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舌飼(十五)
吳梓短短十八年的人生中撒過不少慌,但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草稿也不打臉也不會紅。在他的陳述中,自己是一位大學剛畢業的實習記者,今天本來不會輪到他來采訪這件命案,不過出于本人的職業修養,還是在假期來到了命案現場,準備搜集一些新聞資料。
其實這番話細細品來破綻百出,但這少女畢竟被保護得太好,沒有見識過成人世界裏的謊言和套路,猶豫了一會嗫嚅着問:“那……那你知道玲玲他們家是怎麽回事嗎?我看報紙上報道的好可怕。”
話一說完,不知道又是哪裏觸及到了少女的傷心事,她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吳梓聽得腦殼疼,把身上的紙巾全掏出來給她擦眼淚了,好聲好氣勸道:“我知道的也差不多,所以想問一下你朋友平時的各種情況,能盡快破案的話,你的朋友也會安心吧。”
少女聽了吳梓這番真假參半的話,慢慢止住了哭泣,擡起頭來,眼睛裏是無比認真的神色:“你想問什麽?我……她之前請了假,我說要去她家裏看她來着,結果她打電話把我罵了一頓,我以為她是生病了脾氣不好,所以就沒有去,如果我去了,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沈越在心裏默默吐槽,如果你去了,下場會跟她父母一樣。
吳梓看她又要哭出來的樣子,連忙把話語權扯到自己身上,有些疑惑:“她打電話罵你?都說了些什麽?”
“她那邊好像信號不太好,聲音一直斷斷續續的,她就說我腦子有病,她身體不舒服讓我別來找她,罵了幾句髒話就把電話挂了。”
這脾氣有點暴躁啊,吳梓忍不住腹诽。
“她平時也會這樣對你嗎?”
少女支支吾吾的不說話,吳梓敏銳地捕捉到她話裏的猶豫,替她把這句話說了下去:“她平時也是這種性格嗎?”
“不是不是!”少女連忙擺手否認,“她平時性格挺好的,只不過氣急了才會罵一下人。”
吳梓沉吟不語。
少女見他不說話,小聲猜測道:“你說會不會是因為她惹到了什麽人,所以才會出現這種事啊。”
她不是惹到了什麽人,她應該是惹到了什麽鬼啊。
吳梓随後又問了一些事情,包括玲玲平時的社交圈子,玲玲父母的人際交往情況等等。把這些都弄的差不多了以後,吳梓好人做到底,一路把少女送到了她家裏去。
分別的時候,少女朝着吳梓揮了揮手,大聲喊道:“謝謝大哥哥,玲玲的事情會得到解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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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梓不忍心戳破小孩子的幻夢,對着她微笑着點了一下頭,催促道:“快回家吧,你媽媽應該要擔心了。”
兩人分別後,吳梓摸了摸懷裏的沈越,征求了一下他的意見:“你覺得從我們剛才的對話中能得到什麽呢?”
沈越沉吟半晌,只囑咐吳梓:“你現在打個電話給賀懷意,一會按照我跟你講的說。”
吳梓雖然滿頭霧水,但是還是按照沈越所囑咐的撥通了賀懷意的電話號碼,幾聲響鈴之後,賀懷意把手機接了起來。
“喂,你好。”
“是我,吳梓。”吳梓說完這句話之後,沈越把嘴湊到吳梓耳朵邊,悄悄地吐出幾個字眼,吳梓福至心靈,瞬間明白了沈越的意思。
電話那頭的賀懷意應該剛下了課,聲音混在嘈雜的走廊中有些聽不太清楚:“是你啊,找我有什麽事嗎?”
“前幾天警察來找了我談話,估計後面還要去配合他們調查,他們問我平時和你那個死去的同學關系怎麽樣,我怎麽知道呢我才只跟她吃了一頓飯,都沒有很多接觸好吧。”
賀懷意走到了教學樓一個僻靜的角落,電話那頭的噪音瞬間小了很多,“那你是想問我些什麽嗎?”
吳梓和沈越交換了一下眼神,心裏暗嘆着還是賀懷意老賊心思通透,什麽都瞞不過他。
“我想問你,那個李姓女生平時為人怎麽樣?人際關系如何?”
賀懷意沉默了一會,嘆了口氣:“在人家死後嚼口舌你說這是什麽毛病?”
