跳到吳梓肩頭,壓低了聲音,“一會你盡量在九叔那裏多套一些話,混熟了下午讓他帶你去護城河那邊。”

吳梓正在往竈孔裏添柴,被煙嗆得不停咳嗽,眼淚都出來了,聽見沈越這樣囑咐自己,順口問了一句,“是問他死在滑坡裏那幾個人的消息嗎?”

沈越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撓了一下吳梓的肩膀,“笨!誰叫你問得那麽明顯的?我讓你問那個被打的女人他們一家的消息。”

“啊?”吳梓聽見沈越這樣囑咐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過他覺得沈越給的囑咐大部分時候是沒有問題,當下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九叔這邊用米瓢舀了米,端到竈臺上淘了起來,吳梓心懷鬼胎地往竈孔裏填着柴火,在腦子裏構思了一下怎麽開口,想了一會問道:“爺爺你今年好大年紀了啊?”

九叔一邊淘米一邊回他:“過完這個年就六十四了哦。”

“哦我聽到剛剛那個人喊你九叔,想到你應該是有些輩分了。”

“年紀大了,好多事情做不動了,不如你們年輕人。”

“剛剛那個叔叔看到和你家還挨得近,平時有個什麽事可以喊他幫襯着一起啊。”

“他?”九叔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嗤笑,“他能管好他自己就差不多了哦。”

吳梓又往竈孔裏塞了一把柴火,“也是,我剛剛看到他家的媳婦好像精神不怎麽正常。”

九叔把米淘好下到鍋裏,蓋好鍋蓋嘆了一口氣,“唉,有什麽辦法嘛,精神有毛病什麽也做不好,還要帶着她,甩又甩不掉,能管好自己這家人就不錯了哦。”

這話落到吳梓耳朵裏就很是不舒服,不過在沈越聽來又別有一番意味。

但吳梓還是記得自己騙話的任務,“她是一接過來就有精神病了嗎?”

“沒有,生了娃之後得的精神病,哎鍋裏面的水開了。”

吳梓還想問生了孩子後是怎麽得的精神病,肩膀上就有肉墊拍了一下的觸感,知道是沈越暗示自己不要再問了,便很知趣的閉了嘴不再問話。

兩人就這樣默默地煮好了飯,農家的菜式簡單卻也勝在新鮮,一盤炒好的豆角加一個白菜湯就收拾出了一桌飯,九叔把筷子遞給吳梓,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們這裏也沒有什麽太好的東西,你們城裏人随便吃點,莫見怪哈。”

吳梓連忙表示自己很随便什麽都要吃,接過筷子悶頭吃了起來。

飯用到一半,吳梓開始問九叔他們這個村有哪些風景好适合作畫的地方,九叔想了想,回道:“那應該就是對面山頂了哦,那裏還有個亭子,站得高看得遠。”

“有山也是可以的,你們這裏還有沒有什麽小河啊水池啊之類的可以拿來寫生的地方。”

果不其然,聽到吳梓提起“河”這個字眼,九叔就有些遲疑,支支吾吾的不願回答,吳梓也知道不能催得太緊,夾了片白菜到自己碗裏,拿出沈越預先教給自己的話,不慌不忙的開口:“沒事,一會九叔你看哪裏有合适的地方直接帶我去就可以了。”

九叔看吳梓沒有死拉着自己去河那邊,暗自松了一口氣,一口答應下來帶吳梓去其他地方,沈越看在眼裏,心頭早已經有了自己的思量。

飯畢,九叔便帶着吳梓往對面山坡上走,九叔的房子修的不算偏僻,周圍都有很幾戶農家挨着,時值正午,卻沒有幾家農戶的煙囪裏有炊煙冒出來,整個申家村安靜得有些恐怖。

吳梓忍不住開口:“九叔,你們這個村子裏有幾戶人哦。”

九叔走在前面開路,因為山路許久沒人用過,石板小路上早已被野草覆蓋,“原先住的人多,後來全部出去打工去了,現在村裏就十來戶人家,差不多都是些老弱病殘。”

“總還有些年輕人住在家裏呀,像我們剛剛看到那個。”

