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死因
去往邢家村的路上,季大人端坐在馬車裏,眼角的餘光時不時偷偷瞟向江若隐。他的偷窺技術太爛了,飄忽不定的眼神在江若隐身上掃來掃去的,着實讓她鬧心。
終于,她忍無可忍,直截了當地問道:“大人,你是不是想問,我剛才用什麽東西将那家丁迷暈了?”
季大人沒想到心思會被識破,幹咳了兩聲掩飾自己的心虛,微微颔首,說道:“嗯,我剛才沒看清楚,那家丁就被你制服了。”那瓷瓶裏的玩意太恐怖了,要是自己無意中得罪了他,是不是也會得到同樣的待遇?
江若隐眼神流轉,莞爾一笑。小樣,就知道你在擔心這個。
“大人小時候有沒有聽過長輩的教誨?”江若隐早已想好了對策,就等他忍不住了發問呢。
“什麽教誨?”季大人一怔,很老實地問道。不恥下問是好習慣哈!
“不要一個人跑到外面玩,外面有燕國的人販子。他們只要拍一下你的頭,你就會受其控制,乖乖地跟他們回家。”江若隐說的是大楚江南一帶大人用來吓唬小孩的話。
“這個……真有其事?”巧的很,季逸然正好是江南人士,這話他從小聽到大,但他一直認為這是用來騙小孩的。
“雖然有點誇張,但燕國的人确實有這種奇藥。我手中瓷瓶裏裝的就是從那高價買來的清魂香。人只要聞了這個東西,就會停止思考,如同三歲小孩,問什麽答什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江若隐把真話和假話攙和到了一起,燕國是有一種迷藥叫清魂香,但是遠沒有這種奇效。她瓶中裝的是自己配置的吐真散,與淚無痕不同,這個市面上根本沒得賣。
“原來真有如此神奇的藥!”季逸然由衷地感嘆道,自己真是孤陋寡聞了。
“嘿嘿,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也是買來研究的,就這麽一小瓶,而且快過期了。”江若隐敷衍地幹笑了幾聲,做人要低調啊。
所幸,轉眼間城郊的邢家村到了,季大人沒有再追問下去,江若隐就此成功蒙混過關。
孫小姐的奶娘尤氏住在邢家村的村尾,季逸然和江若隐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好在廚房裏做晚飯。得知他們是為了小姐的事而來,她情不自禁地淚眼婆娑,話匣子由此打開。
尤氏年紀不大,四十歲還不到。不知是不是生活艱難的緣故,她的頭發已經花白,發質枯燥沒有光澤。
十八年前,她的丈夫意外身故。那時的她已經身懷六甲,為了生計,她生下女兒後到孫府做了孫小姐的奶娘。
由于孫鳳曦的母親秦氏産後落下了月子病,常年卧榻于床,孫小姐可以說是由尤氏一手養大的,她跟尤氏的關系很好。後來,尤氏的女兒馨兒又做了孫鳳曦的貼身大丫鬟,母女倆成為了她的左膀右臂,也是她最信任的人。
尤氏看着孫小姐邂逅衛家的公子,兩人一見鐘情,沒多久就定親結了姻。原以為小姐會順利地結婚生子,從此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不想一年前的那次出游,粉碎了尤氏的所有夢想。
那次,孫鳳曦明面上約了金蘭之交鄒芸娘一起去雲華山踏青,其實是衛子均暗中約了她相見。他們倆雖然已經定親,名義上是未婚夫妻,但仍要恪守禮數,私下不能随便相見,否則讓人知道了,容易遭到诟病。
這對陷入熱戀的小情人來說,無意是一種痛苦和折磨。所以,衛子均就想出了一個主意,讓孫小姐叫上鄒芸娘同行。等到了雲華山,再由鄒大小姐幫他倆打掩護,兩人攜手相游,一解相思之苦。
孫小姐考慮了良久,衛子均的主意即浪漫又刺激,雖然有點冒險,但年輕人做事難免沖動,越是新奇刺激的事越是想去做,加上鄒大小姐一口答應了為他們兩個掩護,所以出游的計劃很順利。
然而意外發生的如此突然,尤氏的女兒馨兒陪着孫小姐出去後再也沒有回來。有人在山崖下發現了她們一行人殘缺不全的屍體。據說,她們在山裏遇到了猛獸,躲避不及,紛紛墜崖身亡。
尤氏因此痛失愛女,傷心不已。事後,她想要索回馨兒的屍體回家收斂,卻被孫家婉拒了,理由是他們已經統一安葬了。
入土為安,他們勸她不要再打擾死者的安寧。尤氏沒有見到女兒的最後一面,很是遺憾。孫家給了她二百兩銀子作為撫恤金,她就此離開了京城。
“既然如此,孫家為何要對外說,孫小姐是死于痨病呢?”江若隐對此很不理解,孫小姐的死因很不光彩嗎?不就是出游的時候意外遇見猛獸失足墜崖嘛,有什麽不可對人言的。
“痨病?他們對外是這麽說的嗎?事後沒多久我就離開了孫府,從此再也沒有跟孫家的人有過接觸,所以不知道這些。”尤氏聽了江若隐的話很是驚訝。
這就奇怪了,孫家為何要在孫小姐的死因上遮遮掩掩呢?難道他們是怕別人知道孫小姐是因私會情郎導致意外身故的?
