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身份
英國公府裏奴仆如雲,國公夫人的身旁至少有十幾個丫鬟環繞。她要是被燒死在府裏,身旁這麽多人都沒能将她救出來,可想而知火勢有多迅猛。府裏上下數百口人,季逸然不敢想象具體的傷亡人數。
帶着江若隐匆匆趕到英國公府,國公夫人的屍體還沒有被挪動。不是下人有保護案發現場的意識,而是現場實在是太慘了,想要體面的收斂國公夫人,難度太大。
原先雕梁畫棟的別院被毀之一炬,從現場遺留下來的斷壁殘垣看,火情異常兇猛。
搬開坍塌的屋梁,摸到國公夫人生前的寝室,在看起來像是一張床的物體上,有着一具被燒至烏黑發亮發出陣陣焦臭味的屍體。據下人所言,這就是國公夫人。
此外,在寝室的外間又找到了兩具屍體,因為不在火場的正中心,她們的容貌雖被燒到歪七扭八變了形,但依稀還能辨別出身份。有人認出,她們是國公夫人的貼身侍女春暖和秋月。
“火勢是怎麽起來的?”季大人從沒到過如此慘烈的現場,忍住惡心與反胃,強作鎮定的看完,借着向身旁的管家詢問火情細節,不動聲色地別過臉去。
別院以木結構為主,一旦火起,非常容易蔓延。但是,火情發生在申時,國公夫人和她的兩個侍女應該還未就寝。她們為何如此遲鈍,一點苗頭都沒察覺,就這樣活生生地被燒死在屋裏呢?況且,國公夫人身旁怎麽會只有兩個侍女,其他人呢?都去哪了?
“今天是小少爺的百日宴,大家都聚在前院吃宴席。開宴不久,國公夫人說身體不适,就帶着春暖和秋月先行回來。由于今晚來的客人太多,伺候的人手不夠,後院只留了幾個人看守。等她們發現火光,敲響銅鑼示警的時候,火勢已經一發不可收拾。”說起當時的慘狀,洪管家老淚橫流。
“這具焦屍容貌已毀,你們如何确定她是國公夫人呢?”屍體經過熊熊烈焰的洗禮,早已化作一坨焦炭。別提容貌了,能看出是人形已經不錯了。
“春暖和秋月是夫人的貼身侍女,她們兩個不會同時離開夫人身邊。且經門房證實,夫人沒有出府,府裏發生大火後她就一直沒有出現。除此之外,府裏沒有其他人失蹤,屍體它不可能憑空出現,所以我們覺得它是夫人。”國公府的門禁很嚴,不提正門和後門,就連尋常的側門都全天侯有兩人同時把守。要想神不知鬼不覺的出門那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國公夫人沒有理由不帶随從趁着大火獨自出門。
“夫人房裏有什麽特別的東西嗎?火勢怎會起得如此迅猛,居然來不及撲滅?”深宅大院,房屋彼此連成一片,又以木結構為主,一旦火起,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大戶人家很注重防火措施,院子的一角常年備有兩口大缸,裏面盛滿了清水,便于及時撲滅火源。
“這個我不太清楚,我來問問。”洪管家問遍國公夫人的丫鬟,答案千篇一律,屋裏沒有特別的東西。
季大人聽完,迷茫了,習慣性地擡起爪子開始蹂躏自己雜亂的發髻。真是頭疼啊,這起案子透着詭異古怪,但是怪在哪裏具體的他又說不上來。
“大人,”江若隐走到季逸然身旁,輕輕喚了他一聲,她剛剛繞着現場走了一圈,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國公夫人是死後才被燒成焦炭的。”她刻意壓低了嗓音,旁人根本聽不到她在講什麽。
季大人聞言,心中大駭,這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
身旁人多眼雜,季逸然向江若隐使了個眼色,留下李仵作和捕頭繼續尋找線索,兩人悄悄閃至一旁的耳房,竊竊私語。
“你怎麽知道國公夫人在起火前已經死了?”季大人不敢大聲,輕輕問道。這種事仵作都不敢肯定,他何以篤定呢?
“我仔細觀察過屋裏的那三具屍體,外面的兩個死者手腳蜷曲,縮成一團。裏屋的那具雖然被燒至碳化,身子卻沒有彎曲。”這點其實很明顯,但由于被燒死的人死狀太過恐怖,常人瞥一眼就會下意識的別過臉,誰會去留意這些細節呢?能辨認一下屍體是誰,已經算是大膽之人了。
“這是何解?”季大人茫然地摸了摸頭,不恥下問。
“這是我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它也沒有講的很詳細。不過,那本書上還寫有另外一個區別的法子。”其實江若隐知道為何,但怕說多了惹人疑,所以推說是在古籍上看到的,解說的時候也故意含糊其辭。
“還有什麽法子?”沒想到自己竟招攬了一位博覽全書的奇才,季逸然目露微笑,心中暗自得意。江若隐若是千裏馬,那自己豈不就是伯樂?
