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魔

三少爺的病有沒有治好江若隐不知道,因為早上太醫還沒到,她就跟着季大人出發回了京城。

城西塔影胡同最裏間,綠意盎然的爬山虎蔓延了整個牆面,在這炎炎夏日裏帶來了一絲陰涼。透過虛掩的籬笆門,可以看到院子裏有個中年女子在井邊洗着衣服。

“大嬸,邱婆婆家是這裏嗎?”江若隐嘴甜,跟人搭讪這事她最擅長。

中年女子聞聲擡頭,見門口站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在沖她微笑。

“是的,你是哪位?”中年女子是邱婆婆的媳婦錢氏,她擦了擦手,走到門口問道。

江若隐一把拉過身後的季大人,笑意吟吟地介紹道:“這位是幸陽府的治中季大人,我們來找邱婆婆問點事。”

錢大嬸對眼前身穿便服的季大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不太相信這個絡腮胡子是個文官,但看江若隐文質彬彬的樣子又不像是信口胡謅之人,猶豫了一下,還是将他們請了進來。

夏日炎炎,屋裏太過悶熱,錢大嬸就讓江若隐他們坐在了院子裏的葡萄藤下,一邊乘着涼,一邊感嘆道:“你們來的太不巧了,我婆婆一個月前剛剛去世了。”

“啊!怎麽會這樣?”江若隐聞言,訝異不已。邱婆婆是因為年紀大了身體不好,這才提出回家靜養的,雖然早有預兆,但回家後短短數日內就過世了,還是讓人感到很突然。

“她老人家身體本來就不好,最近一段時間又老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在家唉聲嘆氣茶飯不思,我們怎麽勸都沒用,所以很快就一病不起,沒幾日就過世了。”談起婆婆的突然離世,錢大嬸也是感嘆良多。婆婆忙碌了大半輩子,總算願意離開國公府,回家養老共享天倫,不想就這樣離世了。

“你知道她有何心事嗎?”江若隐好奇地問道。邱婆婆跟随國公夫人幾十年,忠心耿耿,是闵氏最為信賴的人。她的心事是否與闵氏有關?

錢大嬸搖了搖頭,說道:“她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突然有一天就變成這樣了,我們也覺得很奇怪。”邱婆婆是個性格開朗的人,幾十年來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等閑小事入不了她的法眼。

聞及至此,江若隐眼眸流轉,循循善誘道:“那你回憶下,她變得心事重重之前,家裏有沒有發生過特別的事,或者來過特別的人?”

“特別的事?家裏一切正常啊。特別的人……那段時間家裏來過幾個親戚看望她。嗯,還有一個老太太很久沒見到的小姐妹。等等,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就是遇到那個小姐妹她才開始茶飯不思的。”幸虧事情隔得還不算久遠,錢大嬸還記得清楚。

“邱婆婆的小姐妹?她在哪裏遇見的?”難道是聽說昔日的故人病故了,所以才傷心難過嗎?但是至于到茶飯不思憂郁致死的地步嗎?

錢氏低頭想了想,說道:“我記得那天老太太上街溜達,沒多久興高采烈地領回來一個人,見到我還特意囑咐,讓我做頓豐盛的飯菜,好好招待她的姐妹。

等我在廚房忙碌完,喊她們出來吃飯的時候,才發現兩人都眼淚婆娑的,老太太還喃喃自語,好像在說什麽孽來着,我也沒有太往心裏去。

後來,在飯桌上兩老太太都愁眉苦臉的,飯都沒怎麽吃。等人走後,老太太就把自己關在了房裏,跟誰都不說話。

從此以後,她就仿佛變了個人似的,嘴裏時不時地跑出來兩句自責的話。”

“自責?她說什麽啦?”江若隐好奇心起,追問道。

“老太太年紀大了,說話口齒本來就含糊,加上她是自言自語說的,旁人根本聽不清楚。不過,看上去她很內疚,像是在自怨自艾。”這人啊,心裏負擔一重,就開始茶飯不思,上了年紀的人怎麽折騰得起,所以沒多久邱婆婆就過世了。

“錢大嬸,你知道她那個小姐妹住哪叫什麽名字嗎?”邱婆婆的轉變是從遇見那個小姐妹開始的,那人一定跟她說起了什麽。

邱婆婆一生一直陪伴在國公夫人左右,她的家人并沒有什麽特別遭遇,說明她的內疚很可能來自國公夫人。而闵氏在她死後沒多久,就被人謀殺了,緊接着三少爺也遭到了牽連,所以令邱婆婆內疚的事很有可能就是兇手真正的殺人動機。

“我就聽到老太太喊她阿珍,其他的就不知道了。”錢大嬸知道的也不多,眼看着線索又要中斷,江若隐很不甘心。

“那你知道邱婆婆那天去哪遛彎了嗎?”季大人自打進屋後就一直沒有出聲,錢大嬸差點把他忽略掉了。

“去哪遛彎啊?我想想啊……”邱婆婆年近七十,腿腳有點不便,所以活動範圍不大,走不太遠,常去的就那幾個地方。

“我婆婆喜歡去河邊跟附近的老太太聊天,要不就是去市集閑逛。對了,那天她回來的時候帶了兩塊木田居的海棠糕。”那糕老太太一塊都沒吃,所以錢大嬸印象很深刻。

“錢大嬸你還記得那人的長相嗎?”年紀大的人行動範圍都比較小,邱婆婆的姐妹年紀也不小了,所以她非常有可能就住在附近。如果知道對方的長相,讓人畫好貼出來,說不定有人會認識。