“尤大娘,孫小姐跟衛公子的感情很好嗎?”有一點江若隐覺得很奇怪,如果真的很好的話,那衛子均何以一年不到就跟孫小姐的閨蜜鄒芸娘又定親了?這個男人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嗯,衛公子為人溫和有禮,對我們家小姐千依百順言聽計從。不光如此,他對小姐身邊的人也很好,馨兒在家就經常誇贊他。”提起自己的女兒,尤氏臉上隐隐露出了憂傷。
三人又聊了一會,江若隐發現尤氏知道的也并不多,寒暄了幾句後,就和季逸然起身告辭。出了大門,英明神武的季大人才發現自己失誤了,他沒有吩咐車夫留下來等他們!
邢家村離京城還有十來裏地,季大人不好意思地望了眼江若隐,輕輕地說道:“看來,我們只能走回去了。”江若隐對他報以大度的一笑,并沒有多說什麽。
走到半路,季大人的肚子忽然不争氣地咕嚕叫了一聲,引來身旁江若隐的注意。
“大人,吃過叫花雞嗎?”江若隐嘴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
“沒。”那不是丐幫的拿手菜嗎?難道……他會做這個?
“大人,麻煩你在這裏挖個洞,再撿點樹枝,我馬上就回來。”江若隐嘴裏雖然稱呼季逸然為大人,卻絲毫沒有身為人家下屬的自覺,相反指使他指使的很順手。
季逸然剛想問他讓自己挖洞幹嘛?江若隐已如一陣風似的消失不見了。
過了一枝香的時間,江若隐手中提着一只雞興沖沖地趕了回來。
“大人,洞挖好沒?啊,行了行了,這麽大夠了。”江若隐手腳麻利的将雞開腸破肚,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往雞肚裏倒了一些黃色粉末,又用水和了點泥,将雞身封好,然後扔進季大人挖的洞裏烤了起來。動作之熟練,讓季逸然為之咋舌。
兩人默默地望着火堆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江若隐托着下巴,無聊地問道:“大人,你怎麽不問我這雞哪裏來的?”附近沒有市集,想買也沒有地。
“啊,這雞……哪來的?”季逸然經江若隐提醒,這才後知後覺地問道。其實,哪來的很重要嗎?填飽肚子就行了嘛!
