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水厄(十三)
大漢還舉着扁擔往女人身上砸,渾然不覺危險已經來臨,吳梓雖然打心底裏厭惡這個男人,但是看到他如此作死的行為還是很揪心,扯着嗓子讓他開門:“你快別打了!這個人有問題,你快開門!快!”
吳梓話音剛落,瘋女人的頭扭了一圈,盯着吳梓笑出了聲:“你不是跟了我一路嗎?我知道你想知道些什麽,想知道你就來吧。”
言畢女人的脖子便像橡皮糖一樣伸長,整個臉都貼到了窗戶上,大漢看到這幅場景再蠢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對,丢下扁擔兩股戰戰就想沖到門那邊去開門。
誰知握上門把手,女人的頭發便向水一樣纏了上來,“你別走,你們這些人,一個都別想走。”
沈越跳上窗臺,想讓吳梓去開門幫幫那個男人,吳梓的眼神卻失去了焦點,整個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沈越怎麽撓他都沒有反應。
女人幽幽的聲音傳過來:“沒用的,他的意識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你怎麽叫他都沒有用的,小貓咪。”
吳梓感覺自己全身被水淹沒,昏沉中不知此身何處,想就此睡去,水卻冰涼刺骨,他努力地擡起手,想要在這虛空之中抓住什麽東西,手卻綿軟得使不上力氣,吳梓想回頭叫一下沈越,眼前卻突然有一束刺目的光,他欺身上前,像是母親分娩出嬰兒一般,吳梓再次來到了人世。
他動了動自己的手,驚奇地發現自己的手腕纖細且白皙,伸手摸了摸,發現觸感還不錯,低頭一看,差點沒叫出聲來。
吳梓的胸前,多了點東西。
他臊得恨不得當場尖叫,床下卻有另一個女聲傳來:“你怎麽還不出門?”
吳梓剛想問她,這具身體卻搶先一步替他回答了:“我才睡醒呀,東西都收拾好了,一會就走。”
聽到這個聲音,吳梓感覺有股涼意從自己的四肢百骸流過。
是那個女鬼的。
她這是什麽意思?讓我附身她看一看她的生前經歷?
吳梓滿腹狐疑,但現在也找不到離開這具身體的辦法,只得先附身一段時間觀察一下情況。
女孩子順着寝室床欄杆爬了下來,拿好盆子走到水池旁接水洗漱,趁着她洗臉的空當,吳梓自行在她身體裏轉換了一下視角,觀察了一圈,這确實是吳梓學校寝室樓的裝修風格,而這間寝室的主人顯然也很愛惜自己的居住環境,房間收拾得幹淨整潔,吳梓他住的那間拿來和這個一比,簡直就是豬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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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洗完臉對着鏡子梳理起了自己的頭發,吳梓看着鏡子裏這張臉,覺得比證件照上好看一些,不過再看一眼滿頭烏發,吳梓心裏又是剩下了幾次站在死亡邊緣留給他的恐懼。
室友率先一步收好了東西,提着包包往外走的時候順口問了一句:“你這次回家呆幾天呀?”
身體的主人拿着手機看了下時間回道:“大概6號就回來了。”
吳梓順着她的目光看了下手機,2016年10月1號,和失蹤案發生的時間相符,也就是說,他即将跟随這具身體,再次經歷一下當年那場失蹤案嗎?
想知道你就來吧。
她方才附身瘋女人跟我說的這句話,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恍惚間女孩子已經提起包走了出去,吳梓随着她的視角往外看,學校的風景與一年之後他入學之時差不了太多,校園大道上還是那些提着電腦包匆忙趕去教室的同學,梧桐樹下坐着的也是那些卿卿我我的情侶。
他附在女孩子身上來到了學校門口最大的一個公交站牌那裏,一般來說外地的學生乘車去火車站都會在這個地方搭乘公交車。
今天的車坐等不來右等也不來,吳梓附身在女孩子身上,感受得到她的情緒變化,知道這個人已經有些焦灼。
沒過多久,女孩子便主動去找旁邊的人拼車前往火車站,好在今天回家的學生比較多,沒有多久便湊滿了拼車的人頭。
吳梓看着女孩子把自己的包放進後備箱,幾個人一起坐上了出租車,吳梓這個時候心裏突然有些惴惴不安,雖然他知道這個女孩子最終還是死了,但是要他像現在這樣,親眼目睹一個生命走向死亡,還是有些于心不忍。
出租車開到半路都沒事,結果一上高架就堵車了,吳梓再一次感受到了女孩子的焦躁,他看到身體的主人拿出了自己的車票,是從C市駛往臨省的,十一點發車,不過看這個堵車的架勢,能不能準時到達火車站還真的很懸。
司機師傅也很焦急,不斷敲打着方向盤,一邊回頭安撫車上的學生。
車流像擠香腸一樣往前蠕動着,吳梓能明顯感受到女孩子焦慮的程度越來越高,手在包包上不斷摳着,中途接到了來自家裏的電話,聽起來應該是她的媽媽,問起她出門沒有,大概幾點到家,最後又補充了幾句路上要注意安全。
女孩子還是很耐心地回複了母親,吳梓她的目光往下看,在心裏偷偷記住了這個電話號碼,想起那句回家要注意安全,心口又像堵了點什麽東西,酸澀得要流下眼淚來。
像這種行車速度,不出意外地,女孩子是沒有趕上火車,出租車司機一邊道歉一邊幫她把行李取了出來,吳梓使用着這具身體,也生出一種無奈感。
拿着錯班的火車票在車站門口傻傻站着,吳梓在心中默念快去退票呀快去改簽呀你不要站在這裏了啊火車站很多騙子的!!