“看到應該能認得,但是讓我描述就難了。”錢大嬸臉露難色。她一個婦道人家,能做到這點已經很不錯了。

“不礙事,錢大嬸你能抽空跟我去趟衙門嗎?”季大人想到了一個辦法,胸有成竹地說道。

“等我做好飯就有空了,要不你們留下來吃飯吧。”錢大嬸随口說道,季大人下意識的想要推辭,卻被厚臉皮的江若隐搶在前面:“那就叨擾錢大嬸了。”

進門的時候江若隐就聞到了香味,錢大嬸鍋裏炖着腌篤鮮,那可是她的最愛。可惜,兩年前她離家出走,好久沒有吃到了。有此良機,豈能輕易放過,于是才不管人家是不是口頭客氣客氣的,厚顏無恥地留下來蹭吃蹭喝。

吃飽喝足,錢大嬸随着江若隐他們跑了一趟衙門。

季大人的法子很簡單,就是讓錢大嬸不斷做選擇。第一步确定臉型,長臉圓臉方臉菱形臉,第二步确定眉形新月眉一字眉水灣眉,接下來就是眼睛鼻子嘴巴。這幾樣一确定,拼在一起,再稍作修改,阿珍大致模樣就出來了,雖然不夠逼真,倒也有七八分相似。

季大人将畫像張貼到木田居附近,打聽這位名叫阿珍的女子下落,提供線索者,經确定是其人,事後可以得賞銀十兩。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尋人啓事貼出去沒多久,就有人找上了衙門。

這位名叫阿珍的女子确實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可等季大人帶着江若隐趕到她家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白跑了一趟。

她已經瘋了!

阿珍是個寡婦,姓赫,獨自住在一間不起眼的宅子裏。推門而入,家裏亂七八糟的,鍋碗瓢盆都沒刷,吃完就這麽堆在一旁,因為天氣炎熱引來無數蒼蠅圍繞着嗡嗡叫,穿過的衣服随意亂扔,她身上那件不知道穿了多久,衣袖領口都已經烏黑發亮。

她本人的情況更糟糕,頭發蓬松淩亂,雙眼渙散無神,嘴裏念念有詞神神叨叨的,因為過于含糊,連耳力靈敏的江若隐都聽不清她在念叨什麽。

“赫大娘?”不用大夫來診斷,阿珍此時的精神狀況肯定有問題了,這是正常人想裝也裝不來的。江若隐明知她對外界已經沒了反應,但還是嘗試着跟她溝通。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何她跟邱婆婆見了一面,兩人閑聊了兩句就成這樣了?一死一瘋!

“若隐,你有辦法治好她嗎?”就連不通醫術的季大人也看出了阿珍的異常,但他見識過江若隐的手段,所以還沒完全放棄。

“這個我沒辦法治。”江若隐搭了搭阿珍的脈搏,又翻了翻她的眼皮,微微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

如果是因為外力因素導致的癫狂那還有法子醫治,偏偏她的病是由心魔引起的,心病還需心藥醫啊。有時身體的疾病并不恐怖,最恐怖的是人自己的心裏暗示。

舉個例子,曾經有兩個人,拿錯了處方,一人以為自己得了絕症,雖然沒病結果也活生生的吓死了。另外一人得知自己沒病,雖然病入膏肓,幾個月後他的身體居然神奇地好轉了。所以說,人的自我暗示影響很大,阿珍和邱婆婆一樣,因為一件事導致內疚不已,心魔起,病象生,若不解開心結,無藥可醫也。

季大人聽見江若隐這麽說,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辛辛苦苦追查到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一點線索,結果又要斷了。

江若隐難得見到季大人如此無精打采沮喪的樣子,心中一動,試探地問道:“大人,赫大娘這樣好可憐啊!她一個人居住,沒人照顧她,這病又好不了,這樣活着簡直就是活受罪啊。”

季大人瞟了眼髒兮兮流着口水傻笑的赫大娘,心有同感:“是挺可憐的。”

江若隐見他上鈎了,繼續誤導:“其實她的病也不是完全沒得治,但是你知道的,沒有哪個大夫敢打包票說一定能治好人的。”

“那當然!大夫如果真這麽說,反而沒人敢給他治病了。”季大人點頭,同意此說法。“你有辦法醫治她嗎?”

“嗯,辦法倒是有一個,但我只有七分把握。”江若隐說起謊話來眼都不眨一下,其實哪來的七分把握,有兩分都是高估了的。

“七分把握也不錯了,你太保守了。像赫大娘這種情況,我覺得值得一試。”季大人一聽,立馬來了精神,希望在眼前啊。

“但是……我怕醫治不了,最後赫大娘病得更重了,那樣我會良心不安的。”江若隐假惺惺地說道。

對赫大娘來說,她的藥方太過兇猛。吃了她的藥,人是會清醒一段時間,但是跟回光返照的原理一樣,這只是過度激發了人體的潛能,對病人的自身傷害很大。

“你不要有負擔,出了事我來負責,你盡管放手去做吧。”有七分機會可以治好赫大娘,就有七分機會知道真相,況且赫大娘現在這個樣子,再慘還能慘到哪裏去?

“嗯,那我去準備藥材。”江若隐并沒有因為自己草菅人命的行為而感到內疚。在她看來,活得這麽可憐這麽沒尊嚴,還不如痛快的死去,重新投胎,重新再來。

至于罔顧他人意願,不好意思,某人不是刻意這樣的,因為她根本沒有意識到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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