“它在田間散步,我就順來了。”江若隐得意洋洋地說道,臉上沒有絲毫愧意。她是故意的,她想看看季逸然的反應。如果他是食古不化的酸儒,那必定會訓斥她一番,然後一本正經地讓她去給人賠禮道歉。這樣的話,對不起,她下一步就準備單獨行動了。
“哦。”不想,季大人只是輕輕地應了一聲,絲毫不以為然。
“熟了嗎?好濃的香味,是你加的黃色藥粉的緣故嗎?”不光很淡定,他還很關心江若隐的秘方,看來也是吃貨一枚。
“嗯,那黃色粉末是我的獨家配方,很香是吧。它不光可以當香料,還有安神的作用。”簡單來說,它是迷香的一種原料。這……砒霜用量恰當那就是藥引,迷香用的好那就是香料。
“那我們會不會吃到一半睡着了?”季逸然倒不擔心它有什麽毒副作用,就怕還沒到家就睡着了,他可不想睡大街上。
“沒事,我有解藥。”江若隐笑眯眯地從懷中掏出另一個瓷瓶,說道。
香味漸漸濃郁,江若隐拍開封泥,将雞毛連着泥土去處,用手輕輕一撕,給了季逸然半片:“大人,嘗一下,味道很不錯的。”
都跟他說雞裏有迷藥了,季大人還是毫不猶豫地接過,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江若隐見此,嘴角偷偷露出了一絲笑容。
吃飽喝足,兩人準備起身離開,季大人忽然面露難色,支吾了一會,說道:“若隐……我們好像還忘了一件事。”
“啊?什麽事?”江若隐被他的一臉嚴肅吓着了。
“我們身在城外,但城門已關,今晚回不去了……”哎,這就是忘我工作的下場,準備餐風露宿吧。
“要不我們去尤大娘家借宿一宿吧。”江若隐想了想,如此提議。
“也好。”就這樣,季逸然和江若隐又回到了村尾的尤家。
鄉下沒有什麽娛樂活動,人們習慣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以雖然才酉時,但家家戶戶都已經閉門不出。
鄉間小路上,一眼望去,空空蕩蕩的。直到尤大娘家附近,才有一個村姑從兩人身旁經過。
江若隐敲響了尤大娘家的大門,等了好一會,才見她步履蹒跚地走了出來,雙眼紅紅的,仿佛剛剛才痛哭過。
“尤大娘,你怎麽啦?”江若隐關心地問道。
“咳咳,剛才生爐子被嗆到了。”生爐子嗆到的?這麽晚了,還生爐子?剛才來的時候,她不是就在做飯嗎?江若隐瞟了她一樣,沒有繼續問下去。
桌上放着兩個茶杯,而尤大娘是獨居的,剛才分明有熟人來過,不知道跟她說了什麽,導致她黯然流淚。
江若隐聯想到剛才跟自己擦肩而過的某人,微微蹙了下眉,暗中對季大人使了一個眼色。
“尤大娘,有沒有看見我們落下的一個荷包?”江若隐焦急地問道,不清楚的還真以為她掉東西了。
“沒有啊!”尤大娘的家中很簡潔,江若隐他們又只進了客堂,那裏有什麽東西一目了然。
“那上面繡着一條栩栩如生的彩鳳,是孫小姐給衛公子的定親信物。它留在衛公子失蹤的案發現場,屬于重要證物,我們一定要将它找回。”江若隐眼都不眨一下,謊話信口拈來。一旁的季大人看得目瞪口呆,贊佩不已,太有才了。
尤大娘聞言,臉色徒然一變,雙手不自覺地變僵硬,靜心聆聽,甚至可以聽得她那劇烈的心跳聲。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緊張情緒,果然剛才那人是……
“尤大娘,天色不早了。我們不便留下來多加打擾,請你有空的時候幫我們找找,我們改天再來。”江若隐拉着一旁沉默不語的季大人,似乎忘了來此的初衷,急匆匆地離開了尤家。
“若隐,我們現在去哪?”出門後,江若隐拉着季逸然鬼鬼祟祟地躲到了一旁的樹叢後面。
“噓,尤大娘一會就出來,我們跟着她走。”江若隐似乎很篤定尤大娘在這麽晚的時候還會外出。
果然,過了沒多久,尤大娘推開房門,探頭四處張望了一會,見左右無人,就挎着一個小籃子匆匆向村外走去。
季逸然想要跟上去,被江若隐拉住了:“不用跟得太緊,我趁她不備,在她家偷偷灑了一些粉末,她出門的時候肯定踩到了。”
江若隐灑的是熒光粉,尤大娘的鞋子沾染到這些,就會留下一個個發光的腳印。雖然不是很明亮,但足以用來追蹤。
其實以江若隐的輕功完全用不到這些,她要跟蹤尤大娘肯定不會被她發現,但這不是帶着一個累贅嘛!呃,不是,帶着季大人嘛,所以江若隐考慮的很周到。
江若隐帶着季逸然沿着發光的腳印,很輕松地摸到山上一處廢棄的山神廟裏,透過殘破不堪的窗棱,發現裏面赫然有着兩人。一個是淚眼婆娑的尤大娘,一個是剛才跟江若隐擦肩而過的那位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