讓吳梓的心涼到谷底的是,沒過多久,就有一個中年婦女過來問女孩子要不要坐客車,說話的聲音溫溫和和的,若不是吳梓早知道結局,恐怕也會信了她的鬼話。
“妹妹,你是去臨省嗎?那裏挨得近,我們這有長途客車,很快的,差幾個人了,坐齊就走。”
因為火車站旁邊就是長途客車站,所以遇到汽車司機在這邊拉客也不稀奇,女孩子似乎有些猶豫,女人又補了一句:“唉你在這裏等車要等好久才能到哦,你直接坐我們的客車還能早些到家啊。”
吳梓聽到這具身體猶豫着問了一句:“正規的嗎?”
“怎麽不正規呀?我們都開了好長時間的長途了。”
吳梓的心再一次涼到了谷底,因為女孩子就猶豫了一秒,就跟着這個女人一起走了。
吳梓的心急得像在熱鍋裏煎炸,卻只能看着事情走向無可挽回的地步。
火車站人流量還比較大,兩人走到汽車站,女人左拐右拐地把她帶到沒多少人的小路上,女孩子剛開始還跟着一起走,後來漸漸發覺出不對,試探着問她:“阿姨,這裏真的是去汽車站的路嗎?怎麽感覺沒有什麽人。”
那婦女嘴上說着沒事沒事快到了,腳上卻一刻不停地往偏地方走,吳梓感覺到宿主往回跑念頭的下一秒,後頸一痛,暈倒在了地上。
吳梓随着這具身體醒來的時候已經臨近傍晚,車上頗為颠簸,感覺是行駛在路況不太好的地方,後頸被敲打的痛感還清晰地留在身上。
女孩子驚恐地發現自己的手和腳都被捆了起來,吳梓附在她的身體上,也感受到了麻繩摩擦皮膚的刺痛,嘴被人用膠布封起來了,吳梓側着耳朵聽了一下,除了車行駛在小路上,壓過石子的聲音,就只有駕駛座上時不時傳來的咳嗽聲。
現在這個樣子,應該是離市區很遠了。
這具身體剛醒來,對于陌生環境的反應還是很強烈,心裏也估摸到自己是遇見了拐賣團夥,眼淚大顆大顆的臉龐上滾落。
她一時找不到獲救的辦法,只有人類最原始的求生欲在驅使着她用被捆住的雙腳踢着車門,幻想着會有路過的車主被聲音吸引到來救她。
吳梓沒有沈越那種冷靜,這場景來得過于真實,以至于他自己都生出了一種被拐賣的恐懼和無助。
駕駛座的人聽到她醒了過來,低聲對身邊的人說了什麽,車子在路旁停了下來,吳梓和她同時瞪大了眼睛,車門打開了,那個在火車站看起來溫和淳樸的婦女這個時候像換了一張臉,打開車門望着她,罵了句賤人,然後一棍敲暈了女孩。
吳梓再次陷入了昏迷。
這個拐賣團夥順着沒有天眼的小路左繞右繞,期間吳梓醒來幾次,婦女會過來給她喂上一些食物和水,又在她試圖反抗的下一秒,再次敲暈。
吳梓從小到大就沒吃過什麽苦,在家裏就沒有人會不寵他,像這樣行駛在颠簸的山路上,每天在像牲畜一樣被喂食和敲暈之中轉換,即使是個男生,吳梓也隐隐覺得有些支撐不住。
把被敲腫的後頸搭在車門上,冰涼的金屬緩解了一下皮肉上的腫痛感,吳梓,不,或者說是她,歪頭看了一下昏暗的車廂那唯一一點光源,心裏苦笑。
這就是你想讓我看到的嗎?
小面包車在路上颠簸着,期間有幾次吳梓聽到車外響起了其他車鳴笛的聲音,心裏湧起希望,用腳踹着車門試圖叫到過路的司機,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生,汽車行駛的聲音遠去,希望破碎換來的是更深重的絕望,還有,人販子一如既往的拳打腳踢。
沒有人會來救我的。
我要死了嗎?
不,我還想活着。
救救我。
救救我。
吳梓在這一刻,用着這副遍體鱗傷的身體,在連日裏的毆打和圈禁中,精神開始恍惚,恍惚中又有些疑惑,我到底是吳梓?還是她?亦或是兩者同在。
吳梓這個時候還是不明白,這個世界的每個生命,在面對命運的嘲弄和折磨時,那份絕望感,毫不偏倚的施加給了每個人。
在這個時候,我們是真正平等的。
平等的絕望,平等的痛苦,平等的接受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