“以前是有幾個……诶,快到了。”

吳梓随着老人登到了山頂,從觀景亭上往山下看,視野果然極為開闊,山風吹起吳梓的額發,擡頭看得到流雲聚散楚天澄闊,若不是看到了山腳下蜿蜒若碧帶的護城河,吳梓恐怕真要以為自己是來寫生的了。

九叔見把吳梓帶到了山頂,轉身準備下山,卻聽到耳畔吳梓的疑問聲:“九叔,對面坡那個……我不太好畫啊。”

吳梓指着對面山坡那禿掉的一塊,“那邊的林子都沒有了。”

九叔一看臉色就不太舒服,“哦……那個是夏天下暴雨,山體滑坡了。”

“那我們換個地方吧,我還是覺得護城河邊上不錯。”

九叔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似乎是開始埋怨自己怎麽在路上撿到了吳梓這樣個麻煩鬼,還多事提出來要帶他去山上。

“那個……護城河邊上還是不要去了。”

“嗯?”

九叔愁眉苦臉地開口:“護城河邊上沒欄杆的,你一個年輕人去不安全,我們還是回去吧。”

他越是推脫,沈越心中的猜想便越是确定,從頭到尾,每條線索都串聯起來,一樁樁一件件,事情的整體即将被拼湊出來,只等一塊碎片,便能将整張圖拼出來了。

吳梓見九叔的反應劇烈,眼神詢問沈越怎麽辦,沈越垂下尾巴搖了兩下,吳梓就裝模作樣的收起書包,裝作很遺憾的樣子嘆了口氣道:“唉那還真是遺憾,九叔你帶我下山吧。”

九叔巴不得聽到吳梓這句話,很爽快地把吳梓領下山去,兩人順着原路返回,走到一座荒廢了挺久的院子門口的時候,吳梓擡頭看了下大門,問九叔:“九叔,這裏已經沒人住了對嗎?”

九叔不知道為什麽這麽明顯的事情吳梓也要拿出來問,點了點頭,吳梓的下一句話卻像驚雷一樣炸在九叔耳邊,“可是為什麽我看到窗戶那邊有個年輕的姑娘?”

吳梓什麽姑娘都沒看到,他昨晚才打傷了那只女鬼,根據經驗判斷它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出現在自己身邊,九叔的反應卻真同見鬼了一般,臉色迅速顯出死人一樣頹喪的灰白色,腿抖得快要站不穩。

吳梓上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九叔卻嚎着:“不要來找我我是無辜的!”連滾帶爬地往自己屋裏沖。

沈越和吳梓交換了一下眼神,如果沒有猜錯,這個村子與纏上自己的女鬼是有些關聯的,死在山體滑坡裏的那幾個人,恐怕也不是死于自然災害那麽簡單。

一人一貓沿着原路往九叔家走,一戶一戶的看過去,沈越心中越發明朗,剛拐過村頭的那棵大榕樹時,吳梓耳中傳來一陣殺豬似的哀嚎。

沒有任何遲疑,沈越帶着吳梓便向聲源處趕去,竟是上午遇到的那個大漢家,大漢家的門緊閉,瘋女人用手抓着窗戶欄杆不斷搖晃着,哭嚎着想往窗外鑽。

吳梓沖過去一看,竟是那個大漢為了防止女人從門那裏逃走,把門反鎖了,将女人的手捆在窗戶上,用扁擔揍着她。

心頭邪火蹿起,吳梓一腳踹到門板上,老舊的門板被他踹得震下了許多灰,卻還是牢不可破,吳梓氣急了,張嘴便是标準國罵:“傻逼東西是不是男人!只會關着門打女人,什麽狗東西!你開門和我打架啊!”

大漢卻不理他,越打越起勁,嘴裏還念叨着,“不鎖上門,誰知道這個女人會跑到哪裏,就應該把她鎖到家裏。”

吳梓還沒開口,瘋女人先說話了,卻不是她那口奇怪的外地方言,是很标準的普通話:“是嗎?想把我鎖起來嗎?”

沈越心一沉,完了,附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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