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淚無痕
出銅雀塔的時候,已經夜闌人靜,江若隐踏着皎潔的月色尋找着客棧。原以為住宿不會有問題,畢竟這裏是京城,客棧酒樓多如牛毛,不想臨近科舉,各地士子蜂擁而至,導致到處客滿。
晃了一圈下來,江若隐傻眼了,這是要露宿街頭的節奏啊。
與之順道的季逸然看到她的窘況,微微一笑,說道:“江兄如果不介意,可以到我那借住一宿。”
“這……不太方便吧。”出門在外女扮男裝住個客棧沒什麽關系,但要住到人家家裏,就多有不便了,起碼沐浴就成了問題。
“沒關系,家中就我和老仆兩人,尚有一間客房空閑。”季大人誤會了,他以為江若隐在跟他客氣。
盛情難卻,且這個節骨眼上也确實找不到客棧歇腳,雖說有所不便但總比露宿街頭的好。想到這裏,江若隐莞爾一笑,大方回道:“那就打擾季大人了。”
這個季大人真有意思,一天之內被人無緣無故欺負了兩次,換做平常人就算不生氣,也不會想要搭理這種江湖粗人了。他卻得知自己沒有地方住後,還好心留宿,真是一個罕見的老好人。
走過兩條街巷,來到一處幽靜的胡同,第三間就是季大人的家。院子分為前後兩進,前面是堂屋和花廳,後面則是寝室及書房。東側是一個小花園,裏面種植着四季花卉,西側則是廚房及雜物間。
讓江若隐感到奇怪的是,這麽大的房子,季家卻只有一名仆人,還是位年逾古稀的老婆婆。
“少爺,這位是……”老婆婆淩厲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江若隐,似乎對她多有不滿。江若隐郁悶了,兩人素未謀面,何時得罪她了?
“孟婆婆,這位是我今天剛認識的朋友。天色已晚,附近客棧都滿了,所以借住一宿。”季大人察覺到了老婆婆的不滿,輕輕碰了她一下,讓她給自己留點面子。
這對主仆真有意思!江若隐把這一切看在眼裏,裝傻充愣忽略了老婆婆對她的敵意。
孟婆婆收到自家少爺求救般的眼神,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強忍不滿,将身後面容俊美的小白臉帶到空閑的客房。
好端端地,誰樂意板着一張死人臉啊。少爺如果帶回來的是位姑娘,她肯定眉開眼笑,熱情招待。可他帶回來的是一個美少年!雖然長得眉清目秀,看起來很順眼,但身上沒有一點陽剛之氣,如果是位龍陽君,豈不是引狼入室了?她可不想有負小姐所托。
江若隐在客房安頓下來後,打量起了房中的擺設。家具都是上等的花梨木,多寶閣上放置着幾件價值不菲的古玩,由此可見季大人家境富裕。
只是,如此家境的人身邊怎會只有一個老仆呢?且觀季大人的長相,大約二十七八歲,如無意外應該早就為人父。按大楚律法,官員赴任可帶家屬,以保他們得享天倫之樂。他為何不将妻兒帶在身邊呢?
江若隐躺在床上,原以為借宿在人家家裏會不習慣,可能會徹夜難眠,不想剛剛閉上眼睛,沒一會就進入了夢鄉,一覺到天亮。
“早啊!”江若隐一覺醒來神清氣爽,推開房門,見外面站着季大人,一怔之下,笑逐顏開地打着招呼:“找我嗎?”
“嗯,如果你不介意,用過早餐,陪我去趟衙門吧。”季大人一改昨日的談笑風生,吞吞吐吐地說道。
“好啊!反正我也沒什麽事。”江若隐想都沒想,一口答應。她正找不到借口留下呢,這件案子透着古怪,她一定要将那件東西的來源查個清楚明白。
“其實也不關你事,只是有人看見昨天你跟她說過話,所以要麻煩你走一趟。”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江若隐聽得一頭霧水。
“啊?誰?我跟誰說過話?”江若隐一臉茫然。
“程雪,鄒大小姐的貼身丫鬟。”季大人發現自己沒有把話說清楚,忙解釋道。
“哦,是她啊。我昨天是跟她說了會話,怎麽啦?”江若隐漫不經心地問道。
“她昨天做完口供,沒有回鄒府。今天發現死在城外的破廟中。” 程雪做完口供就失蹤了,江若隐是最後一個單獨跟她說話的人。
季逸然知道江若隐不可能是兇手,因為昨晚她一直跟自己在一起,沒有作案時間。況且,江若隐做口供的時候,出示過戶籍和路引,她跟程雪沒有任何關系,更沒有殺人動機。
“她死了?怎麽死的?”要說不吃驚,那是不可能的。主仆兩人前腳後腳地死了,這也太湊巧了。難不成程雪是自盡殉主?江若隐微微搖頭,否定了這個猜測。真要殉主,就不會跑到城外的破廟去了。
“胸口中了一刀,但是身上沒有任何防衛性傷口,看起來像是自殺,但她死在破廟又讓人覺得很奇怪。”季逸然也覺得此事蹊跷,他下意識地排除了程雪是自殺。
“我能看下她的屍體嘛?”江若隐遲疑了一下,提了一個不太恰當的要求。
原以為季逸然會拒絕,不想他想都沒想,一口答應:“當然可以,我們吃完早點就去。”
江若隐不動聲色地斜睨他一眼,暗道:這人真是重口味啊,看屍體前還有胃口吃飯,牛!