“這個法子其實也不難做到,切開死者的喉嚨觀察裏面是否有灰燼就行了。”江若隐簡單明了地說道,臉上挂着漫不經心的笑容,仿佛說的不是解剖人的屍體,而是貓貓狗狗的。
“這……又是為何?”季大人被她說的法子吓了一跳,還嫌人家死的不夠慘啊!
“因為火起的時候如果人還活着,那她就會吸入大量濃煙,死後在喉嚨裏形成灰燼。如果已經死了,就不再會呼吸,所以喉嚨裏也不會留有灰燼。”江若隐可沒有信口胡謅,這些都是她親眼所見,有事實做依據。
“原來是這樣啊,那就麻煩你……”季大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江若隐毫不留情地打斷了。
“別!這事我可幹不來。大人,你手下不是有仵作嘛,這是他的份內事,旁人不好越俎代庖。”江若隐潇灑地揮揮手,一推四五六。開玩笑,都燒成那樣了,再去玩解剖還讓不讓人好好吃飯了?
季大人一想也是,哪有讓師爺做這種事的,理應各盡其職。于是出門找到李仵作,平靜地面對他的愕然,如此這般交代了一番,然後就優哉游哉地跟江若隐待在一旁,等待結果。
屍檢報告很快出來了,跟江若隐所猜測的一樣。外間的那兩具屍體喉嚨裏有灰燼,裏間的那具沒有。由此确定國公夫人在起火前就已經死了!
那她是猝死還是被人謀殺的?
國公夫人除了有頭疼的隐疾,身體并無大礙,所以猝死這一猜測基本不成立。況且,這火起的蹊跷,火勢蔓延異常迅猛。從這些看來,兇手殺了國公夫人後再放火毀屍滅跡的可能性比較大。
英國公坐在太師椅上,靜靜地聽着季逸然的分析,臉色漸漸凝重。他年逾五十,國字臉,颔下留有一抹尺餘長的美須,沉吟了一會,輕聲說道:“季治中不必有所顧慮,還請竭力查明真相,還阿潋一個公道。”
見英國公并不介意外人知道府裏的事,季逸然偷偷松了一口氣,他就怕費盡心力查到最後,又跟鄒芸娘那案一樣,要替人掩飾真相。既然英國公如此表态,他就再無後顧之憂,可以放心大膽地去追尋真相。
英國公有一妻一妾,夫人闵氏,今年四十七歲,生前育有兩男兩女。
長女爾岚,三十歲,嫁于忠勇伯家嫡子為妻,育有一兒兩女。
次女爾菡,二十六歲,成婚後不久夫君戰死沙場,因為沒來得及留下一兒半女,所以在夫家守了三年孝後,被英國公接回府裏。之後一直在家帶發修行,一心向佛不問世事。
長子穆元,二十一歲,承蒙父蔭當了禮部的正六品主事。官位雖不高,但他為人溫和有禮,毫無纨绔子弟的不良做派,因此深得上司的器重,前途無量。
他的妻子馮氏,十八歲,出自書香門第,為人溫婉文雅。夫妻兩人琴瑟和諧,感情很好,育有一子。其子就是今日喜宴的主角,國公府的小少爺。
次子穆青,二十歲,妻子是唐國公的嫡孫女華氏,婚後兩年,兩人還未有子嗣。
如夫人吳氏,今年四十歲,父親是國子監祭酒,官居從四品,跟英國公育有一子一女。
庶子穆安,二十一歲,妻子是個小吏的女兒,兩人生有一子。
庶女爾雅,十九歲,兩年前遠嫁嶺南。
書房裏,燃着不知名的熏香,清新淡雅。季大人靜靜地坐在書案前,望着手頭的人物關系表,那看似平淡無奇,裏面卻飽含信息。
首先,英國公貴為一等國公,家裏居然只有一妻一妾,連個通房丫環都沒有,可見他是一個很自制,不貪圖美色的人。
其次,穆元身為嫡長子,英國公的爵位繼承人,娶的是書香門第的女子,而他的弟弟穆青卻娶了門當戶對唐國公的嫡孫女。如果兩兄弟年紀差太多,哥哥無緣娶貴女,那也就算了,偏偏他們只差了一歲。
據悉,這兩門親事都是國公夫人做主的。看到這裏,季逸然就想不通了,這位夫人到底想幹嘛?就算偏心,疼愛小兒子也不能這樣無視大兒子的婚姻啊!
要麽都不娶貴女,一視同仁,那也說得過去。現在嫂子的娘家遠遠不如弟媳娘家,很不利于家族團結。難道她想把爵位越過長子傳給小兒子?廢長立幼乃是大忌,英國公會默許她胡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