作為多年的好友,吳梓聽他這麽一說,知道這人還是會跟自己講實話的,只不過又是傲嬌症犯了,低聲下氣地撒了個嬌:“沒事我們這麽好的關系,我們這都是配合人民警察辦案需要。”
“她平時的人際關系警察那邊都摸得差不多了吧,我只知道這個人生前朋友不多,後來搬到公寓裏住是因為她和寝室裏幾個同學起了口舌争執,雖說這樣說有些不好,但是我這個同學平時就有點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沈越趴在吳梓肩膀上聽完了全部對話,有關這案件的所有線索在他手裏漸漸被整理成了一個完整的圓環,一個讓他感到有些恐懼但又離真相無比接近的猜想漸漸生成在腦海裏。
“是這樣嗎?那謝謝你了。”吳梓剛準備挂掉電話,另一端的賀懷意迅速補了一句:“但我想勸你的是,配合警察的調查可以,不要把自己也牽扯到這件事情中去。”
吳梓的心口一暖,随即又浮上一絲絲無奈,這種事情哪是自己能夠掌控的呢,不過他還是點點頭:“知道了。”
挂掉電話,沈越從吳梓的肩頭縮到他懷裏,言簡意赅地指揮道:“去網吧。”
宋懷深伸了一個懶腰,從床上爬了起來,她每天早上醒過來的時候會習慣性地盯着天花板發一會呆。
昨晚她就睡在這個小鎮的旅館裏,因為只是普通的鄉鎮招待所,所以房間的隔音效果極差,在旁聽了一晚隔壁窮游小情侶造人運動之後,宋懷深頂着兩個巨大的黑眼圈起床了。
“嘶。”宋懷深郁悶地看了一下手上被割出來的傷口,這個旅館隔音效果差就算了,怎麽開個門都要被割破手啊。
把手指放到嘴裏吮幹淨血,宋懷深用另一只手笨拙地洗漱着,在心裏吐槽一大早就這麽倒黴,這個頭開得可真不好。
她跟學校請了一周的假,最近就在這小鎮住了下來,好在附近風景不錯,當成旅游觀光也還是可以的。
伸了個懶腰往樓下走,她準備出去找家小店把早飯吃了。下樓的時候看到幾個人擁進旅館辦理入住,挑了挑眉徑自往外走,卻被他們的對話吸引了注意力。
“你說我們自己掏錢過來寫生就算了,怎麽連食宿也沒安排好啊。”一個男生開口抱怨。另一個女生接過話頭:“算了,反正也住不了幾天,這個小鎮風景好就行了。”
一個看起來是領頭人的男生提議道:“這次沒安排好食宿是我的問題,我看小鎮北邊風景不錯,今天下午就去那邊好了。”
陳婧默默聽着這群人的對話,在心裏翻了一個大白眼,如果早知道這次寫生有這麽不靠譜,她就不應該信了社團的鬼話跟着一群人連夜轉車跑到這裏來。
正在腹诽呢,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陳婧吓了一跳,轉身一看,是個長相挺清純的女孩子,年紀跟自己差不多,應該也是過來旅游的。
宋懷深又擺出了她那副标志性的甜笑,問道:“同學你是來這裏寫生的嗎?”
這個人應該是把剛才的對話一字不漏的聽進去了,陳婧點了點頭。
“北邊的風景不錯,但是你走到那邊,看到一些爛尾樓時,千萬不要離它們太近哦。”
那人又嘻嘻笑了兩聲,揮了揮手就往門外走去,消失速度之快差點讓陳婧以為剛才的對話都只是她一個人的錯覺。
算了算了,陳婧搖了搖頭,反正也待不了幾天,把這次社團活動混完就行了。
網吧的空調吹得吳梓後背有些發涼,他慢慢地浏覽着那些消息,一點點對比着新聞上的照片,手指有些顫抖,擦了擦汗重新握住鼠标。
“還要看下去嗎?”
電腦屏幕的光照射在沈越的臉龐上,整只貓是極少見的嚴肅沉重。
他們差不多知道這麽多死亡事件的源頭是什麽了。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吳梓和沈越真的脫不了幹系。
上一次買賣和虐待婦女的事件在網上一經報道,群衆鋪天蓋地的讨論迅速将所有門戶網站的評論區淹沒。
當然,最主流的聲音都是對女性的同情以及對人販子的聲讨。在這一波聲勢浩大的讨論中,出現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
這條評論目前還被挂在評論首頁,時不時有網民把它輪出來批鬥一番。
她說:“她活該被這樣對待,因為她是女的啊。”
可想而知,這條評論會激起網民多大的怒火,尤其是點進評論者的主頁,發現對方也是個女性的時候。
她只有一條微博,配圖是一雙手,很漂亮。同時也是沈越在李姓女孩家中見到的,對他做了禁止手勢的那一雙手。
但是這條微博下的評論卻不如這雙手這麽漂亮。
“自己也是女性,這麽惡毒過得是有多糟糕啊,應該也被人虐待過吧。”
“可能是受過什麽心理刺激吧,沒什麽好說的了,祝你不得好死哦。”
“說出這句話的人是要抱有多大的惡意呀,大家還是不要回複博主了,讓她安靜地入土為安吧。”
吳梓繼續往下翻,發現這個人的主頁被輪出來了很多次,憤怒的網友将她的名字、照片、身份證號、父母工作單位,甚至同學朋友的相關信息都扒了出來,一遍遍的批鬥辱罵。
在這些辱罵的人中,吳梓看到了玲玲的微博小號,還有剛剛找到的李姓女生的微博賬號。
沈越湊近了看,這雙手的主人,應該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
“吳梓,她說的這些話,真的十惡不赦以致于連坐到自己的父母和朋友?”
“這些罵她的網友,也罪無可恕到這種地步嗎?需要以生命為代價來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吳梓搖了搖頭,撫摸着自己的嘴巴,舌頭潛伏在口腔中,像一條冬眠的毒蛇。
作者有話要說: 這種屬于極端事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