翡翠韭香蝦餃、棗泥山藥糕、碧粳粥,望着滿滿一桌美食,江若隐驚呆了!難道這些都出自那位年邁的孟婆婆之手?老太太深藏不露嘛!
“這些都是孟婆婆做的?”江若隐一點都不客氣,大大咧咧地坐下嘗了一個蝦餃,味道鮮美,入口嫩滑,妙極了。
“嗯,孟婆婆是我娘的乳娘,我從小的飲食都是她負責的。”季逸然溫文爾雅地說道,看得出他很敬重這位老仆。
“你娘呢?沒跟你一起上京嗎?”江若隐又夾了個棗泥山藥糕,随口問道。
“她……過世了……”季逸然頓了頓,緩緩說道。
“哦,對不起。”自己無意提起了人家的傷心往事,江若隐深以為憾,但也僅此而已,嘴上的動作可沒有停,一會功夫就三個蝦餃兩塊糕點下肚了。沒辦法,跟美食比起來一切都是過眼雲煙。
江若隐略顯粗魯的餐桌禮儀并沒有受到孟婆婆的鄙夷,相反得到了她的改觀。這個吃法才像個男子漢嘛,要是撚個蘭花指,吃東西細嚼慢咽,那孟婆婆真要翻臉了,到時必會不顧一切将他踢出少爺的視線。少爺已經是大齡剩男了,還跟個不男不女的小白臉混在一起,那季家真要絕後了。
江若隐吃飽喝足後,滿意地站了起來,恭維了一下孟婆婆的廚藝,然後跟着季大人去了趟府衙。
驗屍間裏,程雪躺在長臺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奇怪的是她臉上的神情很是安詳,嘴角甚至詭異地透着一絲笑容,擱在蒼白的臉上,着實恐怖。
“死者胸口被刺,因失血過多而死。”李仵作見上司來了,忙把剛寫好的屍格呈上。
“還有其他發現嗎?”季逸然看完屍格,蹙了下眉,問道。
“沒有。除胸口中了一刀,死者身上沒有任何外傷和瘀傷。”李仵作正色說道。
除非死者是自盡的或者心甘情願死于對方手中,否則看見利刃當胸刺來,必會有所抵擋,那就會産生一些防禦性傷口。但死者身上沒有這些傷口,且死後臉上的神情很安詳,如果不是死在破廟,真會被人當成殉主自盡。
“咦?”江若隐自說自話地帶上了一旁的手套,小心翼翼地掀開死者的眼臉,眼白處充滿了粉紅色的血絲。
“大人,程雪死前中了一種很厲害的迷香,是在暈迷中被人刺死的,所以她沒有抵抗,身上也沒有其他傷痕。”江若隐的語氣很篤定。
“何以見得?”季逸然和李仵作走到程雪的屍體旁,異口同聲地問道。
“你們看,死者的眼白處是不是粉紅色的?這是因為她生前中了名為淚無痕的迷香。”江若隐對這種迷香最為熟悉不過,因為這香是她研制出來的。
“淚無痕?”這個名字好奇特。
“嗯,這是一種無色無味藥效奇快的迷香,幾乎在聞到的瞬間人就暈倒了。”不是江若隐吹牛,這種迷香确實有此奇效,它也因此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千金難尋。
“好霸道的迷香。咦,你怎麽知道的那麽多?”李仵作随口問道。
“……實不相瞞,我出身岐黃之家,所以對此略有了解。”江若隐半真半假地回答道。
“老李,你去看下鄒大小姐的屍首,是否也有此症狀。”季逸然聯想到死在前面的鄒芸娘,回頭吩咐道。
李仵作應聲前往檢查。不一會,跑來彙報道:“大人,鄒大小姐的眼白雖然有點紅,但不像是這種粉紅色,兩者不盡相同。”
這個答案顯然出乎季逸然的意料,他轉而看向江若隐,問道:“這迷香中了多久後,眼白發紅的症狀會消失?”
“人聞到解藥蘇醒後沒多久就會消失。”程雪死了,再也沒有醒來,所以她的眼白是紅色的。
“大人,能讓我看一眼鄒大小姐的屍體嗎?”由于鄒大小姐的腦袋摔成了爛柿子,所以昨天在場的時候,江若隐沒有興趣去翻她的眼皮,現在聽李仵作說她的眼白有點紅,但又不盡相同,好奇心起。
她之所以對此事格外關注,是因為在塔上的時候,她就聞到了隐隐的迷香味,更為奇怪的是其中還夾雜着解藥的味道。所以,她才多管閑事,留下來伺機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